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當代我國法律人文精神的缺失及其構建

徐梓程

（華中科技大學 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一、法律人文精神的界定及其具體內(nèi)容

法律人文精神是在人文精神的基礎上演化而來的，與人文精神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但法律人文精神并不是法律與人文精神的簡單嫁接，而是有著自己獨有的內(nèi)涵和價值，正確界定其內(nèi)涵和內(nèi)容是我們構建法律人文精神的前提。

（一）法律人文精神的界定

人文精神是與科學精神相對應的一個概念，與科學精神注重探索客觀規(guī)律的態(tài)度不同，人文精神更強調(diào)對人性和人類自由的關懷，它是人類關愛自我的一種普遍表現(xiàn)，尊重人的權利和本性是它不變的價值追求。現(xiàn)代法律與人文精神緊密相連，“人文精神是現(xiàn)代法律產(chǎn)生和不斷改革的強大動因，權利本位，契約自由、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凡是法律沒有禁止的都是法律允許的等等，都是人文精神的偉大體現(xiàn)。人文精神在法律中的含量是法制文明和社會進步的重要標志”。[1]

法律人文精神是法律對人性觀念和人權意識的精神訴求，是人文精神在法律中的體現(xiàn)，要求在法律運行機制中融入以人為本的價值理念，“就是強調(diào)法律觀念和法律調(diào)整機制的設置、運行以人為中心，注重人在法律活動中的主體地位，關愛人格、人性、人道。”[2]法律人文精神關注人的價值，要求尊重和關懷人性，這有利于推進法治建設和構建和諧社會，因為法律作為一種調(diào)整人與人之間相互行為的社會規(guī)范，只有真正確認、尊重人的主體地位并保障人的權利和自由才能促進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友好相處，使我們在建設法治中國和構建和諧社會的道路上邁出一大步。

（二）法律人文精神的具體內(nèi)容

法律人文精神尊重人、關懷人，將“人”作為法律的核心和基本出發(fā)點，它主要包含以下幾項內(nèi)容：

1.維護人的尊嚴

人的尊嚴是一個人在社會交往中獨立而不可侵犯的身份或地位。尊嚴是一個人之所以能稱為人的象征，每個人都有其固有的尊嚴，無論人與人之間的財富和地位差別多么懸殊，都不能否認“尊嚴是平等的”這一正義的真理，任何法律只有融入尊重、確認、維護人的尊嚴的法律人文理念才能稱之為良善的法律，才能更好的調(diào)節(jié)人與社會的關系。

2.保障人權和自由

人權是人之所以成為人所應享有的權利，是人與動物相區(qū)分的界限，只要是人都理所應當?shù)南碛腥藱啵杂梢嗳绱耍侨艘簧聛砭蛻斚碛械臋嗬Ｅ`制社會奴隸沒有人權和自由，他們被奴隸主作為自己的私人財產(chǎn)，可以像物品一樣被交易、出賣，喪失了作為人的基本權利和自由，也難以被稱之為真正意義上的“人”，只有在法律中注入保障人權和自由的理念，法律的人文關懷才能得以實現(xiàn)。

3.重視人的價值

價值是事物對人的有用性，人的價值是指人對社會發(fā)展所起的推動作用和為社會所作出的貢獻，人是推動社會發(fā)展與進步的唯一主體，在法律中充分肯定人的價值，尊重、保護人的權利，融入人文關懷，有利于鼓勵人們發(fā)揮聰明才智，推動社會進步。

二、當前我國法律人文精神的缺失及其成因

經(jīng)過近三十多年的努力，我國的法治建設已經(jīng)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也基本形成，這些成就都值得稱贊，但與此同時，我們也不得不面對法律人文精神還沒有充分的融入到我們的法律體系和法律運行機制中這樣一個現(xiàn)實，法律人文精神缺失的顯現(xiàn)依然存在。

（一）當前我國法律人文精神缺失的表現(xiàn)

在我國，法律人文精神的缺失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具體而言，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公共權力異化，公民權利得不到法律的有效保障

公共權力異化，簡而言之就是公共權力在運行過程中背離了公共利益。在我國，權力異化最典型的表現(xiàn)形式就是權力私化，即正常的公權力變成了某些私人的權力。[3]權力異化使公權力變成了私人牟利的工具，公權私用、以權謀私等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嚴重影響了我國的法治建設，也侵害了公民的合法權益，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公共權力和公民權利的對立，加劇了普通民眾和政府之間的對立情緒，動搖了群眾基礎。而與此同時，我國法律也缺乏對公權力的有效制約手段和對公民權利的有效保護方法，對腐敗問題、公權私用問題的治理主要依賴于黨的紀律條例，沒有充分發(fā)揮法律在規(guī)制國家公職人員行為方面的作用，在保障公民權利方面，憲法和相關法律的規(guī)定過于籠統(tǒng)，缺乏可操作性，成為了有名無實的“紙上權利”。

2.立法觀念落后，個人利益在立法中未得到足夠重視

目前，從立法理念上看，我國立法過分強調(diào)國家利益至上，忽視了個人利益。個人利益和國家利益雖然在總體上是一致的，但在某些情況下二者也會存在矛盾，過分強調(diào)國家利益至上無異于將砝碼加在了國家利益一方，為國家設立了更多的權力性條款，卻給個人設置了更多的義務性條款，這極易導致公權力的膨脹，產(chǎn)生權力壓制權利的現(xiàn)象，使憲法“尊重和保障人權”的規(guī)定成為一紙空文。

3.缺乏人權意識，暴力執(zhí)法侵害公民權益

土地強征、暴力拆遷、城管打人等現(xiàn)象在我國之所以難以杜絕，有監(jiān)管不力、執(zhí)法人員素質(zhì)低下等因素的影響，但歸根到底還是執(zhí)法人員缺乏人權意識，沒有樹立人性化執(zhí)法的理念，沒有認識到行政執(zhí)法的目的在于為人民服務，人民利益和國家利益在根本上是一致的。當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不可避免的發(fā)生沖突時，行政執(zhí)法工作應當在保障公民合法權益的情況下，多做思想動員工作，避免采取暴力措施，激化矛盾。

4.缺少人文關懷，刑訊逼供導致冤假錯案頻發(fā)

我國司法機關歷來都有“重實體，輕程序”、“重口供，輕證據(jù)”的陋習，在辦理疑難復雜案件時，辦案人員常常忽視了調(diào)整偵查、收集證據(jù)的思路，卻習慣于將重點放在獲取口供這一點上，往往只能使案件陷入僵局，也使自己陷入“命案必破、黑惡必除、大案攻堅”的巨大壓力下，最終只能采取刑訊逼供的方法來達到破案的目的，在這種情形下，人權意識、人文關懷已不重要，供詞真假也無關緊要，破案才是唯一目標。

（二）當前我國法律人文精神缺失的成因探析

當前我國法律人文精神缺失的現(xiàn)象并不是某一種單一因素造成的，而是在歷史和社會現(xiàn)實的交織與碰撞中產(chǎn)生的，歸結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因素：

1.我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影響

中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根本出發(fā)點是“民本君主”思想，認為臣民是政治體制中的“本”，君主是政治體制中的“主”，強調(diào)“本”的思想體系稱之為民本主義，相反則是君主主義，民本主義與君主主義并不是對立的，而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即在承認君主主權的前提下側重于強調(diào)“本”，與此相適應的是，傳統(tǒng)的政治價值也側重于追求政治上的安定、統(tǒng)一和秩序，強調(diào)君為民、民事君的政治職責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等級秩序，并用相應的政治價值加以引導，規(guī)制人們的政治行為，所以，在中國的傳統(tǒng)政治文化中，自主意識和參政意識非常薄弱，而國家意識、服從意識卻特別強烈。直到今天，這種傳統(tǒng)的政治文化依然在潛意識里影響著我們，在立法過程中，我們往往強調(diào)國家利益至上卻常常忽視了公民個人權益，而公民個人在權利遭到侵害時，也鮮有為權利吶喊之勇氣，最終只能忍氣吞聲，用“精神勝利法”安慰自己。

2.法律自身的局限性

法律作為調(diào)整人們行為的規(guī)范，具有確定性和權威性的特點，但也有其自身的局限性。首先，法律的確定性和權威性要求法律具有穩(wěn)定性，這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法律的滯后性和僵硬性，不能有效適應社會現(xiàn)狀，我國目前的社會矛盾已經(jīng)不再是如何做大蛋糕的問題，而是如何分配蛋糕、縮小貧富差距、保障人民權益等問題，很顯然我們的法律在這些方面還沒有跟上時代的步伐，民眾所關切的這些問題還得不到有效的解決。其次，法律語言表述具有不可避免的模糊性，法律與現(xiàn)實也不是一一對應的關系，具體到個案中往往會出現(xiàn)適用法律反而得不到公正、合理結果的現(xiàn)象，雖然法律規(guī)定了自由裁量等補救方式，但這種特案特審的模式本身也容易違反法律的相關程序，侵害當事人的相關程序性權利。

3.當前法律教育模式存在固有缺陷

目前，我國的法律教育模式主要是“填鴨式”教育，法學本科學生要在四年內(nèi)學完近三十門的法律課程，老師在課堂上側重于法學理論和具體知識的傳授，忽視了培養(yǎng)學生的法律人文精神，司法考試也沒有將應試者的法律人文精神納入考察范圍，這種教育模式培養(yǎng)出來的法律人往往缺乏法律人文精神，在運用法律知識時技巧遠遠勝過了道德，忽視了公平正義的理念和為權利而吶喊的責任，缺乏基本的人性意識和人文關懷，法律成為了法律人游戲的工具而不是保障公民權利的武器。

三、我國當代法律人文精神之構建

法律人文精神是人性對法律的訴求，也是法律應有的人文之維，構建我國當代法律人文精神，要在人權精神的指導下進行，將人文關懷和以人為本的理念融入構建的體系中，推進法治進程，構建和諧社會。

（一）以人權精神為指引推進我國法治進程

人權精神就是一種人在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自我的對立關系中先行承認個人，并視個人為首要的道德良知和道德價值判斷主體的精神。[4]人權精神是法律人文精神的核心，以它為指引來推進我國的法治進程，我們應當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首先，法治應當確認并保護公民最基本的人權。生存權和發(fā)展權是最基本的人權，我國憲法已經(jīng)確認了公民的基本人權，但在保護上面明顯缺乏力度，生存權和發(fā)展權并不僅僅意味著不侵害公民的生命、不妨礙公民的自由發(fā)展，也意味著為公民實現(xiàn)自我價值、追求幸福生活提供機會和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尤其要注意對特殊困難人群投入更多的人文關懷，為他們的生存和發(fā)展提供保障，保護環(huán)境、合理分配社會資源、消除性別歧視，切實保障基本人權。

其次，法治應當確認并保護公民的財產(chǎn)所有權。我國憲法規(guī)定國家保護公民的合法私有財產(chǎn)，確認了公民對其合法私有財產(chǎn)享有所有權，但在農(nóng)村土地問題上，憲法并沒有確認村民對土地的所有權，只規(guī)定了村民的承包經(jīng)營權和土地使用權，土地所有權由村集體享有，這樣的規(guī)定使村民對土地只享有占有、適用、收益的權利卻失去了處分的權利，在遭遇強征等公權力侵害時，由于對土地不享有所有權和處分權，維權之路因此而異常艱辛。

最后，法治應當拓寬公民參與政治、表達意愿的渠道。目前，我國公民雖然可以通過黨代會、人民代表大會、政治協(xié)商會議等渠道來表達意愿，但很明顯的是，無論是黨代表還是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他們大多是公職人員或各行各業(yè)的杰出人才，平日多忙于自己的工作或事務，普通民眾難以和他們?nèi)〉媒?jīng)常性練習，表達意愿的渠道不通暢，我們應當拓寬公民參與政治的渠道，建立健全黨代表、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駐點聯(lián)系機制，保障溝通順暢。

（二）以人文關懷為導向完善法律運行機制

要構建當代我國法律人文精神，就應當將人文關懷融入到我國法律運行機制中，推進我國法律運行機制的進步和完善。

首先，轉變傳統(tǒng)的國家利益至上的立法理念，在立法中融入人文關懷的因素。國家利益固然重要，個人利益也不能忽視，在立法中充分肯定人的價值、確認人的主體地位、保障個人的合法權益，有利于融洽國家和人民的關系、鞏固群眾基礎，發(fā)揮民眾的聰明才智以推動國家的健康、快速發(fā)展。

其次，在執(zhí)法中牢固樹立人性化執(zhí)法的理念。執(zhí)法者在執(zhí)法工作中要有為人民服務的意識，要充分認識到政府和民眾是魚水關系而不是水火關系，在履行職責的同時也要考慮到普通民眾的難處，多做思想動員工作，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也可以幫助群眾出謀劃策、解決困難，避免暴力執(zhí)法、激化矛盾，要多和人民交朋友、少為人民樹敵人。

最后，在司法工作中要有人文情懷，防止刑訊逼供造成冤假錯案。司法機關要切實轉變以往“重實體，輕程序”、“重口供，輕證據(jù)”的陋習，要“重證據(jù)、不輕信口供”，尤其是在辦理疑難復雜案件時，一定要按程序辦事，適時調(diào)整工作思路，多管齊下搜集證據(jù)，既要發(fā)現(xiàn)對嫌疑人不利的證據(jù)，更不能忽視對嫌疑人有利的證據(jù)，堅持“疑罪從無”的理念，不可屈打成招釀成冤假錯案。

（三）以人文素養(yǎng)為方向改進法律教育模式

我國當前的法律教育模式側重于知識本身的傳授，卻忽視了對學生人文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要轉變這種模式，我們應當著手做好以下兩個方面的工作：

首先，調(diào)整法律課程設置計劃，適當增加人文課程的比重。學校擔負著培養(yǎng)社會精英的責任，理應認識到人文素養(yǎng)對一個人的重要性，缺乏人文素養(yǎng)和道德素質(zhì)的支撐，知識再豐富的人也難以為社會作出應有的貢獻，最終只能導致教育資源的浪費。在法學教育中適當增加法律人文類的課程，對學生加強法律人文素養(yǎng)的教育，可以培養(yǎng)他們的法律人文精神，促使他們運用法律知識為社會服務，推動法治建設和社會進步。

其次，法學教師要轉變教育理念，注重學生法律人文素養(yǎng)和法律人文精神的培養(yǎng)。老師在教育學生時不僅要看分數(shù)、看能力，更要關注學生的法律人文素養(yǎng)，注重培養(yǎng)學生的公平正義理念和社會責任心，讓學生明白法律人的神圣使命不是攫取權力和金錢，而是實現(xiàn)法治和司法公正。

法律人文精神是現(xiàn)代法律必不可少的價值追求，是法律人性訴求的體現(xiàn)，構建法律人性之維的道路任重而道遠，但只要我們堅持用人權精神來指引我們的法治建設，切實做到尊重人權、關愛人性、以人為本，那么法律人文精神就一定能夠構建起來，建設法治中國的夢想也必將實現(xiàn)！

[1]張文顯.市場經(jīng)濟與現(xiàn)代法的精神論略[J].中國法學，1994，（6）．

[2] 沈凱.法律之人本精神檢討[M].成人高教學刊，2003，（1）.

[3] 袁維勤.公共權力異化原因之探析[J].行政與法，2004，（1）.

[4]齊延平.人權與法治[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3.

[5]劉瀏.論當代中國法治人文精神的缺失及構建[D].遼寧師范大學.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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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杜宴林.人文主義:現(xiàn)代法精神的革命性變革[J].吉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1）.

[8] 袁維勤.公共權力異化原因探析[J].行政與法，2004，（1）.

[9]許曉紅.論我國法律教育模式的重構[J].法制與社會，200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