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奎
(重慶工商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重慶 400067)
重慶市東南地區酉水和烏江流域仡佬族文化及遺跡至今仍有廣泛留存,它們與土家族、苗族和漢族文化水乳交融,但至今尚未引起人們的重視。目前酉陽被定為仡佬族的人只是極少數,相關文獻對酉陽民族成份的記載也沒有仡佬族。①這與酉陽乃至渝東南民族構成與民族文化的實際情況不符,對當今渝東南地區民族成份的識別和認定、對于民族文化的保護、民俗旅游文化的開發都很不利,有必要進行深入調查和研究。
懸棺葬是古代仡佬族特有的葬俗,至今渝東南烏江、酉水和長江流域保存較多。酉水在渝東南流經酉陽和秀山兩個土家族苗族自治縣,以酉陽后溪古鎮(2011年改為酉水河鎮)為例,紅巖排三門灘懸棺,俗稱癩子墳,訛傳為麻風病人或筲箕肚病人死后埋葬處,實際上是“徠子墳”,與仡佬族徠人風俗相同。仡佬族徠人盛行懸棺、洞葬、石棺葬,徠人在明清時期遷移到貴州(遵義、安順、畢節等地)、云南、廣西(隆林、西林)等地,至今猶存,與重慶酉陽后溪古代徠人同出一源,同為一族。渝東南酉水流域秀山石堤古鎮“懸棺崖葬不止一處,僅在以石堤街為中心的酉水、梅江長約20千米的沿河兩岸,就已發現16處37個遺址。這些遺址大多在離河面20米至50米高的懸崖峭壁上,稱為懸棺崖葬。已發現遺址中的棺木大部已毀損,僅存遺址。”[1]古代文獻對秀山懸棺有記載:“藏書洞在縣石堤河西岸,峭壁千仞中庋紅木柜一,雖歷久其色不變,乾隆三十二年巡檢郭良相懸布縋人而上,啟柜見蝌蚪篆文數部,方檢視,忽見雷電大作,疾下乃止。按:川省江邊人跡不到之處,往往有石鑿方穴,或庋物于上,如黔江、彭水均有柜子巖,亦此之類。或疑本洪水時,地去石甚近,居民鑿以安身,死亦遂置棺洞中,《孟子》所謂營窟者也。迨水勢益落,距地日益遠,故攀附不及川江木柜。職此之由,斯說似得其實,蝌蚪文云云,殆流傳之誤也。”對黔江懸棺也有記載:“官渡河下流有峽,峽間水次有仙人跌石上,成手足股膝形,峽上有碓磨及木柜,皆人跡不到之處。尤奇者,峰最高處有棕一株,年年有人割剝,不知其徑所由來,而樹顛碧葉團欒,至今如故。”[2]在渝東南石柱土家族自治縣龍河流域有數量龐大的懸棺葬,“據考古人員介紹,龍河上游、中游兩岸的懸崖峭壁上,散布著密集成群的崖棺葬。初步統計有1000余處,2000余穴。由于數量多,規模大,龍河崖棺葬群被譽為‘崖棺博物館’。這些崖棺墓穴,當地人稱之為‘仙人洞’,民間還有一個古老的傳說。據說這些石穴是古人去世后修煉成仙的地方,稱為‘仙人洞’。”②宋人王象之《輿地紀勝》和清《黔江縣志》對黔江崖棺墓葬都有詳細記載,邑拔貢陳炳暉《柜子巖記》輯入舊《縣志》:“邑中勝景,一曰木柜懸巖,官渡河,柵山皆有之。多在深潭峭壁,人跡罕到。”《舊志》稱:“考縣東正陽鄉之官渡河,縣南正誼鄉泉門口均有木柜遺跡。”“除上述三處外,筆者近年考察,又發現境內有五處崖棺墓葬:一是阿蓬江干流神龜峽;二是新灘;三是阿蓬江支流段溪河下游的大鑼彎和磨擔塘;四是段溪河上游,南海鎮橋梁村二組位于二仙巖下的小朝門;五是柵山河下游的磨子塘。上述八處崖棺遺跡都集中在黔江的母親河阿蓬江流域。其中官渡峽、神龜峽、泉門口三處崖棺多達二十余穴。……神龜峽是阿蓬江下游從黔江兩河口至酉陽大河口的原始大峽谷,長38.7公里,山高谷深,絕壁對峙,壁立如門,嶺谷高差在500至1000米間,是古人選擇崖棺墓葬的極佳境地。然自古以來不通舟楫,人跡罕至,故古籍均無記載,口頭未見流傳。直到1998年大河口水電站竣工形成近40公里庫區,隨著旅游業的發展,才開始通航行船,……從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巉崖絕壁上……至今已發現崖棺洞5穴,這一帶崖棺與眾不同:位置一般都在離水面50米以上,洞大而深,沒有磚砌平臺;未看見露在外面的棺木;在洞口處撂置一根或數根樹干形成“一字”、“丁”字或“人”字形標志,神秘飄渺,深不可測。當地人稱為‘神仙洞’、‘仙人洞’或‘野人洞’。這是一批比中游官渡峽年代更早,更為原始的崖棺墓葬。”[3]《柜子巖記》中說:“惟泉門口(今濯水鎮蒲花村)五柜,采硝者曾探得實跡。”懸巖上有兩個巖矸:巖矸內置放三個木柜,那是硝洞。另一巖矸放兩柜,特別高懸而不能到。硝洞中每柜有兩隔,隔成三個箱子。箱長三尺高一尺五寸。里面存放數段白骨,頭、手、足俱全。骨節很大,合計可高二尋。其間陪葬物是字據,經檢驗為借款(物)憑據,上面都寫著“雷”字。這種葬制與彭水郁江崖棺相似,《彭水風物》: 1964年縣有關部門會同重慶市博物館考古人員一起考察,取棺材一具,棺為柜形,內分三格,裝有人頭骨三個,隨葬物有銀手鐲、鐵鍋殘片、陶碟等。《太平寰宇記》:“有獽蜒人遭喪乃以竿懸布置門庭,殯于別所,至其體骸燥,以木函置于山穴中。”這種棺分木格“小函”的二次葬制為宋代僚人遺存。《柜子巖記》:這些柜子遠看象髹紅,實白木,榫卯扣制,如今之磚架。按五柜計算,約三十人骨。這三十人魁偉高大,想必是防風長狄類的巨人,被當世敬畏,死且有靈,生前高貴風光,崖葬墓主人絕非等閑之輩。酉陽酉酬鎮沙田的硝洞、酉陽大溪鎮筆山壩月亮灣距今六千五百年至六千八百年的古代人遺址就是這種情況。古代文獻記載彭水縣也有懸棺葬:“萬年倉,《舊通志》:彭水縣麻油灘上懸崖壁立,人攀援不能到,其巖竇之處嵌空,各有木柜藏置其中,莫省從來,今改名萬年倉。”[4]“柜子巖,《陶志》縣東十里,兩崖危削,上有三庋,庋置木柜各一,人不能到,莫知所自,明季千總某以炮損其一角,內有白翎毛飛出,乃止。案:柳春浦《聊齋續編》云:郁山鎮,四川彭水縣所屬,一河由東南入縣,險惡異常,離縣三十里,有地名柜子巖,石壁瘦削,高聳數百丈,橫亙里許,河徑石壁下,水勢兇惡,亂石森立,稍不戒,舟即破,乾隆六十年,予舟經此,舟子指示曰:此仙人柜也。仰視石壁上有木柜五,每二柜為一隊,每隊相去數丈,下臨河約二三十丈,低者一二十丈,木柜長約三尺許,高二尺,置于石壁稍凹處,柜腳下用小石砌墊,風霜雨露,一無所蔽,木色燦然若新,榫縫皆歷歷可睹,舟子云:昔屬六柜,有參將某用大炮轟碎其一,諦視置柜處,砌石猶存,同隊之柜,橫旁榫頭折損痕宛然,聞轟碎時,惟見鵝毛,紛落滿河,別無所有,其某參將之船去此不遠,即遇石碎裂舟,人俱沒。董孝廉國紳詩中自注云:炮損其柜,鵝毛紛飛河中,武弁懼,將艤舟就陸,岸上有衣紅袍巨人,沿岸指點,因復泛舟,遂致覆溺。土人相傳此柜為魯班所置,又云武侯所置,皆不經之談。第河水飛急,石壁如削,下萬萬無可上理,若由上而下,又壁立千仞,猿鳥路絕,實非人力所施,且日曬雨淋,胡以終不能朽,果有神靈呵護耶?然則柜內所置何物?其置于絕壁又何意也?《通志》亦云:彭水縣麻油灘懸崖壁立,人攀援不能到,其巖竇之處嵌空,各有木柜藏其中,莫考從來,今改名萬年倉。”[5]上個世紀修建公路,在烏江沿岸屢次發現懸棺,棺材里邊有繡花鞋,可見懸棺葬或崖壁巖洞葬的對象不分性別,男女皆可,也不分階層,是當時濮僚遺裔當中普遍存在的喪葬習俗。
酉陽自宋至清乾隆初年一直是土司制度統治的地區,白姓在明朝洪武三年(1370)從湖廣省辰州府沅陵縣杉木桅桿堡遷移到湖廣西增境外的酉水流域,經過斗爭,冉土司統治酉西,白總管統治酉東,早期冉白二土司以麻旺銀嶺為界,后期以江溪和水田之間的分水嶺為界,各自為政,互不干涉,白姓始祖白象被大小兩江之民擁戴為獨立長官,實則是酉東土司。明朝崇禎二年后,白總管是土司制度下的土官,白姓第一任土司白象擁戴明朝皇帝朱元璋,這從他把獨子白永庇所取的號“佐明”以及土司舊衙門向日葵狀的鵝卵石圖騰即可看出,白姓第一任土司白象與夫人楊氏去世后,葬于上寨天井壩楊鬼塘山洞里,這就是著名的鐵鎖墳,在清代文獻中有記載:“鐵鎖墓,在州東一百六十里后溪場東南半里羊鬼壇山麓,白姓之祖塋也,墓制高大,甃以石墓門豐,碑無文字,中有小穿,穿中出大鐵鏈,鏈之端扣以巨鐵鎖,其旁居人皆白姓,自云宣慰冉海門公白夫人之族,此墓葬后,日三次有笙簫干戈聲,夫人謂其子孫必有作亂者,以術制之,并其棺亦加鎖鏈,從此墓中始無聲,而其子孫亦無過人才智者。此事未知信否?然墳上鐵鎖猶在,要亦非無因也。”[6]這是典型的巖洞葬,是唐宋以來因山為陵的仿照與后續。土司白象建立的上寨總管花園有怪石嶙峋的假山,白象的遷移來源地江西省吉安府吉水縣自生橋白家村高階沿,他在總管花園就地取材、因地制宜修建自生橋,象征故鄉自生橋,這是對家鄉的懷念、對故園的感恩在新居地的再現。這些以巖石為對象和材料的土司文化遺跡至今還保存在古鎮后溪酉水河邊,與古代仡佬族人置父老遺骸于懸崖絕壁或山洞不讓毀棄,有驚人的相似,是古代仡佬族巖石文化崇拜、巖洞文化崇拜的遺存和演化。另外,至今在酉陽銅西桃坡、酉陽蒼嶺大石等地還保存著很多古代苗洞(仙人洞)遺址,是仡佬族文化的遺存。
梭棺墳墓葬也是古代濮僚民族葬俗的遺存,曾經廣布渝東南,至今還有不少遺存,如酉陽后溪鎮水田壩、后溪鎮白果村柑子園挨山、祖墳偏坎、大小茶林堡等地在歷史上曾經有很多梭棺墳,這種墓葬的形制獨特,墓穴在坎、埂、坡地等處,上下前后左右都用石板圈圍而成,置棺于墓穴底部石板上,棺與底部石板之間置黃豆或鵝卵石,易于滾動,人在外用力向墓穴內推動,棺材在鵝卵石或黃豆之間滾動入墓穴內,然后在墓穴門坎用石板堵住,形成封閉式墓穴,有的墓門有碑,有的無碑。
石棺和生基墳遍布渝東南、湘西北、鄂西南、黔東北,瀘溪縣沅江兩岸至今還有很多懸棺、生基墳遺存,有些被認為是東漢伏波將軍馬援征剿五溪蠻時用來避暑的,后來演變成墓葬形制。解放前乃至近年來很多經濟條件殷實的家庭多建生基墳,墓穴前后左右和下部都用巨型石板砌墻形成完整無缺的亡人棺槨區,墓穴頂部用泥土雜石堆砌而成,棺材質地是上好的楠木或杉木等貴重木材,防腐防潮。生基墳多為方形或梯形,也有圓形的生基墳。挨山白邦英、原配冉氏,并葬挨山生基園圃,白國華與夫人合厝后山,他們的墳墓都是方形或圓形的生基墳,方形生基墳是石板圈圍而成,圓形生基墳是巨大青石條圈圍而成。
石棺葬也是渝東南有代表性的墓葬形式,如明朝后期援遼抗后金的酉陽后溪白氏土著將領白再彩,去世后葬于酉陽后溪酉水河畔拔提巖,2009年秀山修建石堤水電站,白再彩的后裔搬遷白再彩的墳墓,挖出石板墓穴,上下前后左右都是用完整的石板砌成,由此上溯到明朝初年的白象與夫人楊氏并葬后溪上寨天井壩楊桂塘山洞內,以洞穴為墓穴,是典型的巖洞墓葬,山洞巖石代替了人工石板或條石,也與唐宋以來因山為陵的葬式相通。諸如此類的條石墓或石板墳墓很多,在渝東南到處都有遺存分布,是古代濮僚民族葬俗的遺存。
重慶市彭水縣最近發現地下石墓,經重慶市考古所專家現場查勘,鑒定為漢代六朝石墓,初步認定是迄今為止重慶市發現的規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漢代石墓,具有極高的文物研究價值。根據石墓型制特點,專家推斷,此處極有可能存在一個石墓群,有待進一步考古發掘。[7]
“螺螄揭頂”這類墓葬與習俗是古代濮僚仡佬民族文化的遺存與演變,所謂“螺螄揭頂”墓葬,即:整個墳塋恰似螺螄殼狀,一圈圈的墓石是用條石包圍而成,上小下大,由上而下逐漸遞增,由下至上逐漸遞減,上有頂,似螺螄的頂錐,旁有出口,似螺螄的頂部,尾部有洞,似螺螄的出口與嘴巴。這是古代越族海洋文化、湖泊文化、貝丘文化的遺存,也是古代濮人石棺葬習俗的遺存,是大石文化的集大成者,也是古代僚人懸棺葬的現代演化。古代濮人、僚人和越人不斷地向四面八方進行遷移,居無定所,食無定食,恰似螺螄一樣到處奔波爬行,形成一部四處奔波與遷移的悲歡離合民族史。仡佬族主要就是由古代濮人、僚人、越人逐漸融合而形成的,所以螺螄揭頂這種墓葬樣式與習俗是古代濮人、僚人和越人喪葬樣式的現代遺留與演化。螺螄揭頂這種墓葬樣式與習俗主要盛行于富裕人家,實行對象就要是那些德才兼備、德高望重、經濟富裕、品德高尚、影響力強、勢力范圍寬廣、聰明能干、心胸與視野開闊、社會關系優越的人,六朝謝端與白水素女的傳說表明:只有勤勞善良的人才能享受螺螄的恩惠與佑護。另外,在風水的尋找和選擇上特別講究,往往有特異現象出現,如渝東南酉水與烏江流域都有這樣的民間傳說:去世的人靜靜地躺在棺材里,棺材厚重,八人壯漢使勁抬棺材入葬,死者親屬前呼后擁傷心哭泣,突然之間抬喪粗繩斷裂,死者和棺材出人意料落在地上,迷信觀點認為棺材掉落之處即是死者最好的安葬地,于是就在棺材掉落處挖掘泥土成深坑,八抬大棺就地落坑安葬,這種靈異之地須是有福之人才能享受,無福之人不能隨意埋葬在此地,必須通過特殊的巫術與儀式才能落地生根,這樣才能安息死者,佑啟后人。于是螺螄這樣富于靈性的動物便成為墳墓形制的依據,揭頂,意味著上可通天之靈性,死者墳墓有螺螄狀的出口,意味著下可通地之靈性。
渝東南大小土司之間一直存在著競爭與斗爭,歷代文獻屢有記載,此不贅述。而民間傳說卻是活靈活現,渝東南烏江和酉水流域有竹王崇拜、神樹崇拜的遺跡,如酉陽后溪民間傳說之一:后溪鎮上寨天井壩楊桂塘中三梧山對面慈竹林內有老祠堂白氏江西入川始祖白象與夫人楊氏的墳墓,俗稱白總管墳,白總管與夫人下葬入山洞墓穴后,竹林內的竹子都藏有雄兵勇將,每個竹子節內里都有兵將在孕育之中,但每個竹節中的兵娃娃都尚未成型就被砍下,以致兵將尚未最終煉成,風水龍脈被冉土司破壞,白家勢力從此衰退,白家的勢力范圍從此削減,不然的話,一旦竹子節里的雄兵強將煉成,將把勁弩射向陰險狡詐的皇帝,破壞皇帝寶座,摧毀皇帝權勢。與仡佬族自稱“仡佬”,含義是竹子,是崇拜竹子的種族或家族,天生有高貴的血統,竹子就是他們的祖先,是生命和血脈的來源。另外,我們可以從《中華竹枝詞》中的合川竹枝詞看到其中就包含有竹王崇拜、銅鼓文化與風俗習慣,這就是仡佬族文化保留在重慶周邊的一個證據。巴渝“竹枝詞”在長江三峽地區產生后,并非巴人所獨有、獨創,而是古代仡佬族文化的遺留,古代巴人繼承了古代仡佬族的文化習俗,可以稱為“仡佬族竹枝詞”,這符合民族文化產生的實際,真正找到了民族文化的淵源了。民間傳說之二:白總管的紫荊藤枝繁葉茂,粗大寬廣,遮天蔽日,遮擋著一切來自域外的不良風塵,但冉土司某一日用刀砍斷紫荊藤,使其血水流了一個多月,染紅了滔滔的酉水河,此后,白姓再無棟梁之材,冉土司占據絕對優勢,這是冉土司以巫術手段懲罰酉東白總管的計策,但這至少告訴我們這樣的信息:紫荊藤與樹木、竹子都是家族或民族精神的象征,不可隨意損毀,必須嚴格控制外來巫術力量的破壞,而以正面的巫術手段,維護整個家族或民族的生機與活力。
重慶市沙坪壩區有“歌樂山”,烏江流域有“歌羅山”,后者在清代文獻中有記載:“歌羅山,《通志》:在縣西北四十九里。案,黔邑有大小歌羅山,古歌羅蠻聚處地也,此山當亦蠻人所居,故名。”[8]地名是民族文化的體現,四川盆地是濮僚聚居地,后來濮僚人雖然在形式上不存在了,但濮僚文化隨著濮僚人的遷移而部分遷移出去,隨著一部分濮僚人與外來移民的融合同化,古代濮僚文化也融合和同化了。總之,歌樂山、歌羅山應當是中國古代仡佬文化的遺存。“哥樂、歌樂、歌羅”并非真正的唱歌、跳舞,并非漢語,而是“仡佬”讀音保存至今的例證,是少數民族地名文化在后續區域民族文化中的保存。這并非空話,而有文化考古成果的支撐:重慶璧山縣綠島新區一建筑工地上挖出了兩座石墓,分屬宋代和明代。宋代石墓為合葬墓,有兩個墓室,或為夫妻墓。可以初步推測出的是,墓主不會是大富大貴之人。陳東說,宋代的石墓內壁有一些花花草草的圖案,宋代的平民階層或者稍微有點錢的人會在墓室內畫上這樣的圖案。這兩座石墓對研究璧山和重慶地區古代墓葬形制演變和葬俗提供了實物資料。[9]重慶市北碚區也發掘出古代石墓:北碚區澄江鎮運河旁山水香庭小區后方某建筑工地施工時發現兩座合葬古墓。考古人員初步判斷古墓是距今七八百年前宋元時期墓葬。兩座相鄰的墓都裝飾有石門,石門的高度與如今家庭普通門高相當但更寬一些。目前已從墓室中發掘出一些陶片和瓷片,還有兩件殘破的陶器,但沒有墓主的棺槨。兩座連體墓可能為夫妻合葬墓,墓主的身份還有待考證。從墓室的雕刻來看,墓主家境優越。重慶市文物考古所在北碚區還發現了宋元時期精美雕刻墓葬蓮花堡墓群,經搶救性發掘4座墓葬,出土碗、瓶、盞、燈等陶瓷隨葬品40多件(套)。墓葬均為石室墓,形制一致。尤其1號墓保存完好,墓門以兩立石封門。考古專家指出,從墓葬結構特征和出土隨葬品看,該墓群時代為宋元時期。墓室內雕刻內容豐富、雕工精致,有很高的歷史與藝術價值。[10]這類大石文化與西蜀古代岷山蠶叢氏石室驚人相似,當是古代濮僚文化在不同地方的保存與演化。
筆者2014年1月至2月在重慶市北碚區水土鎮河溪村、屋基村等地作田野調查發現:重慶市北碚區水土鎮與渝北區龍興鎮等地都有生基墳、梭棺墳、巖墓、石棺等葬俗,與渝東南少數民族古苗洞(仙人洞)驚人地相似,這些地方是古代濮僚人聚居地,這些葬俗應該是古代濮僚民族風俗習慣的遺存,至少可以這么說:古代濮僚民族與后來移民彼此之間互相吸收對方的文化習俗,彼此滲透,緊密地融合在一起,水乳交融,密不可分。
渝東南漢語方言因為受到包括仡佬族語言在內的少數民族語言的影響,而有自己的特點,與務川和道真漢語方言近似。tai55“呔”(糟糕)、xa55xa5522“哈哈兒”(一會兒)、e53si35“耳咝”(耳光)、kai53“郂”(個)、thui35iuo24“退腳”(下面)、xo24xai24“鴻嗨”(總是,表示固執己見、頑固不化)、tiao53“調”(理睬)、man55“邙”(吃飯)、ka53ka24“嘎嘎”(肉)、hai53“嗨”(能吃,飯量大)、hi24“嘁”(吃)、kuai53“拐”(完蛋,糟糕)、mia53“乜”(輕蔑地看)、lia35“倆”(掉落)、khun24“昆”(整個,完整的一個,多指食物)、iao55“焦”(遍及,盡,完)、in53“緊”(總是,老是,還是,慢慢騰騰)、kao24“告”(嘗試,試驗)、sao53pao53“掃寶”(很多,太多)、lu53si24“摟十”(使勁,用力)[11]……iao55si24“焦濕”(濕透)、sao24pao55“苕包”(愚蠢,呆滯,呆板,笨拙)、lia24“倆”(舔)、ia35si24“駕四”(開始,著手,著眼)、ka55ka33“嘎嘎”(外公)、……與務川仡佬族自治縣漢語方言一樣,渝東南少數民族地區漢語方言吸收外來語的新詞匯,另一方面又將這些新詞匯讀音“本民族化”,鼻音重、自成音節都是仡佬語的特點。這些獨特的發音方式使務川、道真和渝東南少數民族地區漢語方言帶上獨特的讀音。仡佬族地區以及渝東南少數民族地區頑固地保存著古代漢語和古代仡佬語的發音方式與特質,這樣的詞匯發音方式與特點在農村特別是在邊遠地區農村廣泛而大量地存在著,有極強的生命力,將會長期存在,與歷史上“漢僚雜居”、“蠻夷之地”、“土語”等相對應,體現了少數民族地區語言的歷史、現狀、特點與趨勢。
此外,渝東南與貴州、廣西、云南等省區仡佬族的婚嫁習俗(哭嫁歌)、服飾習俗(狗兒帽子)、飲食習俗(不吃狗肉、喜食酸菜等腌制食品、逢年過節喜食糯米粑)、祭祀(牛王節或牛王菩薩)……都大同小異,表明渝東南、貴州、云南、廣西等地仡佬族的文化自上而下、從古到今都要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不可武斷地割裂與分開。
長江三峽、大寧河所謂的巴人懸棺并非古代巴人懸棺,這從唐代文學家張鷟著《朝野僉載》的記載即可明白:“五溪蠻父母死,于村外閣其尸,三年而葬,打鼓踏歌,親屬飲宴舞戲月余。盡產為棺,于臨江高山半肋,鑿龕以葬之。自山懸索下柩,彌高者以為至孝,即終身不復祭祀。”古代巴人——現代土家族和一部分其它民族(如漢族、侗族、水族等)有崇虎習俗,以人祭鬼神,而張鷟著《朝野僉載》沒有記載以人祀鬼神的習俗,故而可知行懸棺葬習俗的族類并非古代巴人,而是古代仡佬族。至今長江、烏江、酉水、阿蓬江等流域的懸棺葬習俗是古代濮僚民族——現代仡佬等民族的先民保留下來的珍貴遺跡,四川省宜賓市珙縣懸棺古代仡佬族懸棺葬習俗遺存,是學術研究需要加以重視的古代少數民族地區的重要文化現象。簡單而粗糙的木材標記、工具等表明:懸棺葬這類喪葬習俗源遠流長,承前啟后,是人類文化史上獨特的現象。
因此,上述這些從古代保存至今的仡佬族文化現象顯示,目前對于渝東南少數民族地區的文化調查與研究尚未達到應有的范圍與水平,對相關民族文化與民俗的調查研究與開發保護,仍需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與財力進行研究,以便從各個方面將仡佬族文化因素添置到渝東南民族文化的開發與保護上。
注釋:
①重慶出版社2002年8月出版的《酉陽縣志》第97頁載,根據清咸豐八年(1858)資料記載,全縣人口327716人,1981年4月15日至今12月31日全縣民族成分人口普查,1982年在民族成分普查結束的基礎上開展了人口普查,普查結果全縣總人口611487人,其中漢族人口245456人,占40.14%,土家族人口289990人,占47.42%,苗族75932人,占12.42%,回族人口39人,藏族人口4人,維吾爾族人口1人,彝族人口28人,壯族人口6人,布依族人口4人,滿族人口8人,侗族人口4人,傣族人口3人,黎族人口1人,傈僳族人口1人,高山族人口1人,羌族人口1人,門巴族人口6人,外國人加入中國籍人口2人,全縣人口由17個民族組成。可見,沒有一人是仡佬族。
②據2013年5月26日《重慶晨報數字報》第9版《龍河懸棺之謎》一文:“石柱山黃巖崖棺群有崖棺2000余穴,墓主、族群、如何放置、高懸目的皆成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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