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端明
(廣東外語藝術職業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0)
比爾·布賴森是美國著名作家,他曾任職于著名報章《泰晤士報》與《獨立報》,同時為《紐約時報》、《國家地理雜志》等刊物撰文。[1](P1)他的興趣廣泛,在語言學方面著有《麻煩詞匯字典》、《美式英語》等,在科學研究方面,有科普專著《萬物簡史》,這些都是非學院派的幽默之作,都獲得了很高的評價。而在旅游記事方面,他的作品包括《歐洲在發酵》、《一腳踩進小美國》、《哈!小不列顛》等,這些旅游文學作品最能體現他的幽默風格,受到了世界各地讀者的廣泛喜愛,正如泰晤士報的評論,“比爾.布賴森是目前活在世上最有趣的旅游文學作家”。幽默增添了他作品的魅力,而且,幽默背后也帶出了他在旅游經歷中更深層次的思考,那就是,對于文明的思考、對于城市化進程的思考和對于國際化、區域一體化的思考。
當今的大多數旅游文學作品,大多提供按圖索驥的細節指引,或者是游歷所到之處的感官體驗,也有一些能附帶介紹旅游目的地的風土人情以及歷史。布賴森作品的出眾之處在于他的幽默令人捧腹,而且,他的幽默是多層次的,時而喧鬧,時而深情,時而發人深省。他的淵博也令他能信手拈來社會,歷史,新聞、數據與趣聞,這些要素的加入并沒有打斷敘述的進程,反而增加了作品的魅力。
以《歐洲在發酵》為例,就作品中的幽默要素而言,有必要對其中的文體學特征進行分析從而解構這些幽默,同時,布賴森旅居英國多年的經歷也令他的作品中美式幽默和英式幽默同時閃爍著光輝,這些幽默要素也不僅僅停留在表面,而是帶出了更深層次的思考。
布萊森的作品中擅長使用語音幽默,或諧音幽默。如以下這個例子:
而我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要讓別人了解我的意思竟是如此困難。我請她給我一杯啤酒,而她卻歪著頭不解地凝視著我。“什么?鼻油?”“不,是啤酒。”我說,但她顯得更加迷惑。“皮球?筆友?不朽?破長袖?”“不,不,啤酒。”我指著菜單。“啊,啤酒啊。”她說,并輕輕地“嘖”了一聲,好像我剛才要誤導她似的。[1](P84)
這些諧音的幽默類似于日常的冷幽默,令讀者忍俊不禁,再如以下的例子:
我垂下眼簾,開始構思一些瑞士謎語來打發時間。問:什么叫做瑞士卷(make a swiss roll,亦可解釋為讓瑞士人滾動)的最佳方法?答:帶他到山頂上,然后用力推他一下。[1](P239)
這段文字中則使用了英語幽默中常見的雙關,用一個詞去暗示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意義或引起不同的聯想,從而帶出幽默的效果。
同時,作品中還利用詞匯與特定語境的反差來制造幽默的效果。如這句話“歐洲大陸的櫥窗設計真的是非常出色,甚至連藥房的櫥窗都打理得十分整潔干凈,而它們那種精心設計的排列方式,會讓你忍不住滿懷渴望地凝視里面的玉米膏和成人紙尿片”。[1](72)句子中的“凝視”一詞一般是指聚精會神,神情專注地看,而“凝視”的對象也多是人或者需要細細研究的物品。而此處“凝視”的對象竟然是“玉米膏和成人止尿片”,而且是“滿懷渴望地凝視”,則制造了有趣的反差。
類似的反差在作品中比比皆是,如:(她)的這個動作所傳達出的大約是這個意思:“生命是一大桶狗屎,先生,我相當同意這一點,雖然我已準備好去承認這個事實,但我并不會對你有任何同情,因為,先生,這可是你自己的狗屎。”在感謝她在我的生命中扮演如此微不足道的過客角色之后,我走到城市的邊緣……[1](P73)“感謝她在我的生命中”與“微不足道的過客”形成了巧妙的反差。
與英式幽默相比,美式幽默一般被認為是一出鬧劇,沒有文化底蘊的,粗俗的,直接的,輕松詼諧的,有些甚至被視作“廁所笑話”;而傳統的英式幽默則是含蓄的,克制的,冷靜的,善于觀察和經過思考的。布萊森本人的經歷令他輕松地在作品中揉合了這兩種幽默。其中,作品中的美式幽默的表現技巧就有常見的夸張、誤會、直率甚至是粗俗的描述。
布萊森在作品中對夸張的運用可謂爐火純青,包括言語上的夸張和場景上的夸張,這些失真的夸張與作品中努力營造的幽默氛圍是一致的。如,這句話:“我要是無法搭上這班公車,就要寫信給你的經理,讓你接下來一整個世紀的事業都蒙上陰影。 ”[1](P3)
又如以下描述咖啡館的場景: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地方,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腐的霉臭味兒,四處凌亂不堪,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非得靠手指摸索才能找到位子坐下。一個穿得像是油漆工的老侍者……在發現我是美國人之后,立刻開始替我四處搜集“今日美國”報紙……最后我桌上疊的報紙足足有兩尺高。[1](P254)
誤會是幽默中常用到的技巧。即把幽默的情節沖突建立在誤會之上,構成幽默作品中人物的思維邏輯與事實的矛盾、對立和不諧調,從而使情節沖突愈趨復雜風趣。在情節交叉中,幽默作品中人物誤解和誤解的被打破,以至人物的期待落空,如此在誤會和正解的反復對比中產生了濃郁的幽默感。在《歐洲在發酵》中,作者經常會展開美妙的遐想,但是這些幻想往往又會被無情地現實打碎。如以下這個情節:
我還以為(快車二000)那無窗的后半部也許有某種寢居設備,當就寢時間來臨時,就會有一位服務小姐殷勤地邀請我們選擇臥鋪,然后護送我們到后面安睡,而我已準備好,不論價格多么昂貴,也一定要爭取到一個睡覺的地方。但是我弄錯了……“快車二000”事實上只是一輛順便載幾個乘客賺錢的長途貨車。[1](P3)
在《歐洲在發酵》這部作品中,作者談及游歷歐洲各國的感受,對城市風貌、歷史、民族特性等差異一一加以詳細描述,結合他自身淵博的知識與敏銳的視角,有很多直率的評論,這些評論比起一般的旅游文學作品而言可謂更為直接,不拘一格,但卻不顯難以接受和苦澀,全因作者用風趣的筆調化解了本來批評的辛辣。如作者在作品中寫到,巴黎人都是冷漠而不友善的,就有以下的這段文字:
巴黎的每一個人都是這個德性。你走進面包店,只會看到某個像大蛞蝓的生物,正用一種顯示你們永遠不會變成朋友的神情瞅著你。你結結巴巴地用一口破法文請她給你一小條面包。而那個女人先冷冷瞪了你一眼,然后抓出一只死海貍放在柜臺上……其他顧客看著你的眼神,就好像你企圖在他們的手提袋里放屁似的,而你完全無計可施。[1](P42)
布萊森曾在英國居住了二十年,深受英式幽默影響。英式幽默總結起來有幾個特點:其一,英國人喜歡用幽默來處理嚴肅主題,偌大的事情也輕描淡寫而過,從而表現自身的洞察力和文化品位;其二,他們喜歡自嘲,但是支撐著自嘲的是背后的自信與民族自豪感;其三,英式幽默的輻射對象是世界性的,他們對很多國家了如指掌,隨口調侃,這也反映了他們的博學與歷史的源遠流長。英式幽默是含蓄的,文質彬彬的,同時又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在保加利亞一章中,布萊森談及當地的物資稀缺,當地人瘋搶僅有的物資,包括如紐扣、表帶、和緞帶之類的小東西。作者對他們的生活情景進行了想象:
想象你下班回家,聽到你的伴侶告訴你:“親愛的,你猜怎么樣?我今天買了好多東西耶。我買到一條面包,四寸緞帶,一個看起來很有用的金屬玩意兒,甚至還有一個甜甜圈呢。”“真的? 一個甜甜圈? ”“好吧,說實話,甜甜圈是騙你的。 ”[1](P288)
將沉重的經濟體制和民生問題濃縮在一個短小的笑話里,化解為輕松幽默,這顯然就是英式幽默的功勞了。
在哈默弗斯特一章中,作者描述在苦苦等待北極光時每天的無聊狀態,便忍不住自嘲了一番:
我突然擁有無比充裕的時間,可以去做任何我想要做的事:一次又一次地解開鞋帶,然后再重新系上,直到兩只鞋上的蝴蝶結大小完全相等為止;仔細整理我的皮夾、剪鼻毛,為要做的事列一張長長的清單(也就是說,如果我居然有事情可做的話)。[1](P25)
盡管幽默是貫穿全書的基調,作者很多時候都是掛著一副荒誕不經的開玩笑的表情,但是,其中穿插的深情反而更令人動容,而理性的思考在幽默的陪襯下更加發人深省。在作品中,作者對幾個問題都有著深刻的思考與質問,如:國際化、區域一體化是世界發展的趨勢,但這樣做真的是明智的嗎?我們會不會在其中浪費了太多的人力與物力只為得到我們不想要的絕對平均和相同。
當你望著那一排排長長的窗口,你必然會好奇地猜想,里面的人究竟在做些什么。據我推測……是負責讓共同市場中所有郵局管線維持相同長度,和確保法國每一臺飲料自動販賣機所分配到的免洗杯數量和意大利的販賣機一樣多……這就是大型組織的通病。他們完全沒有任何風格可言。[1](P63)
而在不同的城市游歷的過程中,在目睹各種新穎的現代建筑后,作者對這些外形怪異,完全不考慮功能和使用大眾感受的建筑進行了批判:“他們(設計師)完全不曾考慮到城市之所以存在的真正目的。城市是為了大眾而存在。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這種認識在當今顯得尤為可貴。“我們為何會同時如此富裕而又如此愚昧?這正是我們這個世紀最大的詛咒——太多的錢財,太少的辨識”。[1](P52-53)
而對于人類文明的進展,作者有著更深的質疑與痛心,物質發達了,但是我們在創造文明方面到底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呢?“令我感到又驚訝又悲哀的是,為什么人類在過去數個世紀中,可以輕而易舉地建造出一些與自然環境搭配得天衣無縫的建筑——小拱橋與石頭農莊、教堂、蜿蜒的道路、灌木籬笆——為周遭的風景增添光彩,而現在,這份能力卻退化到不管在鄉野地區加上什么東西,看起來全都像是狠狠摑了大自然一個耳光……我們過去曾經建造過文明,現在我們卻只能建造出一些大型購物中心。
這些深度的思考為幽默增加了厚重的份量,令讀者在捧腹大笑之余也開始反思。
[1] 歐洲在發酵(Neither Here Nor There-Travels in Europe)[M].彭倩文,譯,海天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