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扭轉語言轉用理論的個案分析及其啟示

耿延宏

（燕山大學 外國語學院，河北 秦皇島 066004）

世界上大約有6000多種語言，目前有59%～90%的語言受到威脅，僅有600種語言處于安全狀態。語言作為人與人之間、代與代之間各種信息的載體，它的消失，必然給人類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層面造成損失。正因為此，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布了各種關于語言保護和文化生態多樣性的公約。世界各國也紛紛成立支持語言及生物多樣性的研究機構和教育組織搶救和保護瀕危語言，并發起了扭轉語言轉用的運動，通過政治、媒體或教育的手段來增加瀕危語言使用者的數量。同時，少數族群為保護自己的語言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本文擬概述費什曼扭轉語言轉用（reversing language shift）理論及分析國外扭轉語言轉用實踐的案例，給國內挽救瀕危語言的研究者提供其對于語言保護的可借鑒意義，使語言得以繼續傳承。

一、理論依據

約書亞·費什曼（Joshua A.Fishman）是美國著名的社會語言學家。他開辟了“扭轉語言轉用”的研究新領域。創建了一種描述語言或者語言變體維持程度的模式——“代際語言差異級別表”（graded intergenerational disruption scale）[1]。該級別表充分地反映了語言使用者為了阻止該語言的進一步喪失或者為了重振該語言原有的活力所進行的有關語言管理的活動。

該級別表有8個級別，由低（第8級）到高（第1級）排列，級別越低，語言的瀕危程度越嚴重。其中，第5－8級是扭轉語言轉用以保護瀕危語言。第8級是最瀕危語言所處的級別，只有幾位與世隔絕的老人尚在使用這種語言，急需重構該語言的語法、語音語調、韻律、表意文字等語言規范，并傳授給年青一代。第7級是這種語言有一群使用者，但是這群人已經過了生育年齡。要想使這種語言復活，需要向年青一代重建使用這種語言的實踐，如該語言的公共活動、風俗及宗教儀式、禮儀、戲劇表演、廣播和電視節目、出版物等社會活動。第6級構成整個代際傳遞的核心。這種語言尚有不少的使用者，他們聚集而居，享有一些共同的習俗，彼此之間使用這種語言進行交流，尤其對自己的小孩進行交流，形成了一種自然的代際傳承。第5級是這種語言在家庭、社區以及社區學校里都具有口頭表達和書面讀寫的功能，可以讓自己的語言社區建立自己的學校，主要是為年輕人開設的培養讀寫能力的學校，但不是義務教育的替代品。

顯然第5－8級不需要大量的資金，也不特別依靠官方語言的合作。在任何政治經濟環境下，他們都采取自我保護的方式，在本族群內部形成一種穩定的雙語模式。

其次，費什曼“代際語言差異級別表”中第1－4級是扭轉語言轉用以傳承語言。第4級是以社區學校和公立學校的學前教育和小學義務教育為主。第3級是這種語言應用于居住小區以外的工作場所，跟工作場所的其他語言使用者之間的交流。工作場所如今已成為跨民族、跨種族和跨語言的具有現代化功能的場所。第2級與地方政府的服務部門有關，為扭轉語言轉用創造氛圍，包括地方大眾媒體。這種服務和媒介直接滲入到這種語言社區和家庭，從而構成扭轉語言轉用和本族群生活的核心。第1級可以達到這種語言的文化自治，但是該語言的使用者不能享有政治獨立。

二、案例分析

語言復活運動被認為是阻止語言轉用的基礎。世界各國開展了多種語言復活運動，制定語言政策，資助語言項目，為扭轉語言轉用付出了種種努力。有些扭轉語言轉用活動是有效的、可能的；有些卻是收效甚微的。

納瓦霍語（Navajo）是美國納瓦霍族印第安人所使用的一種語言，代表了美國的原住民語言，是所有美國本土語言中使用人數最多的一種。二戰前，納瓦霍人的英語知識非常有限，學校里的學生把納瓦霍語作為自己的強勢語言使用。到20世紀70年代中期，大多數納瓦霍人已經掌握了雙語，并且約有10%的納瓦霍人只會英語一門語言。到20世紀80年代末，納瓦霍民族受到白人的經濟、人口和文化入侵的威脅已有一半的人不再說納瓦霍語。納瓦霍人迫切需要控制“代際語言差異級別表”中的第5和4級，即學校教育。

學校教育是瀕危語言拯救活動的主要領域。納瓦霍學校分為寄宿學校、公立學校和教會學校。這三類學校無論是管轄權和管理權都掌握在白人手中。在納瓦霍保留地的學校，只有少數幾所教會學校提供以納瓦霍語作為教學媒介語的教育，制定嚴厲的納瓦霍語浸沒教學計劃，但目前在這些學校里，納瓦霍語的教學數量和質量已經開始下降。其他多數學校一開始制定了強硬的英語政策，但在美國《雙語教育法》的支持下，有些學校提供了臨時的雙語教育，把納瓦霍語作為一門課程來教，然而，這些課程在面對州級考試要求的壓力時也被迫退出了歷史舞臺。納瓦霍語使用者似乎沒有動機和能力來促使語言管理發揮作用，語言管理者也未動用政治權利來為語言維持提供服務，所以，扭轉納瓦霍語向英語轉用的努力收效甚微。

依地語（Yiddish）是美國獨立后移民語言的一個代表。有兩個截然不同的依地語社區。第一個主要是外國出生的依地語移民以及他們的后代所構成的社區。社區成員現在大都使用英語，只有一小部分世俗依地語的使用支持者在積極保護依地語及其文化。第二個是極端正統派猶太人所構成的社區。有15萬人左右，他們在家庭、學校、社區都積極地使用依地語，并把依地語作為一種保持自己特色和體現與外人差異的工具，用依地語撰寫的文獻也非常豐富。

對于世俗依地語的使用支持者來說，掌控“代際語言差異級別表”中的第6級尤為重要，形成自然的代際傳承，增強語言活力。世俗依地語的支持者從未間斷過各種有關依地語的文化活動、語言讀寫活動和辯論活動等，雖然人數不多，但是影響很大。同時，一些年紀更輕的人也愿意繼續學習依地語。對于極端正統派猶太人來說，需要擴大“代際語言差異級別表”中的第5級，在教孩子們依地語生活方式的語境下教授依地語言，并擴大第3級，規范工作場所的社會流動性，而不使依地語使用者感到自卑。極端正統派猶太人的宗教書籍和社區報紙開始注重培養人們的依地語讀寫能力，加之極端正統派猶太人與其他群體的猶太人通婚，極端正統派猶太人的顯著性和重要性還在增強，語言使用人數也在不斷增加，接近30萬[2]。極端正統派依地語的“勝利”證明了扭轉瀕危語言轉用的活動是有效的、可能的。

三、啟示

一，費什曼的扭轉語言轉用理論的發展趨勢是把所有的語言政策問題都看成是“二選一”的問題，即弱勢地位的語言對擁有強大的政治、經濟、文化影響力的語言，歸根結底，答案只能是其中的一種語言。非洲、美洲、澳大利亞等地區的土著語言瀕危嚴重與地區的政治、經濟、科技等綜合實力不強密切相關[3]。因此，扭轉語言轉用的理論對于理解旨在幫助瀕危語言維持的語言管理來說是意義重大的。

二，促使語言轉用的動力是來自社會經濟、政治、人口、技術方面等非語言因素。少數族群社區為了保持自己的語言身份而進行了各種各樣的成功的語言活動，但是，僅僅靠這種語言使用者的數量是難以保證長期的語言維持的。雖然地理位置的相對隔絕對于語言的維持能起作用，然而，在當今全球化時代，其效果卻越來越小。從語言意識形態上強調語言中心論的行為無法阻止語言的轉用。扭轉語言轉用是一項龐大而復雜的系統工程。

三，社會的流動和人口的分散正在打斷“社區－家庭－鄰居”之間的連接，語言代際傳承現象正在弱化。資助語言項目等扭轉語言轉用的活動可以鼓勵瀕危語言使用者認識到這些語言的價值，但卻無法阻止持續不斷的語言流失現象。況且，這些活動的關注焦點是瀕危語言，而不是瀕危語言的使用者。把語言喪失的責任轉嫁給語言使用者的觀點是無法讓人信服的，需要對語言進行規劃。語言管理是多層面的，只有政府權力和意識形態力量共同管理，才能扭轉語言轉用。

[1]FISHMAN，JOSHUA A.Reversing Language Shift：Theoretical and Empirical Foundations of Assistance to Threatened Languages[M].Clevedon，England：Multilingual Matters Ltd，1991：395.

[2]SPOLSKY，BERNARD.Language Policy[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205.

[3]王烈琴.語言瀕危與語言維護問題[J].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5）：116－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