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野迪,敬海燕
(1.吉林大學 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1;2.吉林大學 東北亞研究中心,吉林 長春 130021)
君子之所貴,在德而不必在于爵位。……先生文得古文,詩有騷雅之風骨。自海而東,以布衣雄世者一人而已。其沒已二十載,學者莫不口詠而心慕之。[1]
這段文字出自韓國文學史上四大漢文學家之一的李仁老為《西河先生集》(以下簡稱《西河集》)所做的序言,而這位被李仁老贊為“文得古文,詩有騷雅之風骨”,“以布衣雄世”的西河先生,正是高麗文人——林椿。復雜而充滿變數的特殊時代環境,將林椿的人生譜就一曲悲愴的變奏,也使悲情成為了縈繞詩人心間的一抹揮之不去的情愫。其很多詩作也都因而摻雜著一份感傷與悲涼,或濃或淡,或隱約或明晰。悲情苦吟恰似一方平臺,真實而又生動地展現著林椿的不遇之悲、流落之苦,以及貧乏與困頓。本文將從這三個方面切入,探察林椿詩歌中所體現出的崎嶇不平的心路歷程。
林椿出身名門,來自于仕宦家族家庭氛圍的影響以及儒家傳統文化的熏陶,使林椿對于入仕有著與生俱來的前緣。同時,無論是想要延續家門榮耀的家族責任感與使命感,還是渴望實現自身價值與胸中抱負的自我意識,都促使著林椿選擇以儒家所推崇的“學而優則仕”的方式來徐步花磚,步入仕途。若按當時的蔭敘制度,林椿完全可以憑借自己名門之后的身份直接出仕,而不必走進科舉試場。盡管林椿對于入仕有著一份篤定與執念,然而,對自身才華與學識近乎自負般的信心以及強烈的自尊心,使林椿拒絕了門閥蔭敘的特權,毅然選擇了取士的科舉試場。林椿曾在寫給友人的書信中坦言,“仆自幼不好他技……只讀書學文,欲以此自立,而恥藉門戶余陰以干仕宦。故先君柄用時,豈求取祿利,以為己榮哉。況先君或強之仕,而不從者屢矣”[2]。就這樣,攜著篤定入仕的情結以及文士的自尊與傲氣,林椿先后三次參加了科舉考試。然而,由于諸多因素卻并未能如愿像其父輩一樣高步花磚。
凜凜奇鋒百勝威,已看三擅選賢闈。
共游場屋君先捷,笑指煙霞我獨歸。
風急摶鵬從北起,月明驚鵲向南飛。
山妻只怪頭如雪,猶著當年一布衣。[3]
這是林椿聽聞友人李仁老狀元及第的消息之后,為其所作的一首賀詩。詩中巧妙地運用修辭,極具視覺效果地勾畫出了李仁老以妙筆為刃,威風凜凜地有如將士征戰沙場一般,憑借自身過人的才華與文筆,三擅甲科、金榜題名。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這雖是一首以賀為名的道喜贈詩,表達著林椿對于友人才華的仰慕與贊賞。然而,該詩卻也蘊含著巨大的反差與張力。該詩雖以一團喜氣開篇,可傳遞出的更多的卻是詩人內心中深深的失意與悲傷。
三四兩句中,詩人直抒胸臆,不無自嘲地講述著友人“先捷”而自己卻無奈“獨歸”的暗淡心情。武臣之亂爆發之后,林椿曾經一度離開當時的開京,輾轉、漂泊于江南一代長達七年之久,直至1180年才重回開京。在亂世之中飽經滄桑、落魄不堪的林椿,懷揣著一份欲重振家門的家族意識、一份儒士對于仕途的執念,以及一份迫切想要改變當時極度困苦境遇的渴望,第三次同時也是最后一次走入了科舉試場。然而,最終還是以失敗而告終。在第五六句中,林椿將李仁老比做“摶鵬”,將自己比做“驚鵲”。可見,林椿在友人及第,而自己落第的強烈反差之下,感受著無限的落寞與挫敗。一份“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的失意與無奈溢于言表。最后,在“山妻”面對自己已然“頭如雪”卻仍是“一布衣”的嗔怪聲中,在一抹自嘲式的濃濃的感傷之中全詩悄然而止。無論是“獨歸”“驚鵲”,還是“頭如雪”“一布衣”,種種悲情色彩明晰得有些刺眼的意象,生動地傳達著林椿的不第之痛以及不遇之傷。林椿以友人及第之喜襯己之悲,將自己心中無力也無奈的悲切與凄涼表現得淋漓盡致。這種不第與不遇的失意與挫敗,在林椿的很多詩歌作品中都有所表露。又如,
早抱文章動帝京,乾坤一介老書生。
如今始覺空門味,滿院無人識姓名。[4]
這首詩同樣創作于林椿結束了江南一代的流亡生活,重回開京之際。首句的“早抱文章動帝京”與尾句處“滿院無人識姓名”對比強烈,而在首尾呼應下勾畫出的是詩人當時黯然、凄涼的心境。雖然,在回憶過往之時仍有些許的自得之意,然而,不得不面對冷酷現實的林椿,此時更多流露出的是悲觀與愁苦。除此詩中的“老書生”以外,諸如“空老”“老儒”“老詩人”“老一身”,以及“白頭翁”“流落人”“病叟”等嘆老、嗟貧病的詞匯頻頻出現在林椿的詩作之中。而例如,“劉郞今是白頭翁,一十年來似夢中”(《重到京師》)、“早抱虛名驚眾耳,那知有命壓人頭”(《有感》)、“科第未消羅隱恨,離騷空寄屈平哀”(《次友人見贈詩韻》)、“詩稱國手終何用,四十龍鐘兩鬢華”(《將歸紺岳讀書寄樸東俊》),以及“可笑文章不直錢,萬乘何曾讀子虛”(《仗劍行》)等詩句更是無一不在清晰地反映著林椿士之不遇的悲慨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其自我意識中的消沉與自卑。可見,自我建樹的無法實現漸漸催生了林椿的自卑,甚至是“天公此意真難會(《奉寄天院洪校書》)”的疑惑與茫然自失。而這份自卑與自失,同時也在不斷地加劇其內心深處的,悲士不遇所無法釋懷的凄涼。
自幼篤定學問、積極爭取入仕,然而,又恥于接受蔭敘的惠澤。執意選擇參加科舉考試,卻因對科舉取士標準的質疑以及“不樂為世俗應用文字(《與趙亦樂書》)”而不肯妥協。可見,林椿的不遇之傷以及由此而產生的,縈繞在其心間及作品之中的哀嘆與悲情,正是與這樣一個充滿著糾結與矛盾的鏈條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筆者認為,看似是屢試不第與懷才不遇帶給林椿沮喪與傷痛,使其生活及詩歌被涂上了一抹無法實現自身價值的沉重色彩。然而,事實上,聲聲哀嘆也好、濃重的悲情也罷。究其根源的話,林椿那份士之于仕的堅守,甚至說是固執與糾結可稱之為是一個要因。當執念遭遇到殘酷的社會現實,其內心世界與外在現實世界的碰撞中,產生了巨大的矛盾與沖突。而林椿的不肯放下與放不下,使其無法實現自我解脫并最終導致了林椿懷才不遇的悲情心理以及自嘲式的,消沉、自卑的自我認知。自然,也注定了其詩歌中那抹濃重的士不遇的惆悵與悲傷。
發生在1170年的武臣之亂,不僅徹底改變了當時高麗的社會體制,同樣也顛覆了林椿的人生。開國功臣的后裔,文翰彬彬的仕宦門閥出身。然而,在武臣之亂爆發以后,顯赫的文臣家族出身一夜之間成為眾矢之的,不但家門昔日的榮耀不復存在,反而還成為了一種危險的負擔,使林椿的生計、甚至是連生命都受到了嚴重的威脅。林椿曾經在同洪校書往來的書信中這樣感嘆道:
仆自遭難,跋前躓后,隱匿竄伏,投于人而求濟者數矣,皆以犬彘遇之而不顧。故居京師凡五載,饑寒益甚,至親戚無有納門者。[5]
“隱匿竄伏”在開京,投人求濟卻屢屢遭受“以犬彘遇之而不顧”,“凡五載,饑寒益甚”。這正是林椿在武臣之亂爆發后蟄居開京的五年時間里,飽經滄桑、遍嘗世態炎涼的真實寫照。1173年,金甫當再次挑起事端,發動了史稱“癸巳之亂”的毅宗復位運動。而這對于當時的高麗文人而言,無疑是一場更加殘酷的災難。事態更為復雜,動蕩與不安日益加劇。面對這樣的局面,林椿在其長詩《仗劍行》的自序中寫道,“甲午年夏,避地江南”。于“癸巳之亂”爆發的第二年夏天,迫于無奈地攜家人離開開京動身返回故鄉——位于江南(即韓國嶺南地區)的醴泉。當然,林椿的重返故土絕非是杜甫筆下“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一般的歡喜、雀躍。無論是《仗劍行》自序中“頗有流離之嘆”的一聲嘆息,還是《寄山人益源》一詩中“吾方困流落,郁郁居荒隅。無人可與語,獨生空長吁”的長吁感慨,這一時期,林椿的作品常可窺其當時因流落而產生悲傷意識。而在這份悲傷的心緒之中,包含著流亡中的林椿對于故鄉的思念以及四處輾轉途中,其內心的孤獨、挫敗與凄楚。可以說,是多重情愫共同交織出的一種復雜而又充滿悲情的心境。
淺水浮寒鴨,幽林噪晚鴉。
妖祠呈楚舞,孤戌咽胡笳。
役役思鄉夢,悠悠失路嗟。
書稀系鴻雁,客久缺蟆蝦。[6]一句“役役思鄉夢,悠悠失路嗟”將林椿對故鄉的思念表達得真切、感人,而顯然,這份對家鄉的源自身心雙重層面的思念無疑又加劇著流亡途中林椿內心中的悲苦。又如,“好慰鄉思寄陸機”(《復次前韻寄鷄林樸先生》)、“異鄉莫怪長垂泣(《代書答皇甫淵》)”,以及“身在天涯歲又催,登高自有望鄉臺(《九日獨坐聞諸公有會,作詩寄之》)”等等,也無不流露著林椿的思鄉情懷。所謂“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漢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故鄉對于每個人都有著極為特殊而又重要的意義,在每個人的心目中有著無法替代的位置。而身陷濁世紛亂之中,為保全性命而踏上流落之路的林椿,自然會對故鄉,這一既能夠在現實世界中對其提供接納、庇護,又可以在精神世界中給予其心靈慰藉的地方產生格外的思念與向往。因此,迫于無奈離開了當時可謂危機、甚至是殺機四伏的開京,流落途中的林椿選擇將故鄉作為目的地。他攜家人取道當時的廣州道,經秋風嶺、尚州,最終到達醴泉。可以看出,遭遇亂世的動蕩不安,林椿選擇將故鄉作為自己身心的避難所,將故鄉醴泉作為自己流亡的一個終結。自此,為避禍端的林椿開始了他長達七年之久的輾轉顛沛流亡生活,直至1180年,高麗社會的緊張局勢有所緩和后才又重新回到開京。
十年流落半生涯,觸處那堪感物華。秋月春風詩準備,旅愁羈思酒消磨。縱無功業傳千古,祇有文章自一家。盛世偷閑殊不惡,從敎身世轉蹉跎。[7]
這首詩歌很好地揭示出輾轉流離于江南之際的林椿,凄苦而又充滿糾葛的復雜心境。詩中的“秋月春風詩準備,旅愁羈思酒消磨”一句,正是林椿旅愁客懷的直言表達。風月美景無法慰藉林椿心中的悲涼,反而,還在視覺景致與內心感受間強烈的反差之下徒增詩人的愁緒。流落途中的“旅愁羈思”交給杯中酒去慢慢消磨,卻也不過是“酒入愁腸愁更愁”罷了。盡管詩人自信道“祇有文章自一家”,然而,細細品讀之下,這看似充滿自信的文字背后,也許不過是林椿對于飽經流亡之苦的自己的一種慰藉罷了。又如,
凌晨獨出洛州城,幾里長亭與短亭。
跨馬行沖微雪白,舉鞭吟數亂峯靑。
天邊日落歸心促,野外風寒醉面醒。
寂寞孤村投宿處,人家門戶早常扃。[8]
該詩是林椿《冬日途中三首》中的第一首,詩人將自己流亡途中內心世界的復雜感受與現實世界的凋敝寒冬相融合,將季節意識與自我意識、人生意識相調和。林椿以冬季作為全詩的背景,以凌晨、白晝、傍晚,以及入夜這樣一個清晰、連貫的時間線索為軸,同時借助多重意象來進行情感與心境的傳遞。劉若愚曾言,“意象可以完成各種詩歌的功能:表現情感,描寫景色,創造氣憤,提示言外之意”[9]。其所提煉、概括出的意象功能,在林椿的這首詩中就有著很好的詮釋與體現。詩中諸如“亂峰青”“日落”“風寒”,以及“寂寞孤村”“門戶早扃”等林林總總的意象,清晰而生動地勾畫出林椿孤寂、無助的悲涼以及思鄉情切的凄楚。而“天邊日落歸心促,野外風寒醉面醒”一句又將全詩推向高潮,從“凌晨獨出”行至“天邊日落”,夕陽下林椿面對的不是家中升起的暖暖炊煙,而是荒涼野外,吹酒醒的朔朔寒風。其中“醉面醒”三個字,更是不著痕跡地將林椿流亡中愁思滿懷、借酒澆愁的悲涼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而結尾處的“寂寞孤村投宿處,人家門戶早常扃”,從某種意義上講,也可以說是其無助與無奈,甚至已然摻雜著些許絕望的心境的一種寫照。這樣的情感,在《冬日途中三首》中的另外兩首中也都有所體現。
林椿出身顯赫的仕宦名門,特殊的家庭出身與成長環境,無疑在物質與精神上都給予其有別于常人的豐厚與優越。其作品中頻頻流露出的對于家門、父輩的崇敬之情與自豪之心,也都生動地證明了這一點。然而,武臣之亂使其在物質上的豐厚與精神上的傲然,兩方面的優越同時被改變,甚至是粉碎。林椿曾在《謝尚州鄭書記紹啟》一文中這樣寫道:
某祚薄門衰,身殘家破。徒欲求田而問舍,飄然去國以離鄉。久餬口于江南,幸卜居于境內。食如玉薪如桂,不堪蘇子之愁。樹之谷藝之麻,聊勉柳生之業。形羸色瘁,衣破履穿。萬卷書生,磊落枯腸之文字。數間茅屋,蕭條泠甑之塵埃。分自甘令伯之零丁,猶未免相如之庸賃。朝不謀夕,窶而且貧。鄉黨竊笑而相欺,朋游皆背而告絶。至此亦命。[10]
一夜之間,林椿顯赫的家門不再是一種榮耀象征,反而成為給其帶來排擠、甚至是危險的身份烙印。正如前面所提到的,林椿不僅無法實現自身價值、延續家族的榮耀,連生命安全都受到了威脅,四處輾轉流亡。在這種際遇之下,其經濟狀況自然是可想而知。因而,林椿的作品中也就多了這樣一聲由貧寒、困苦的窘迫境遇而起的悲嘆。
詩人自古以詩窮,顧我為詩亦未工。
何事年來窮到骨,長饑卻似杜陵翁。[11]
在這首只有區區二十八個字的短詩中,林椿當時生活的困苦與窘迫清晰可見。詩人幾乎是獨白似地,白描出自己當時窮困的生活狀態。眾所周知,歐陽修曾經在其《梅圣俞詩集序》一文中提出了“詩,窮而后工”的經典命題。
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于古窮人之辭也。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巔水涯之外,見蟲魚草木風云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內有憂思感憤之郁積,其興于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嘆,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后工也。[12]
林椿這首詩的首句正是巧妙地援引了歐陽修“詩,窮而后工”的概念,以一種自嘲的方式開篇。而“何事年來窮到骨”則是化用了蘇軾《蜜酒歌》中“先生年來窮到骨”一句,毫不掩飾地將自己困頓不堪的生計問題描寫得淋漓盡致。篇尾處,林椿自比杜甫,感慨“長饑卻似杜陵翁”。一方面,巧妙地借杜甫的貧寒與坎坷,描繪自身“窮到骨”的極度困窘境遇。而另一方面,筆者認為,也許林椿在聯想與自己境遇相似的“詩圣”杜甫之時,會得到些許,哪怕是短暫而又微弱的精神上的慰藉。又如,
東野居貧家具少,自笑借車無可載。
杜陵身窮更遭亂,未免負薪常自采。
我今無田食破硯,平生唯以筆為耒。
自古吾曹例困厄,天公此意眞難會。
五鼎一簞未足校,富死窮生何者快。
作書乞飯維摩詰,不厭空門清凈債。
先生有意能活我,千金何必監河貸。[13]
如題所示,這首是林椿寄給友人洪校書以尋求援助的詩歌作品。詩中,林椿選擇援引孟郊與杜甫的典故來開篇。所謂“東野居貧”,孟郊一生坎坷,窮困潦倒,其作品也多為苦吟。而“杜陵身窮”,林椿在描寫其窮苦境遇的詩歌中不止一次地援引杜甫,借杜甫之貧寒來苦吟自身的窘困。林椿分別化用了孟郊(《借車》)一詩中的“借車載家具,家具少于車”兩句,以及杜甫(《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組詩中的“長镵長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為命。黃精無苗山雪盛,短衣數挽不掩脛”這一部分,對二人的“貧”與“窮”加以展開說明,又進而過渡到自身“我今無田食破硯”的“困厄”遭遇。并在此境遇之下,發出“天公此意真難會”的欲詰問天意的由衷的感慨與哀嘆。結尾處,林椿再次援引典故,典出《莊子》外物篇中。
莊周家貧,故往貸粟于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鮒魚焉。周問之曰:“鮒魚來,子何為者耶?”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游吳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 迎子,可乎?”鮒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魚之肆!”[14]
可見,林椿是將自己比做莊子筆下的涸轍之鮒,是在借涸轍中的鮒魚來比擬自身極度貧乏、亟待救援的境地。同時“先生有意能活我,千金何必監河貸”一句,更是點睛之筆與高潮。應該說,此時的林椿已然放下面子,毫無避諱與顧忌地寫下,同時更是直面自己的貧寒,并向友人洪校書尋求著援助,足見其當時潦倒、困頓的生活狀態與程度之深。
此外,林椿還曾在寫給僧人了惠,感謝其慷慨贈糧的《謝了惠首座惠糧》中寫下“平生嗜酒喜吟詩,不患舉家唯食粥。到骨窮寒幾欲死,豐年之食貴于玉”這樣的詩句。另外,諸如“到骨窮且羸”(《將歸紺岳讀書寄樸東俊》)、“吾儕久已窮”(《崔文胤將卜居湍州》)、“嗟我年來老更窮,氣雖不屈長低首”(《書湛之家壁》)、“恒饑已變顏色黧”(《杖劍行》)、“自驚負郭窮居陋”(《喜閔元拔見訪》)、“嗟我身窮世不容”(《訪興嚴寺堂頭兼簡金秀才》),以及“天工憐我老更窮”(《眉叟見和復用前韻三首》)等切切苦吟之中,都清晰可見林椿當時“到骨窮寒幾欲死”一般的極度貧寒與潦倒。
也許,是命運同林椿開了一個近乎殘忍的玩笑。出身名門、篤定學問,欲效仿父輩徐步花磚,卻生不逢時地遭遇武臣之亂。動蕩不安中為避禍而四處輾轉、流亡,不但昔日的榮耀與顯赫不復存在,甚至還要為生計而擔心。悲士不遇、亂世流落以及貧寒、窘困之中,詩人內心的悲情漸濃,而其詩中的悲慨之嘆亦隨之聲聲沉重。
[1]李仁老.李眉叟祭林先生文[M]//西河集:第六卷.首爾:一志社,1984:359.
[2]林椿.與王若疇書[M]//西河集:第四卷.首爾:一志社,1984:236.
[3]林椿.作詩賀李壯元眉叟[M]//西河集:第三卷.首爾:一志社,1984:164.
[4]林椿.書外院壁[M]//西河集:第一卷.首爾:一志社,1984:67.
[5]林椿.與洪校書書[M].西河集:第四卷.首爾:一志社,1984:246.
[6]林椿.翼嶺途中口占[M]//西河集:第三卷.首爾:一志社,1984:205.
[7]林椿.寄友人》[M]//西河集:第一卷.首爾:一志社,1984:46.
[8]林椿.冬日途中三首[M]//西河集:第一卷.首爾:一志社,1984:72.
[9]劉若愚.中國文學藝術精華[M].王鎮遠,譯.合肥:黃山書社,1989:29.
[10]林椿.謝尙州鄭書記紹啟[M]//西河集:第六卷.首爾:一志社,1984:328.
[11]林椿.書懷[M]//西河集:第二卷.首爾:一志社,1984:113.
[12]陽法魯.古文觀止譯注[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2:835.
[13]林椿.奉寄天院洪校書[M]//西河集:第三卷.首爾:一志社,1984:212.
[14]曹礎基.莊子淺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5: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