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遠航
(湖州師范學院文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東晉伏滔《北征記》考論
——兼證老子故里
鮑遠航
(湖州師范學院文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東晉伏韜《北征記》亡佚已久,雖是零圭斷璧,文史價值仍大。伏滔出身大儒世家,深得桓溫禮遇,曾從桓溫伐袁真,《北征記》當是其從征紀行之作。從歷代著錄及引用《北征記》情況來看,該書似亡佚于南宋。該書主要記述沿途名人冢墓、三國地理等,不乏有價值的史料。《北征記》所記狐書、三王墓等,也對此后的志怪小說具有一定的啟發作用。特別是關于老子廟九井的記述,可與后世史籍有關記載相印證,為證明老子故里在安徽亳州提供了史料支持。
伏韜;《北征記》;亡佚時代;佚文;文獻價值;老子廟
魏晉南北朝時期,涌現出一大批地記作品。這些地記作品種類繁多,無論是在數量還是在質量上都足堪矚目,在我國古代地志發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在名類雜蕪的地記中有一類著作,如《北征記》、《西征記》、《述征記》等,較為獨特,它不同于《湘中記》、《宜都記》、《荊州記》等專記一方的作品,而是記述征途見聞而兼及地方山川地理、史跡人物、資源物產、人文風俗等方面的內容,為后世留存了許多珍貴的文獻資料。東晉伏韜的《北征記》,就是這類作品中最早、也最具有代表性的著作。
伏韜《北征記》,隋唐諸志不著錄,今已亡佚,其內容只散見于類書、雜史、前人注釋等古籍中。零圭斷璧,彌足珍貴。但是,盡管《北征記》對歷史文化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文獻價值,學界目前卻還沒有文章對它作出深入細致的探究。本文擬對《北征記》作出較為詳細的考察,庶幾有助于學者們的相關研究。
《北征記》的作者伏韜,《晉書》卷九十二《文苑傳》有傳。比《晉書》更早的記載,見于南朝粱劉孝標的《世說新語·言語篇》注。注引《中興書》曰:“伏滔,字玄度,平昌安丘人,少有才學,舉秀才,大司馬桓溫參軍,領著作,掌國史,游擊將軍卒。”[1]今以《世說新語》注及《晉書》本傳推之,伏滔當生于東晉初,晉孝武帝太元中卒于官。
伏滔本出于大儒世家,是濟南伏生之后,其家世傳《尚書》。按清代陳蜚聲所著《伏乘》,伏滔始祖即伏勝①《元和姓纂》:“伏,風姓,伏羲之后,望出太原高陽。”《史記》、《漢書》僅云:“伏生,濟南人”,并名字無之。張晏注始云:“名勝”。《索隱》始引《漢紀》云:“字子賤”。范書徑稱勝字子賤,且指濟南伏生以實之。,伏勝九世孫伏鳳。《元和姓纂》云:“鳳五世孫儀生大鴻臚策,策曾孫滔,滔亦以旁支承后者也。”[2]如此,則伏滔系伏勝十八世孫。
伏滔秉承家學,勤于著述,作品頗豐,如《大司馬僚屬名》、《正準論》、《與習鑿齒論青楚人物》、《徐州都督王坦之碑銘》、《述帝功德銘》《胡書龜歷之文》、《望海賦》、《游廬山序》、《翟硎先生銘贊》等均系伏滔所作,其中以《正準論》上下篇最為知名,錄于伏滔本傳。《隋書·經籍志》著錄:“晉《伏滔集》十一卷并目錄。梁五卷,錄一卷。”《舊唐·經籍志》及《新唐書·藝文志》并著錄:“《伏滔集》五卷。”伏滔之后,伏氏一脈如伏滔的兒子伏系之、伏滔曾孫伏曼容,以及后代伏挺、伏知命、伏知道、伏琛等,亦有文名。其中伏曼容列《粱書·儒林傳》;伏琛則撰有《齊記》。
伏滔深得桓溫禮遇和親信。《晉書》伏滔本傳云“大司馬桓溫引為參軍,深加禮接,每宴集之所,必命滔同游。”[3]晉書·隱逸傳》還記載了桓溫讓伏滔作《翟硎先生銘贊》的事。[3]《晉書·袁宏傳》還記載了桓溫令伏滔讀袁宏《北征賦》事。[3]從這些記載可見,伏滔之事桓溫,也當是以文名見知。《晉書》卷八十二《習鑿齒傳》還說習鑿齒與“清談文章之士韓伯、伏滔等并相友善”。[3]可知,伏滔與習鑿齒、袁宏等是同時代人,且共為一時名士。
伏滔與袁宏同在桓溫府,并稱“袁伏”,但兩人性格頗異。袁宏“性強正亮直,雖被溫禮遇,至于辯論,每不阿屈,故榮任不至”,以至于“為《東征賦》,賦末列稱過江諸名德,而獨不載桓彝”,惹得桓溫不悅,伏滔當時即因“與宏善”而“苦諫之”,可是袁宏“笑而不答。”[3]從這可看出伏滔的功利心較袁為盛。《晉書》伏滔本傳:“孝武帝嘗會于西堂,滔豫坐,還,下車先呼子系之謂曰:‘百人高會,天子先問伏滔在坐不,此故未易得。為人作父如此,定何如也?’[3]”得意之情難以抑止,乃至于向自己的兒子炫耀。故此當桓溫府中呼袁宏伏滔為“袁伏”時,“宏心恥之,每嘆曰:公之厚恩未優國士,而與滔比肩,何辱之甚。”[3]但換個角度來看,這也充分顯示了伏滔強烈的功名事業心和機敏權變的性格特點。
伏滔跟從桓溫伐袁真,《北征記》當是其從征紀行之作。袁真曾隨桓溫北伐,遷龍驤將軍,出為豫州刺史。后來,袁真隨桓溫再攻前燕,敗歸。桓溫歸罪于袁真,袁真怨桓溫誣己,乃據壽春降前燕,故桓溫伐之,而伏滔從征。
按《資治通鑒·晉紀》,桓溫與袁真攻前燕,事在晉海西公太和四年(369年)。該年十月,袁真占據壽春反叛。太和五年(370年),二月,癸酉,袁真卒,其子袁瑾領其部眾,燕、秦皆遣兵助袁瑾。七月,大司馬桓溫從廣陵出發率領二萬兵眾討伐袁瑾。這樣看來,伏滔的《北征記》當作于太和五年(370年)的下半年。
壽陽平定以后,伏滔“以功封聞喜縣侯,除永世令”[3],還特地根據自己從征的觀察和感受,撰寫了《正淮論》一文。該文分析深刻精到而條理井然。這一方面說明伏滔文采斐然,另一方面,也說明伏滔善于觀察,并注意材料積累和梳理分析。他的《北征記》為《正淮論》的寫作,提供了很好的資料積累和創作準備。
伏滔《北征記》,史志不載。宋代《崇文總目》、《冊府元龜》也不著錄。《隋書·經籍志》及《通志》卷六十六《藝文略》第四《地理》均載“《宋武北征記》一卷戴氏撰”,但此《記》并非伏滔《北征記》,或是戴延之《從劉武王西征記》之異名。又,《藝文類聚》卷二、《初學記》卷一《天部上》、《初學記》卷二十四 《居處部》、《太平御覽》卷十三 《天部十三》、《太平御覽》卷一百八十七并載孟奧 《北征記》,記避雷室事,亦非此書。明代有楊榮《北征記》一卷②見《明史》卷九十七《藝文二》并清黃虞稷《千頃堂書目》卷五。,也是后世同名之作。
最早征引伏韜《北征記》的,是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水經注》卷八濟水:“伏韜《北征記》曰:濟水又與清河合流,至洛當者也。”[4]
《水經注》以后,隋代杜公瞻《編珠》引兩條。唐代《藝文類聚》引兩條(卷二,卷九);李善《文選》注引兩條(《文選》謝靈運《初發石首城詩》注、《文選》謝靈運《擬劉楨詩》注);李吉甫《元和郡縣志》引三條。宋代樂史《太平寰宇記》引十條,《太平御覽》引十一條。隋唐征引伏滔《北征記》的書籍多,北宋征引的條目多,證明:《北征記》在隋唐至北宋還存世。
南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尤袤《遂書堂書目》,元代馬端臨《文獻通考》,明代楊士奇等《文淵閣書目》、高儒《百川書志》均不著錄伏韜《北征記》,可見其書已亡佚。雖然南宋羅泌《路史》引《北征記》三條,王應麟《玉海》引兩條,但《路史》、《玉海》所引不出前代類書,可見到南宋時此書或已亡佚。
按陳橋驛《水經注研究·文獻錄》:“此書不見著錄,已佚,無輯本。”今從諸書輯得二十余條,庶幾補缺:
(1)伏滔《北征記》曰:濟水又與清河合流,至洛當。[4](《水經注》卷八濟水)
(2)伏滔《北征記》曰:下邳城,韓信所都也。中城呂布所守,南臨白樓門。[5](《初學記》卷八州郡部)
(3)伏滔《北征記》曰:瑯瑘城東南十里,有郎山,即古郎瑘臺也。[6](《太平御覽》卷一百七十七居處部·臺上)
(4)伏滔《北征記》曰:下邳西南有石,崇四丈。碑云項羽井在下相城也。[7](《太平寰宇記》卷十七河南道)①《嘉慶一統志》第二二五五冊:“項羽井,在宿遷縣西。伏滔《北征記》:在下相城。”
(5)伏滔《北征記》曰:黎陽,津名也。[8](《文選》卷三十劉楨《擬魏太子鄴中集詩》注)
(6)伏滔《北征記》曰:中牟臺②《水經注》卷二十二《渠水》注,介紹詳細:“渠水又左逕陽武縣故城南,東為官渡水,又逕曹太祖壘北,有高臺謂之官渡臺,渡在中牟,故世又謂之中牟臺。建安五年,太祖營官渡,袁紹保陽武。紹連營稍前,依沙堆為屯,東西數十里。公亦分營相御,合戰不利。紹進臨官渡,起土山地道以逼壘。公亦起高臺以捍之,即中牟臺也。今臺北土山猶在。山之東悉紹舊營,遺基并存。”下臨汴水,是為官渡。袁紹、曹操壘尚存。[9](宋王應麟《通鑒地理通釋》卷十一《三國形勢考》引)
(7)伏滔《北征記》曰:姑熟有井山,有九穴與江通。[6](《太平御覽》卷五十四地部十九)
(8)伏滔《北征記》曰:姑熟九井山北十里,有吳大將諸葛瑾墓,墓墻猶存。西北十八里直瀆前墓,是吳將甘寧墓也,相者云,此墓有王氣,孫皓鑿其后計里,名為直瀆。[6](《太平御覽》卷五百十六禮儀部·冢墓四)
(9)伏滔《北征記》曰:河水厚數丈,冰始合,車馬未過,須狐先行,此物善聽,聽水無聲,乃過。[6](《太平御覽》卷九百九獸部二十一狐)
(10)伏滔《北征記》曰:石頭城,建康西界,臨江城也,是曰京師。[8](《文選》卷二十六謝靈運《初發石首城》李善注)
(11)伏滔《北征記》曰:金城西泝曰涂澗,魏步道所出也。[8](《文選》卷四十任昉(彥升)《彈事奏彈曹景宗》李善注)
(12)伏滔《北征記》曰:廣陵西一里水名公路浦,袁術自九江東奔袁譚于下邳,由此浦渡,因名也。[10](《藝文類聚》卷九水部下)
(13)伏滔《北征記》曰:(都梁縣)有都梁香草,因以為名。[6](《太平御覽》卷四十三地部八)
(14)伏滔《北征記》曰:徐縣北有大冢,徐君墓。延陵解劍之處。[11](《后漢書·郡國志》注)
(15)伏滔《北征記》曰:下邳大城內有大司馬碑石,聲如磬。[7](《太平寰宇記》卷十七河南道)
(16)伏滔《北征記》曰:下邳城,韓信所都也。中城,呂布所守,南臨白門樓。[7](《太平寰宇記》卷十七河南道)
(17)伏滔《北征記》曰:廣陵,吳王濞所都,修大城,得柏柱三,皆柏心,蓋吳王濞門柱。[6](《太平御覽》卷一百八十七居處部十五·柱)
(18)《北征記》曰:葛嶧山,出名桐,今盤根往往而存。[11](《后漢書·郡國志》注)
(19)伏滔《北征記》曰:彭城北六里有山臨泗,有宋桓魋石槨,皆青石隱起,龜龍麟鳳之象。[11](《后漢書·郡國志》注)
(20)伏滔《北征記》曰:彭城西二十里有山,山有楚元王墓。[11]《后漢書·郡國志》注)
(21)伏滔《北征記》曰:賴鄉有老子廟,廟中有九井,水相通。[11](《后漢書·郡國志》注)
(22)伏滔《北征記》曰:睢陽城,周三十七里,南臨濊水,凡二十四門。[11](《后漢書·郡國志》注)
(23)伏滔《北征記》曰:梁,國名,故宋國微子所封。城再重,大城,梁孝王所筑。[6](《太平御覽》卷一百九十二)
(24)伏滔《北征記》曰:宋城,魏惠王徙都于此,號梁王,為眉間、赤任敬所殺,三人同葬,故謂之三王陵。[7](《太平寰宇記》卷十二河南道)
(25)伏滔《北征記》曰:梁城東有韓馮墓,去城三里。青蘭殿是宋王住殿。[6](《太平御覽》卷一百七十五居處部三·殿)
(26)《北征記》曰:蕭城周十四里,南臨紆水。[11](《后漢書·郡國志》注)
(27)伏滔《北征記》曰:博望城內有成湯、伊尹、箕子冢,今皆為丘。[6](《太平御覽》卷五十三地部十八)①《太平寰宇記》卷十二《河南道十二》、《路史》卷八《前紀八·禪通紀》引同。
(28)伏滔《北征記》曰:皇天塢北,古時陶穴。晉時,有人逐狐,入穴,行十里許,得書二千余卷。[6](《太平御覽》卷六百十八學部·圖書上)
(29)伏滔《北征記》曰:九井山在丹陽。山有九井,五井干,四井通大江。昔有人墮馬鞍,乃從牛渚得之,即知通江姑熟。殷仲文從桓公,九日游九井賦詩,即此山。[7](《太平寰宇記》卷一百五江南西道當涂縣)②又宋羅泌《路史》卷三十九《余論二》:“當涂南十里又有九井山。伏滔《記》:丹陽山南有九井,五干,四通大江。”
伏滔《北征記》,是從征行記,主要記述沿途古跡、見聞,留存了不少晉宋時代的史料,其中不乏有價值者,被后世史家、學者所采引。如梁劉昭《后漢書·郡國志》注,就征引其多節文字,其后除了唐宋類書外,征引伏韜《北征記》的還有宋代樂史《太平寰宇記》、黃度《尚書說》、王應麟《詩地理考》,明代周嬰《卮林》、董斯張《廣博物志》,清代胡渭《禹貢錐指》、王士禎《居易錄》等等。
《北征記》記述所經之地,總是與該地的歷史聯系起來,即地以存古。如:
梁,國名,故宋國微子所封。城再重,大城,梁孝王所筑。[6]
廣陵,吳王濞所都,修大城,得柏柱三,皆柏心,蓋吳王濞門柱。[6]
《北征記》對于三國時期的地理、歷史,記述得最多,這也說明伏滔注意到了去晉未遠的三國時期的戰事安排和戰場形勢,對其時具有重要的經驗意義。如:
中牟臺下臨汴水,是為官渡。袁紹、曹操壘尚存。[9]
姑熟九井山北十里,有吳大將諸葛瑾墓,墓墻猶存。西北十八里直瀆前墓,是吳將甘寧墓也,相者云,此墓有王氣,孫皓鑿其后計里,名為直瀆。[6]
廣陵西一里,水名公路浦,袁術自九江東奔袁譚于下邳,由此浦渡,因名也。[10]
《北征記》還記述了不少名人冢墓,如上所述諸葛瑾墓、甘寧墓,其他還有成湯、伊尹、箕子冢,三王陵,楚元王墓,徐君墓等等。《北征記》記述所經古跡,往往與前代經史書籍所記驗證吻合。如:
彭城北六里有山臨泗,有宋桓魋石槨,皆青石隱起,龜龍麟鳳之象。[11]
桓魋石槨事,見于《禮記》。《禮記·檀弓上》:“昔者,夫子居于宋,見桓司馬自為石槨,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為桓司馬言之也。”[12]這里說的桓司馬即桓魋。《北征記》記述桓魋石槨,與《禮記》所記一致。又如:
伏滔《北征記》曰:徐縣北有大冢,徐君墓。延陵解劍之處。[11]
劉向《新序·雜事》記述了延陵季子贈徐君寶劍的故事:“延陵季子將西聘晉,帶寶劍以過徐君,徐君觀劍,不言而色欲之。延陵季子為有上國之使,未獻也,然其心許之矣,使于晉,顧反,則徐君死于楚,于是脫劍致之嗣君。從者止之曰:“此吳國之寶,非所以贈也。”延陵季子曰:“吾非贈之也,先日吾來,徐君觀吾劍,不言而其色欲之,吾為上國之使,未獻也。雖然,吾心許之矣。今死而不進,是欺心也。愛劍偽心,廉者不為也。”遂脫劍致之嗣君。嗣君曰:“先君無命,孤不敢受劍。”于是季子以劍帶徐君墓即去。徐人嘉而歌之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脫千金之劍兮帶丘墓。”[13]《北征記》所記徐君墓,與此相合。后世文人頗有吟詠此事者,如杜甫《別房太尉墓》:“對棋陪謝傅,把劍覓徐君”即是其例。
《北征記》大抵是用如此“即地以征古”的方法來記述古跡見聞的。其中有些記述,對于歷史考證或有裨益。如明周嬰《卮林》卷一白門:
《水經注》曰:下邳城有三重,南門謂之白門,魏武擒陳宮于此,中城呂布所守也。析曰:……又伏滔《北征記》曰:“下邳城,韓信所都也。中城呂布所守,南臨白門樓。據諸書言,則白門所禽者,乃奉先,非公臺也。唐太子賢注范曄書乃引此注曰,南門謂之白門,魏武禽陳宮于此。蓋未知善長之誤也。[14]
周嬰以伏滔《北征記》等所記為依據,指出酈道元(字善長)《水經注》到《后漢書》李賢注展轉相因之誤,說明曹操在白門樓所擒者是呂布(字奉先),而不是陳宮(字公臺)。
《北征記》中也記述了所到之處的一些傳聞,這些傳聞未必有歷史根據,有的只是當地的傳說而已。如:
河水厚數丈,冰始合車馬未過,須狐先行,此物善聽,聽水無聲,乃過。[6]
《水經注》卷一河水引郭緣生《述征記》,也提到了狐貍過河的事:“盟津、河津恒濁,方江為狹,比淮、濟為闊,寒則冰厚數丈。冰始合,車馬不敢過,要須狐行。云此物善聽,冰下無水乃過。人見狐行方渡。”[4]或許伏滔和郭緣生對此都有記述,詳略不同而已。但酈道元則對此說表示懷疑:“余按《風俗通》云:里語稱,狐欲渡河,無如尾何。且狐性多疑,故俗有狐疑之說,亦未必一如緣生之言也。”[4]酈道元的懷疑不無道理。伏滔《北征記》中還有一則關于狐貍的記述:
皇天塢北,古時陶穴。晉時有人逐狐入穴,行十里許,得書二千余卷。[6]
據李劍國先生考證,《北征記》所記內容,是狐書之始。[15]此后干寶《搜神記》卷一八《胡博士》、陶潛《搜神后記》卷六《古冢老狐》,以及唐代張讀《宣室志》卷八《墓穴狐語》、牛僧孺《玄怪錄·狐誦》、薛漁思《河東記·李自良》、佚名《張簡棲》、戴孚《廣異記·孫甑生》等小說中也都提及狐書。這說明了伏滔《北征記》的記述在志怪小說情節設置上具有一定的開拓意義和示范作用。《北征記》中還有的記述更是野史或志怪小說的附會,如:
宋城,魏惠王徙都于此,號梁王,為眉間赤、任敬所殺,三人同葬,故謂之三王陵。[7]
按,三王墓今在汝南北宜春縣界。晉干寶《搜神記》記載三王墓的傳說更為詳細:“楚人干將、莫邪為楚王鑄劍,劍成,楚王殺莫邪。莫邪子為報父仇計,自刎死,以頭付客,獻之楚王。楚王令煮之,不爛。客請王往觀之。至,客劍斬王,頭墮鍋中。客自殺,頭亦墮鍋中。俱爛,不可識別,乃分其湯肉葬之,故通名三王墓。”[16]這個故事在《列士傳》、《孝子傳》、《列異傳》、《吳越春秋》、《博物志》、《吳郡志》等書中均有記載。但被復仇的君王作為故事的主角之一,卻有吳王、晉君、楚王、韓王、魏惠王等不同的說法。《北征記》最早提出魏惠王說。《北征記》在記述宋城時,順及此事,即記之于書。但不排除《北征記》所記有傳聞志怪的成分。其人物眉間赤或是綽號,而任敬諧音“人敬”,則或是《北征記》最早增加到故事里的人物。這個人物在以前關于干將、莫邪的記載里并未出現過。這個人物可能就是其他各種文本中幫助眉間尺復仇而不知名的那個所謂“客”。加入這個人物以后,故事的情節就大為生動起來了。也正是因為《北征記》中有一些這樣的記述,使其帶上了些許文學色彩。
《后漢書·郡國志》注:“伏滔《北征記》曰:賴鄉有老子廟,廟中有九井,水相通。”[11]《北征記》關于老子廟的記載,在學界關于老子故里在何地的爭議中提供了重要的證據支持。
關于老子故里,學界曾有河南省鹿邑縣和安徽亳州的渦陽縣的不同看法。《水經注》卷二十三渦水:“渦水又北逕老子廟東。廟前有二碑,在南門外。漢桓帝遣中官管霸祠老子,命陳相邊韶撰碑。”[4]①東漢邊韶的《老子銘》一文,收載于南宋洪適編撰的《隸釋》中。又云:“渦水又東逕苦縣故城中……渦水又屈東,逕相縣故城南,其城卑小實中。邊韶老子碑文云:老子,楚相縣人也。相縣虛荒,今屬苦,故城猶在,在賴鄉之東,渦水處其陽,疑即此城也。”[4]可知苦縣老子廟乃是邊韶祀老子之處,其地亦即老子故鄉。但這個春秋時的楚國相縣、東漢的苦縣的具體方位,歷來學界有不同的看法。
唐李吉甫 《元和郡縣志》(卷八撰河南道三)認為老子廟在在真源縣東十四里。唐之真源縣即今河南鹿邑縣。《水經注》注疏本楊守敬也認同此說,并指出:“在今鹿邑縣東。”[4]但果真如此嗎?
老子的出生地相縣,在北魏酈道元撰《水經注》時故城猶在,但酈氏也只能以《老子銘》中“渦水處其陽”來征實。后來,歷經歲月滄桑,古跡難存。如《水經注》卷二十三記載:“谷水又東逕苦縣故城中,水泛則四周隍塹,耗則孤津獨逝。”[4]北魏時流經苦縣故城的谷水,今或已改道。但伏滔《北征記》中關于老子故里有九井,九井相通這一顯著標記,卻被南朝宋劉義慶《幽明錄》、南朝梁劉昭《后漢書·郡國志》注、北魏酈道元《水經注》等史籍以及宋代類書《太平御覽》、《玉海》等一脈相承地保存了下來。宋王應麟《玉海》卷二十四地理有《唐亳州九井》一條:
《五行志》:開元二十九年,亳州老子祠九井,涸復涌。開元二十九年正月亳州刺史鄭愿奏:混元廟中之井,涌氣成云,五色相映。三月己丑,亳州奏老君廟九井先涸,自奉詔增修觀宇,九泉皆涌,枯木復榮。[17]
由此可見,直到唐宋時期,老子廟仍是在今安徽亳州。再結合《水經注》所言:“渦水又東南屈,逕賴鄉西,谷水注之……谷水自此東入渦水,渦水又北,逕老子廟東。”可以明確老子故里是在渦河北岸的谷水入渦處,即今安徽渦陽縣附近。此后,《大明一統志》、《大明中都志》、《大清一統志》、《渦陽縣志》對老子廟(元代改為天靜宮)都有明確記載。伏滔《北征記》中關于老子廟九井的記載,則是諸多相關記述中最早的,由此亦可顯現其文獻價值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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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STUDY OF FU TAO'S NORTHERN EXPEDITION IN EASTERN JIN DYNASTY
BAO Yuan-hang
(School of Literature,Huzhou Teachers College,Huzhou Zhejiang 313000)
In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Fu Tao's Northern Expedition has been lost for a long time.Although it is incomplete,its literary and historical value is still high.Fu Tao,who came from a confucian family,won Huan Wen's respect, and assisted Huan Wen to lead a punitive expedition to Yuan Zhen.Fu Tao's Northern Expedition is his writing of the expedition journey.According to the bibliography and citation of Fu Tao's Northern Expedition,this works seems lost in the Southern Song Dyansty.In this works with the historical value,Fu Tao depicted ancient famous people's tombs and geography of three kingdoms.Fu Tao's Northern Expedition has some enlightening value.Lao-tzu Temple Jiujing particularly described in this works can be verified by some related statements stated in later historical materials,providing historical evidence for Lao-tzu's homeland.
Fu Tao;Northern Expedition;the time when the book is lost;the lost book;literary value;Lao-tzu Temple
I206.2
A
1672-2868(2014)02-0062-06
責任編輯:陳 鳳
2014-02-10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項目編號:12BZW021);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項目編號:10YJA751005)
鮑遠航(1967-),男,河北承德人。湖州師范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研究方向:魏晉隋唐文學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