人生啟蒙

曹璐

自古以來，人們推崇“上善若水”。人的最高善行如潺潺流水，歲歲年年，奔流不息，無論高山險灘、艱險坎坷，或變身汩汩小溪或傾瀉萬里，奔騰入海。水，始終澤濟萬物，用恒久的愛，哺育著大地和生命萬物。在紀念溫濟澤教授百年誕辰之際，用“上善若水”四個字來概括先生的品格和人生，應該說是再適合不過。

如果說，人生是一所學校，每個人都處于不同的學習進程中。當然，人生大學學習內容包羅萬象，學習態度千差萬別，然而，教育的整體功能是：使所有人的潛力得到充分發揮并獲得幸福。因此，在人生不同的時期，特別是關鍵時期能夠遇到好的人生導師乃人生之大幸，特別是大師級的啟蒙老師會給學生的生命注入積極力量和價值意義。啟蒙老師會影響乃至改變學生的人生選擇和命運。感謝命運，在我生命歷程的關鍵時期有幸遇到諸多好老師，其中一位具有人生啟蒙的恩師就是溫濟澤教授。新聞教育界習慣約定俗成對溫濟澤教授尊稱溫老，請允許我延襲這個稱謂。

1959年，我從中國人民大學畢業分配至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任教。最初擔任的教學任務就是給溫老主持的兩門新課“政策講座”和“社會知識”擔任助教。溫老在自述中曾提及：“在這幾年中，我又向系里建議開設了兩門新的課程：一門叫做‘政策講座，聘請了黨政機關有關負責人如吳晗等人來校講課；還一門叫‘社會知識，組織同學們到工廠、農村參觀，到新聞單位實習，使教學密切聯系實際。”記得當時溫老調動了自己多年的人脈資源，約請了葉圣陶、吳晗、廖沫沙、周巍峙等諸多領導和名家定期給同學開講座。同學們寫下一篇篇心得體會、參觀札記，溫老和我們年輕教師一起給學生批改作業。溫老批改學生的作業最為認真、中肯，清秀的字跡傳遞著引導和鼓勵，開放的課堂激活了同學們的視野，更加調動了同學們的學習積極性和創造性，對培養學生的專業素養有著啟蒙性的重要作用。正如一位校友的評價：“母校和老師給我們安排的課程盡心而實際，尤其令我難忘的是‘政策講座課和‘社會知識課。當時真的沒有想到，許多內容和感悟使我們受益如此久遠，乃至終生。”五十多年來，通過自己做教師的切身體驗，更加領悟到當年溫老開放式的新聞教育理念：使學生學會用專業視角學習和理解黨和國家的政策，使學生在校期間就能學習社會，了解民情。千方百計地培養學生成為具備較高新聞素質和專業能力的新聞人才。2013年的金秋十月，中國傳媒大學迎來了新聞系五九級老校友回母校紀念畢業五十年活動，已滿頭白發的老校友們對母校的發展和老師們的培養滿懷感激和祝愿。其中，老校友們難以忘懷在校時聆聽溫老講課時的情景，一位校友回憶：“溫濟澤老師這位中國廣播界的泰斗是戴著‘右派帽子發配來廣院教書的，也許他把不平深埋在心底，或者原本他就心懷坦蕩，我們絲毫看不出他的委屈和不平，一副慈眉善目的長者、學者風度。每次講課都是那么娓娓動聽、美不勝收。溫老師給我們講的不僅是豐富、生動的專業課，更是令人受益匪淺的人生課。”專業課成為人生課，從中感受到溫老在廣院任教對學生成長的深遠影響。那些年，我有幸在溫老身邊工作，耳濡目染使我這個初登講臺的年輕教師對今后如何做老師、如何對待學生、如何對待講臺、如何對待事業乃至如何做人等諸多人生課題，得到了啟示，有了感悟。這是啟蒙性的，是影響終生的。

1978年，溫老平反后，他調離了北京廣播學院，到中國社會科學院擔任了重要領導工作。從1983年起，溫老擔任了中國新聞界第一屆新聞教育學會會長，受到新聞教育界的普遍尊重和愛戴。1991年起，溫老提出讓年富力強的同志接任新聞教育會長工作，之后溫老擔任了新聞教育學會的顧問直到逝世。從1991年，我擔任了新聞教育學會的秘書長，使我有更多機會向溫老學習和請教。新聞教育學會經費拮據，大家常為活動經費發愁。溫老說：“新聞教育學會重在內涵，重在務實，不搞花架子，不搞鋪張浪費那一套。”多年來，新聞教育學會就是本著重在內涵重在務實的思路積極開展活動的。我擔任秘書長期間，溫老主持了鄭州會議、蘭州會議、宜昌會議。溫老在新聞教育學會發表的論文《紀念我國新聞學研究和教育事業創始七十周年》是中國新聞教育界權威性、指導性的理論總結。在溫老晚年諸多社會兼職中，新聞教育學會會長、顧問確實不是虛名，新聞教育學會常務理事會的多次會議是在溫老家的客廳召開的。溫老拿出好茶招待新聞教育界的同仁們，溫老特有的親切、平易、包容、大氣成為那些年新聞教育學會特有的風格和氛圍。

1993年，溫老80歲誕辰。在京新聞教育界的老朋友自發為溫老祝賀80大壽。記得當時為溫老設計的祝壽蛋糕是一本打開的大書，上面凸現著鮮艷的五個大字：溫老永不老。下款是：新聞教育界同事敬賀。之所以設計成一本打開的大書是因為溫老學識淵博，學貫中西，是社會科學界的大手筆；溫老光輝坎坷的人生經歷，也正如一本打開的大書，深刻無比、豐富無比。正如溫老在他的人生自白中所說：“我做人的準則就是兩句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燃燒自己，照亮別人。”在溫老誕辰百年之際，重溫溫老的“春蠶精神”“蠟燭精神”，更覺其中內涵沉甸甸的。溫老思想光芒照亮的不僅有像我一樣在他身邊工作過、學習過的人們，也照亮了一代代新聞學子和新聞教育界同仁，同時也給當今社會送去了思想、溫暖和大愛。從這個角度講，今天我們仍然可以欣慰地說：“溫老永不老。”

（作者系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本文編輯：裴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