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主義視角下的翻譯
——以達文波特英譯《薩迦格言》為例

李正栓，崔佳燦

（河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石家莊 050024）

后殖民主義視角下的翻譯
——以達文波特英譯《薩迦格言》為例

李正栓，崔佳燦

（河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石家莊 050024）

《薩迦格言》作為有重要影響力的藏族文學經典作品，已被翻譯成四種英譯本流傳世界各地。達文波特的英譯本雖然深入、詳盡，但存在很多對漢藏文化的誤讀。其原因在于譯文中采用的歸化翻譯策略受到了后殖民主義影響。譯者主體性作為翻譯策略選擇的先決條件，使得文本建構中受到意識形態的制約。

《薩迦格言》；后殖民主義；東方主義；翻譯策略

《薩迦格言》是西藏著名學者薩班·貢嘎堅贊所著的一部格言體哲理詩集，成書于公元十三世紀，至今已有七百余年。《薩迦格言》作為格言詩中的代表作，以其短小精煉、言簡意賅、寓意深刻的特點，深受人民群眾的喜愛。“它使用日常生活中常見的自然現象、民間典故、諺語等為媒介，運用豐富的比喻、推理手法，來敘述社會生活中的宗教觀念、道德規范、以及修行方法等，來解答人們的疑惑。”（李正栓，2013:1）

薩班·貢嘎堅贊作為宗教領袖人物，他以藏傳佛教為標準，對西藏當時錯綜復雜的社會現象，經過全面觀察和認真思考，提出了自己的一系列看法。按照他的主觀意愿，格言是分辨光明與黑暗、智慧與愚蠢、正確與錯誤的標尺，恪守格言行事，才能實現心目中的理想境界。因為他的宗教和文化背景，《薩迦格言》中無不滲透著藏傳佛教的影響。宗教作為文化整體的一部分，必然在文化背景中獲得生存的土壤，并得以流傳。藏族文化被藏傳佛教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在《薩迦格言》中得以充分體現。

《薩迦格言》作為一部有重要影響力的著作，現存有四個英譯版本：詹姆士·E·薄森(James E. Bosson) 翻譯的《格言寶庫》（A Treasury of Aphoristic Jewels, 1969）；藏傳佛教徒塔尚·塔爾庫（Tarthang Tulku）翻譯的《雅麗格言》（Elegant Sayings, 1977）；約翰·T·達文波特（John T. Davenport）翻譯的《普通智慧：薩迦·班智達良言寶庫》（Ordinary Wisdom: Sakya Pandita’s Treasury of Good Advice, 2000）和李正栓翻譯的《藏族格言詩英譯》（2013）。就這四個譯本來看，達文波特的譯本是一個比較完整的、研究深入的、充滿詳解的譯本。（李正栓，2013:12）

達文波特是美國人，曾為西藏流亡政府計劃委員會供職，對十四世達賴喇嘛很是效忠，他本著給當代西方人傳播藏族文化的思想完成了《薩迦格言》的翻譯。從他的譯本來看，他不但完成了格言詩的翻譯，還把詩行背后的小故事以及相關的背景知識不厭其煩地加在翻譯文本中，其傳教性和說教目的不言自明。

一、后殖民主義視角下的翻譯研究

后殖民主義作為二戰后新殖民批評和解殖民化的繼續，是一種具有強烈政治性和文化批判色彩的學術思潮。通過研究從前歐洲殖民地以及與之相關的其他地區的文化，后殖民主義質疑西方社會所鼓吹的殖民好處（例如說它“帶來文明”、“帶來英國的文學傳統”、“帶來啟蒙思想”），提出了種族主義和剝削等問題，而最主要的是殖民和后殖民的主體地位問題。隨著東西方文化交流日益頻繁，相互尊重與平等對話成為當今世界文化交流的主旋律。但應當注意的是，由于歷史原因，東西文化并未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平等：相較于西方文化，東方文化始終處于弱勢地位。西方人習慣以歐洲為中心，帶著強烈的民族沙文主義進行文化傳播。由于這種心理的存在，使得西方人在翻譯東方文本時就不免戴著有色眼鏡，把他們對東方的偏見與誤解寫進譯本中，正因為此，基于后殖民主義框架的翻譯研究應運而生。后殖民主義翻譯研究者認為，翻譯研究有必要借鑒文化研究的各種方法，而文化研究則不應該忽視翻譯活動在文化互動方面的關鍵作用，翻譯文本正是跨文化影響和傳播的直接證據。（Bassnett & Lefevere, 1998:136）

愛德華·薩義德作為后殖民主義思潮中東方主義的代表人，他所著的《東方主義》通過考察歐洲對中東的再現，論述了東方主義的思想方法如何影響著學術研究。在這部著作里，薩義德指出西方所謂的客觀、中立、不受政治影響的東方研究充滿了偏見和誤解：東方主義研究的范圍就是帝國所達到的范圍，東方學是帝國主義實施掠奪和控制的必要裝備，東方主義者和白人是可以互換的名詞。《東方主義》揭露了權力和知識之間的關系，指出知識不可能脫離其產生的環境，沒有純粹的非政治的知識，知識往往是為權力和統治服務的，人文學者的研究深深根植于歷史語境之中。薩義德還指出，東方學在建構東方、依據西方的利益丑化和污蔑東方的過程中，所使用的技巧之一就是翻譯，翻譯同詞匯學、語法學、文化解碼學等手段一樣，是東方學賴以形成的重要組成部分。（Said, 1978: 121）

薩義德直接論及翻譯的材料委實很少。翻譯實質上是文化的傳遞，如果我們延伸到文化間的翻譯，那么賽義德的思想就與后殖民主義密切相關了。薩義德的東方學反映的東方并不是真正的東方，東方學關心的也不是東方，而是西方的利益，是西方如何認識東方進而征服東方的學問。這樣東方學就成為一種定型的、不變的、被概括化的形象。賽義德還指明了知識與政治的關系，這正是后殖民翻譯研究的立足點之一。翻譯研究如果僅僅從語言文字、文本間的轉換入手，就無需關注語境和外部的權力關系或強弱對比關系；如果僅僅從交際效果入手，那么只要保持交際無障礙即可，也就無需關注外部環境對交際效果的影響。正是基于翻譯和文化都要受到權力制約的影響，薩義德認為：純粹的學術、中立、不帶偏見的知識是不存在的。知識是現實的譯文，知識離不開政治，譯文也就不可能脫離政治。譯者介入譯文不可避免，譯文不可避免地體現譯者立場。權力關系通過譯者影響著譯文。反過來，譯者也可以通過譯文對權力關系做出反應。譯者、譯文與權力關系是相互制約、相互驅動的。（吳文安，2008:65）

達文波特在英譯《薩迦格言》時，不僅完成了457條《薩迦格言》的翻譯，還從印度古木寺（Ghoom Monastery）引入了對每條格言詩做的詳盡解釋。這種譯法在名義上是要不偏不倚，保持原汁原味，但是達到的效果卻讓讀者明顯感覺到東方的“他者性”——東方與西方的文化差別是如此迥異，以至于需要做大段的解讀闡釋。這樣一來，作為“東方學家”的達文波特就成為西方文化和東方文化之間的中介，東方的形象就由他們來為西方人塑造，西方人眼里的東方就完全被東方學家所操縱。

二、達文波特英譯《薩迦格言》中采用的翻譯策略及后殖民主義體現

語言和文化密不可分。語言是文化的載體之一。語言必定反映文化。翻譯不僅僅是兩種語言之間的轉換，更是兩種文化之間的轉換。在處理文化差異時，翻譯界常用“歸化”和“異化”兩種策略對其進行處理。歸化和異化由勞倫斯·韋努蒂（Lawrence Venuti）于1995年在《譯者的隱身：一部翻譯史》（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 A History of Translation）中提出。他認為“歸化翻譯是指譯文要采用透明、流暢的風格，以使譯語讀者對外來文本的陌生感降到最低度。”（Shuttleworth M, Cowie M, 1997: 44）；而異化翻譯是指“譯者在翻譯時，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原文的異質性，故意打破譯語的種種規范。”（Shuttleworth M, Cowie M, 1997: 59）

韋努蒂翻譯策略理論的一個重要根據是后殖民主義，韋努蒂在《譯者的隱身：一部翻譯史》中提到的幾個術語，例如霸權、抵抗、異質性等都是后殖民主義批評中的主要術語。再者，韋努蒂在其著作中也多次提到后殖民主義的核心人物薩義德以及東方主義。（Venuti，1995:159,177）另外，韋努蒂用了比較長的篇幅評述了奈達（Eugene Nida）的動態對等和功能對等學說。他認為奈達所倡導的“自然流暢的譯文”恰恰代表了英美文化的流暢詩學主流。奈達提倡用譯語的對等成分代替源語，實際上是在宣揚把英語的透明話語強加到其他文化之上。奈達的動態對等理論看似合理，能克服語言與文化差異，實際上是以排除文化差異為代價的。由上可見：韋努蒂的異化翻譯策略理論借助語言的文化差異，發掘譯語的異質成分，釋放其余成分，以求瓦解英美文化霸權。后文將就達文波特英譯《薩迦格言》時采用的翻譯策略進行分析。

1.原文：污蔑凈飯王子他還要愛護你，恭敬閻王他還是會要你的命。（次旦多吉，1985：27）

達文波特譯：Bodhisattavasare compassionate even if abused;

The Lord of Death kills even when paid tribute.（Davenport, 2000:100）

凈飯王子是對佛祖釋迦牟尼出家前的稱呼，他的父親凈飯王是古印度迦毗羅衛國的國王，故稱凈飯王子。凈飯王姓喬達摩，名叫首圖陀那。實際上凈飯王子應意為“首圖陀那的兒子”。在達文波特的譯文中，達文波特雖然直接采用音譯這種異化翻譯策略，卻把“凈飯王子”翻譯為“Bodhisattava”。“Bodhisattava”意為“菩薩”，達文波特的翻譯屬于西方人對藏傳佛教文化的誤讀。

2.原文：勇猛之獅和轉輪王，均無需別人的幫助。（次旦多吉，1985：4）

達文波特譯：The lion, king of beasts, and universal monarchs

Have no need of allies for their rule. (Davenport, 2000:40)

轉輪王是藏傳佛教中的一類佛。相傳轉輪王即位的時候，從天得到寶輪，通過轉動寶輪降服了四方，所以稱為轉輪王，按照梵語的表達應該為Cakravarti-raja。達文波特把轉輪王翻譯為“universal monarchs”, 意為“世間的主宰者”。鑒于轉輪王并非佛教的主宰者，而只是其中的一位佛，達文波特的歸化譯法夸大了轉輪王的作用，是對藏族文化自以為是的誤讀。

3.原文：神仙發怒時也會護佑眾生，閻王高興時也會索人性命。（次旦多吉：1980:27）

達文波特譯：Even when angry, the gods protect sentient beings,

And even when smiling, the Lord of Death kills. (Davenport, 2000:99)

在這則格言詩中，達文波特把“神仙”使用歸化譯法譯為西方人熟知的“god”。達文波特使用基督教的文化意象代替了佛教的文化意象，從而在根本上抹殺了不同宗教背景下的文化層次。從后殖民主義角度，中國作為邊緣國往往是宗主國“強大神話”的虛弱陪襯，達文波特的翻譯表現出藏族文化在面對西方文化時的自我貶損。西方的強權政治利用其具有較大影響力的文化，試圖控制、重構，進而剝削東方。由此看來，譯者無異成為帝國主義的幫兇。

4.原文：為了醫治身上的病痛，常常使用針砭灸灸。（次旦多吉，1980:73）

達文波特譯：Those who desire to heal their bodies,

Cure disease by bloodletting and surgery . (Davenport, 2000:217)

“針灸”本是藏漢醫學共同使用的治療方法，它通過經絡、腧穴的傳導作用，以及一系列的定位方法來治療全身疾病。隨著中國文化在國外的傳播，針灸這種醫療方式早已進入外國人的視野，“acupuncture”這個詞也為人所知。達文波特把“針灸”翻譯為“bloodletting and surgery”,這指的是舊時西醫診治病人時采用的外科手術和放血療法，在意義上與原文完全不同。這體現出西方文化作為一種強勢文化，對藏族文化這種弱勢文化進行支配。翻譯作為聯系兩種文化之間的橋梁，就成為弱勢文化和強勢文化在權力差異語境中不平等對話的產物。翻譯文本中的問題不僅是語言轉換過程中的問題，更是文化差異造成的問題。

5.原文：頂月神頭上的月亮，卻被阿修羅當成食品。（次旦多吉，1985：52）

達文波特譯：The moon ornament on mighty Siva’s head

Is devoured lesser gods . (Davenport, 2000:157)

在佛教中，阿修羅是半人半神的大力士。他曾多次與提婆神惡戰，但阿修羅也信奉佛法，是佛教護法神天龍八部之一。達文波特把“阿修羅”翻譯為“lesser god”，意為“次要的神”。這種歸化譯法首先沒有忠實傳達出原文蘊含的文化信息，其次使用西方人的基督教意象來代替東方人的佛教意象，這是對東方文化的錯誤建構。

從上面例子可以看出，達文波特在翻譯《薩迦格言》時多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而這種翻譯策略的應用雖然容易被譯語讀者接受，也不免打上了后殖民主義的印記。

三、后殖民主義對翻譯工作的意義和影響

后殖民主義在翻譯研究中首次關注文本外的權力關系，為翻譯研究和翻譯批評提供了新的視角。以往的翻譯理論多為建立在對語言進行分析的基礎上，而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則擺脫了單一語言研究的束縛，運用政治學、社會學、文化學等領域的研究成果，通過分析來自不同文化的文本和行為，構筑了翻譯批評的新范式。

后殖民主義翻譯提倡各民族文化和語言的平等關系，使在翻譯理論體系中處于支配地位的西方翻譯理論體系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從而使翻譯研究不再拘泥于西方強勢文化的翻譯模式。這有利于發展一個均衡多元的翻譯理論體系。

后殖民主義視角下的翻譯研究為我們反思中國的文化和翻譯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和空間。翻譯既會促進全球文化發展，也會促進全球文化的多元。同時翻譯可以危及弱勢文化，也可以成為一種保護語言的機制。誠然，漢語在國際上有重要的地位，但不等于漢語就沒有衰退和消亡的危機。在西方文化為主導的社會中，弱勢文化需要保持警惕，在吸取強勢文化精華的基礎上，努力發展自身文化，全力促成各種民族和各種文化共同繁榮的局面。

四、結語

翻譯作為一種跨文化、跨語言的交際活動，是由譯者的特點所決定的。譯者受到身份、宗教文化和意識形態的影響，導致其在翻譯過程中會采用不同的翻譯策略和翻譯方法。達文波特作為傳播宗教的美國人，在其《薩迦格言》英譯本中體現出對傳統藏族宗教和文化的誤讀。究其原因，是西方人在后殖民主義影響下，以西方人的思維模式試圖對東方文化進行重新建構，以控制、殖民和君臨東方的一種體現。盡管受到意識形態的制約，達文波特的譯本對于推動漢藏文化在西方的傳播，擴大藏族文化，特別是中國文化在國際上的影響力起到了建設性作用。

[1]Bassnett, Susan and André Lefevere, eds.Constructing Cultures: Essays on Literary Translation[C]. Clvedon: Multilingual Matters Ltd, 1998．

[2]Davenport,John T.Ordinary Wisdom: Sakya Pandita’s Treasury of Good Advice[M]. Boston:Wisdom Publications, 2000．

[3]Said, E.W.Orientalism[M]. London and Henley:Routledge and Kegan Paul, 1978．

[4]Shuttleworth M, Cowie M.D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ies[Z]．Manchester: St. Jerome, 1997．

[5]次旦多吉．薩迦格言[M]．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0．[6]李正栓．藏族格言詩英譯[M]．長春：長春出版社，2013．[7]李正栓．藏族格言詩翻譯史略[J]．燕山大學學報，2013(14):9-12,2013．

[8]吳文安．后殖民翻譯研究-翻譯和權力關系[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責任編輯王云江]

Postcolonial translation study–Based on John T. Davenport’s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he Sakya Legshe

LI Zheng-shuan, CUI Jia-c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050024）

As an ethical literature of great importance, Sakya gnomic verses has been translated into four English versions. John T. Davenport’s version, although profound and detailed, still corrupts Sino-Tibetan culture. The reason is that the employment of domestication method is influenced by post-colonialism. The subjectivity of translator serves as the perquisite of the use of different translation methods which leads to the restriction of ideology in textual organization.

Sakya gnomic verses; post-colonialism; orientalism; translation method

10.3969/j.issn.1673-9477.2014.01.026

I046

A

1673-9477(2014)01-085-04

[投稿日期]2014-01-04

教育部2013年人文社科課題《藏族格言詩英譯研究》（13Y5A74030）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李正栓（1963-），男，河北保定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英漢詩互譯及譯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