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巨峰方言音系及其特點

馮 青 青

(1.鹽城師范學院文學院，江蘇鹽城224002；2.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南京210097)

一、概說

巨峰鎮位于山東省日照市西南部，隸屬于嵐山區。巨峰鎮處在山東和江蘇兩省交界處，其四周與山東省莒縣、莒南縣、五連縣和江蘇省贛榆縣距離較近。隋朝殷姓建村，取名殷家村，1371年(洪武四年)以其三面環山，群峰壁立，改名為巨峰。現在全鎮總面積165平方公里，轄90個行政村，2.3萬戶，7.8萬人口。

《中國語言地圖集》將包括巨峰在內的日照方言劃歸北方官話區滄惠片的莒照小片，但圖例表明它具有膠遼官話的性質。根據錢曾怡等的分區標準，日照方言劃歸山東方言東區的東濰片，與《中國語言地圖集》中膠遼官話青州片的平度、諸城、五蓮、膠南等地同屬一片。[1]雖然兩者的分區標準和結果不同，但實際反映了日照方言的復雜性。從巨峰方言也可以看出處在交界地帶的方言的復雜性。

筆者于2010年2月至3月間調查巨峰方言，調查地點是巨峰鎮大卜落村。該村距鎮政府很近，是鎮里比較重要的自然村。發音人有三位：(1)楊順友，男，1953年生，農民，高中文化，無外出生活經歷，不會說普通話和別處方言；(2)郭長英，女，1952年生，農民，初中文化，無外出生活經歷，不會說普通話和別處方言；(3)楊杰，男，1982年生，干部，研究生學歷，現在廣東工作，會說普通話。三人的發音有一些差別，本文音系處理時以楊順友的發音為主，同時參考郭長英、楊杰兩人的發音。

二、巨峰方言的聲韻調

(一)聲母27個(說明：楊順友、郭長英的發音中，見組聲母逢普通話[in][i]韻母時，部分讀成t?聲母，部分讀成t?聲母；而楊杰的發音中多丟失i介音，讀成t?聲母。)

p布步別 ph怕盤朋 m馬美門 f飛馮符 v危聞翁

tθ資早精 tθh次清粗 θ思三蘇

t到道奪 th太湯同 n難怒女 l蘭路呂

t?招教爭 t?h昌蟲巧 ?沙生閑蕊銳芮兒耳二

t?知舉緊 t?h奇除去 ?吸書虛

k高歌貴 kh開科刻岸鵝襖 x紅胡灰

(二)韻母35個(說明：韻母e的實際音值稍低，但明顯高過?；u在舌葉音聲母后的實際音值接近。)

e派代蓋 u?怪帥快

ɑ爬他拿 iɑ鴨牙亞 uɑ花抓挖

ei倍妹北 uei桂回最

ou口丑收 iou流修肉

?膽三含 i?變連嚴 u?短酸完 y?卷權圓

(三)聲調4個(說明：上聲的起點音高值比陽平的起點音高值略高；去聲的起點音高值略低于3度。)

陰平214高開豬婚竹黑

陽平53平才徐人白舌

上聲55古草粉老塔雪

去聲31近抗樹讓月納

三、巨峰方言的語音特點

巨峰方言因處在官話次方言的交界地帶，語音特點相對復雜。本節討論其中的六項特點。

(一)中古端組聲母在巨峰方言里的讀音

中古端組聲母包括端母、透母、定母，它們在巨峰方言里有不同的讀音類型，具體讀音如表1[注]個別字的讀音有例外，如：鳥效開四端ni55；貸蟹開一透te31、坍咸開一透t?214；囤臻合一仄定thu53、突臻合一仄定thu214、特曾開一仄定thei53；艇挺梗開四仄定thi55。。

表1中古端組聲母讀音表

從上表可以看出，中古端組聲母(端、透、定)在巨峰方言里主要有兩種讀音類型：塞音型和塞擦音型。依據中古韻類條件的不同，其讀音分歸不同的類型。端母的一二等字在巨峰方言里今讀為舌尖塞音[t]，開口三四等字發生腭化，讀為舌面前的塞擦音[t]；透母的一等字在巨峰方言里今讀為舌尖塞音[th]，開口四等字發生腭化，讀為舌面前的塞擦音[th]；定母在巨峰方言里全部清化，依中古聲調條件分化，即平聲讀為送氣清音、仄聲讀為不送氣清音，讀音類型與透母和端母相同。而在漢語普通話里，中古的端透定母不論韻類條件都讀為塞音。和普通話相比，在中古端組聲母的讀音上，巨峰方言演變的速度更快。

端組聲母三四等字腭化在漢語的其它方言里也存在，如西安方言的狄寨話：釘ti21、地ti44、天鐵thi?21等；[2]77萬榮方言的榮河話：低ti51、梯thi51、跌tiE51、鐵thiE51、停thi24等。[2]99關中地區還有很多地點能找到此類現象，如長安、藍田、咸陽、丹鳳、山陽、鳳縣等地。[3]322就目前掌握的材料來看，很難找出巨峰方言與關中地區方言中古端組聲母具有相同讀音類型之間的聯系，它們可能是平行演變產生的相同語言現象。

(二)中古見組聲母在巨峰方言里的讀音

本小節討論的中古見組聲母包括見母、溪母、群母，它們在巨峰方言里有不同的讀音類型，具體讀音如表2[注]少部分字的讀音有例外，如：蝸假合二見u214、愧止合三見khuei31、季止合三見t?i31、括山合一見khu31、昆臻合一見khu214；餃江開二促見t?55；加假開二見t?iɑ214、懈蟹開二見?e31、搞效開二見k55、酵效開二見?i31、臉咸開三見li?55、兼咸開四見t?i?214、禁深開三舒見t?i31、揭山開三見t?i214、結潔山開四見t?i214、港江開二舒見kɑ55、扛江開二舒見khɑ53、勁梗開三見t?i31；恢蟹合一溪xuei214；墟遇合三溪?y214、溪蟹開四溪?i53、券山合三溪tθhu?31、殼江開二促溪kh214；輕梗開三溪t?hi214；鯨梗開三平群t?214。。

表2中古見組聲母讀音表

從上表可以看出，中古見組聲母(見、溪、群)在巨峰方言里主要有兩種讀音類型：塞音型和塞擦音型。依據中古韻類條件的不同，其讀音分歸不同的類型。見母的一二等字多讀為塞音[k]或[kh]，三四等字多讀為塞擦音[t?]或[t?]；溪母的一二等字多讀為塞音[kh]，三四等字多讀為塞擦音[t?h]或[t?h]；群母字在巨峰方言里全部清化，依中古聲調條件分化，即平聲讀為送氣清音、仄聲讀為不送氣清音；群母除止、通、宕攝少數合口三等字讀為塞音[k]和[kh]外，其余的都讀為塞擦音，其中效、流、咸、宕等攝的開口字和少數梗、通攝的合口字讀為舌尖音，而遇、深、山、臻等攝的字多讀為舌葉音。中古見組聲母讀作塞擦音的類型和普通話相比有不同的表現：普通話里，中古見組聲母逢齊撮呼腭化，讀作舌面前音；巨峰方言里，中古見組聲母逢撮口呼讀作舌葉音聲母，逢齊齒呼又分化為兩類：當i作單元音韻腹時聲母讀作舌葉音；當i作介音或后接鼻音韻尾時聲母多讀作舌尖音，且韻母部分的i丟失。這種現象在漢語的其它方言里也存在，如萬榮方言的解店話“家、痂、嫁、教、間、角、澆、叫、肩、見”等字都讀成[t?]聲母，且介音i丟失。[2]99目前很難找出巨峰方言和解店話里中古見組聲母具有相同讀音類型之間的聯系，它們也有可能是平行演變產生的相同語言現象。

(三)中古日母字在巨峰方言里的讀音

在調查記錄的巨峰方言同音字匯里，來自中古日母的例字共有49個，它們在巨峰方言里的讀音可以分為四種類型：(1)止攝開口三等的日母字今讀聲母；(2)蟹攝合口三等、止攝合口三等的日母字今讀聲母；(3)曾攝開口三等的日母字今讀l聲母；(4)其它韻攝的日母字今讀聲母。具體讀音及例字如表3。

表3中古日母讀音表

中古止攝開口三等的日母字在山東方言東區的東濰片和西區的西齊片普遍讀為聲母，曾攝開口三等的日母字在東區和西區的西齊片普遍讀為l聲母，只在西區的西魯片多讀為z聲母。張樹錚總結了清代反映山東方言的語音材料，認為止攝日母字在清代部分方言里讀同來母，音值為l。[4]25項夢冰也認為中古日母字邊音的讀法屬于晚期文讀形式。[5]趙學玲總結了學者們的研究成果，認為山東方言里的日母讀作來母是很晚才發生的音變。[6]而日母讀作，項夢冰認為是由于中古的日母弱化為后，再由i介音擦化的結果。由→是相當強勁的語言演變波，在官話方言里大量存在，時間上要早于日母讀作邊音。

(四)中古曾梗攝開口一二等入聲字韻母在巨峰方言里的讀音

中古曾梗攝開口一二等入聲字韻母在巨峰方言里有兩種不同的讀音，其具體音值及例字如表4。

表4中古曾梗攝開口一二等入聲字韻母讀音表

從上表可以看出，巨峰方言里中古曾梗攝開口一二等入聲字韻母多讀作[ei]，只有少數讀作[]。而在普通話里，中古曾梗攝開口一二等入聲字韻母有的讀為單元音[]和[o]，有的讀為復元音[ai]和[ei]，兩者相比，巨峰方言里的主要元音發生前化和高化的演變。

中古曾梗攝開口一二等入聲字讀[ei]韻并不僅限于巨峰方言，這在北方方言里十分常見，北京官話、東北官話、中原官話、西南官話和蘭銀官話中都有例證，且具有區域性特征，侍建國、劉淑學等、趙雪峰都曾討論過此種讀音類型。[7][8][9]曾梗攝開口一二等入聲字在官話方言中不同的讀音類型反映了不同的演變速度，趙學玲比較了幾個次方言的不同讀音，得出它們之間演變的先后順序，即江淮官話→西南官話→河南方言→西北和山東大部分方言。[6]

(五)中古入聲調在巨峰方言里的讀音

中古入聲調在巨峰方言里沒有保留。我們調查了523個中古入聲調例字，其讀音如表5。

表5中古入聲調讀音表

李榮根據古入聲調的今讀類型將官話分為八個次方言。《中國語言地圖集》將日照全境方言劃歸到帶有膠遼官話性質的北方官話。[10]后來學者研究認為，日照全境方言并不統一，其中北部的五蓮縣應歸入膠遼官話膠蓮小片，[11]而西部的莒縣和東南部的日照市應歸入冀魯官話莒照小片。[12]單就巨峰方言里古入聲調的歸派可以判斷，巨峰方言應歸入冀魯官話。從上表可以看出，大部分的中古清聲母入聲字今讀成陰平調，所占比例達59.3%；絕大部分的中古次濁聲母入聲字今讀成去聲調，所占比例高達94.6%；大部分的中古全濁聲母入聲字今讀成陽平調，所占比例為80.3%。根據李榮先生的分區標準，巨峰方言屬于冀魯官話。從上表還可以看出，清聲母的中古入聲字還有相當一部分歸入了陽平、上聲、去聲，其中的歸派機制如何還有待探討。王洪君利用階曲線判定法研究北京話里中古清入聲歸派的不同層次，[13]223-245可以為今后的研究提供借鑒。由于地理上的臨近，巨峰方言也帶有膠遼官話的部分特點，張樹錚列舉了膠遼官話青萊片的部分特征，如古知莊章三組聲母分兩類、分尖團、古曾梗攝開口一二等入聲字的韻母讀[ei]、古止攝開口三等日母字多讀[]、古咸山深臻四攝今讀主要元音鼻化等，巨峰方言里都有。[11]但如果僅就古入聲調歸派規律來看，巨峰方言應屬于冀魯官話。

(六)巨峰方言兩字組連讀變調

巨峰方言共有四個單字調，其兩字組連讀變調規律如表6(輕聲調值標作0)。

表6兩字組連讀變調表

巨峰方言兩字組的連讀變調具有如下特點：

1.巨峰方言兩字組連讀變調規律都是前字變調，后字不變調。

2.變調調值有24、31、53、435、21五個。其中，31和53是單字調系統中去聲和陽平的調值；24、435、21是變調后新出現的調值。

3.巨峰方言里前字為上聲的兩字組最容易發生變調，在上表的各種組合里前字為上聲的字組都發生變調。前字為陰平的兩字組只在后接陰平、去聲和輕聲時發生變調，后接陽平和上聲時不變調。前字為陽平的兩字組后接陰平、陽平、上聲、去聲時都不變調，只在后接部分輕聲時發生變調，至于在哪些輕聲前面變調，哪些輕聲前面不變調，還有待探究。前字為去聲的兩字組最穩定，都不變調。可以認為，巨峰方言的兩字組里，前字調型為平拱時最容易發生變調，前字調型為曲折拱時變調發生頻度次之，前字調型為降拱時最不容易發生變調。

除了上述幾項語音特點外，巨峰方言里還有其它一些特點，如中古知莊章三組有不同的讀音類型、分尖團、復韻母單元音化、無鼻音韻尾n等，岳立靜已有論及，[14][15]此不贅述。

[1]錢曾怡,高文達,張志靜．山東方言的分區[J]．方言，1985，(4)．

[2]李榮主編．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Z]．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

[3]張維佳．演化與競爭：關中方言音韻結構的變遷(第2版)[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5．

[4]張樹錚．清代山東方言語音研究[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5．

[5]項夢冰．客家話古日母字的今讀——兼論切韻日母的音值及北方方言日母的音變歷程[J]．廣西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1)．

[6]趙學玲．山東方言音韻研究[D]．北京：北京大學，2008．

[7]侍建國．官話德、陌、麥三韻入聲字音變[J]．方言，1996，(3)．

[8]劉淑學，王錫麗．曾梗攝入聲字在冀魯官話中的不同讀音和演變層次——兼論山東境內的冀魯官話也不是《中原音韻》音系的基礎方言[J]．中國語言學報，2008，(13)．

[9]趙雪峰．官話中宕江曾梗攝入聲字韻母的比較研究[D]．北京：北京大學，2009．

[10]李榮．官話方言的分區[J]．方言，1985，(1)．

[11]張樹錚．膠遼官話的分區(稿)[J]．方言，2007，(4)．

[12]劉淑學．冀魯官話的分區(稿)[J]．方言，2006，(4)．

[13]王洪君．北京話清入歸調的層次與階曲線判定法——兼評《基本詞匯與語言演變》(汪、王2004)[A]．語言學論叢(第33輯)[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

[14]岳立靜．日照方言知莊章和精見端的讀音類型[J]．方言，2005，(3)．

[15]岳立靜．日照方言語音的內部差異及其社會歷史原因[J]．民俗研究，2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