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博
(廣西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
文化人類學視野中的地域書風
——以“八桂書風”為例
馬一博
(廣西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
地域書風的興起對中國書法現代性進程起了積極的作用。作為邊疆民族地區的廣西構建“八桂書風”,具有防止迷失自我“文化身份”的功能。特定的民族心理結構、野性思維特征、深厚的地域民族文化積累、多樣的書法歷史文化資源為其功能的實現提供了良好的文化生態,而建立在民族文化、族群文化與區域文化基點上的“文化自覺”與“身份認同”,有助于其功能得以更加清晰地實現。
地域書風;八桂書風;文化自覺;身份認同
新時期中國書法創作有著較為強烈的地域文化特色。如“中原書風”、“江浙書風”、“巴蜀書風”、“遼寧書風”、“齊魯書風”等各有特點,成為中國當代書法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實際上,幅員遼闊、差異明顯的中國地理環境,有著幾千年歷史的多元一體文化存在的中國文化環境,決定了地域書風存在的必然性。在各地域書風競相生發的同時,廣西適時提出了著力打造“八桂書風”這一文化品牌,這為地域書法的發展帶來難得的機遇。本文擬從文化人類學的視角探究“八桂書風”的構建,以期為人們在思考、實踐地域書風與地域藝術中有新啟迪。
“八桂書風”是潘琦先生基于廣西文化、廣西書法歷史和現實,為進一步研討書法與地域文化、民族文化的關系而提出的。在論及“八桂書風”的內涵時潘琦先生指出:“‘八桂書風’,即生活和工作在廣西的書法家,在從事書法藝術創作實踐中,受廣西自然環境、人文環境、生活環境的影響,受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的熏陶,形成了一種對書法藝術追求的目標一致、書法審美的心理相通、書法理念相似、價值觀念相同的書法藝術風格,稱之為‘八桂書風’。”[1]由此看來,“八桂書風”既著眼于自然地理的區域性,更著眼八桂民族的文化性,這是我們從理論和現實思考、實踐“八桂書風”的一把鑰匙,但在現實中我們往往僅看到了其地域性而忽視其族群性。
廣西居住著壯、漢、瑤、苗、侗、仫佬、毛南、回、京、彝、水和仡佬等12個民族,少數民族人口約占40%。尤其是今居住于廣西的壯侗語系和苗瑤語系各個民族,在語言、習俗上都與古代的百越族群有淵源關系,有著共同的族群文化集體記憶。族群認同、民族文化認同和審美認同往往都是以對文化藝術的認同為基礎,三者互相交織成為一個審美場域,影響著藝術的發展。實際上“特定的自然環境通過挑戰與應戰形成特定的文化,構成藝術生存的獨特文化環境,也是藝術賴以生長的特定母體。”[2]這就注定了我們在談及“八桂書風”時不應該也不可能避開其民族性、族群性。但從現實來看,廣西民族文化認同受到西方強勢文化的沖擊、多元文化的侵擾,出現了對自身的文化認同淡化等問題,從而導致民族文化創造力的弱化。在書法創作上,許多書家并不曾注意書法創作中其民族性因素的存在,無視地域、民族、族群的物質、精神、心態對書法創作的影響。甚至許多人認為書法是漢字的藝術而否認了其與民族文化、族群文化的聯系,其毫無思索地接受達到了失去主體的境地。因而“八桂書風”的提出及時地提醒我們應理性整合民族文化、地域文化。
同時,歷史、地理、文化、政策等原因造成區域發展的非均衡性,導致了少數民族在現代化進程中處于相對被動的地位,容易成為“中心——邊緣”格局下的“弱者”。“八桂書風”的提出是一種隱含著在“中心——邊緣”的格局下“弱者”文化身份的焦慮與自我構建。劉德宏先生指出:“作為一個區域的書法,廣西書法有自己的風格和特點,但是多年來,廣西的書法沒有自己的名稱和符號,更沒有代表性的標志。每當外地人談起廣西書法,總是印象不深,不知從何談起……”[3]人總是通過一定的文化模式來認識這個世界,而如今新的全球秩序引發邊緣的消解,這正是各文化從以往強勢文化單一的“內卷化”狀態中復蘇過來的最佳時機,這種情況下我們更需要從文化中發現自我。
因而,構建“八桂書風”的目的與功能在于:為書法藝術地域化、本土化實施和現代性追求作一次嘗試;防止迷失了自我的“文化身份”和陷入“文化失語”的尷尬境地,提高廣西書法的對話能力;促使書法創作主體在與八桂文化的協商、調整、互動中確證自我身份;在權利實踐、文化認同與資源利用中發現自我、確證自我、張揚自我、追尋真我。
特定的生存環境、生產和生活方式可以形成特定的民族文化結構。廣西民族文化結構的重要特點表現為:開放性與封閉性的辯證統一。開放性使其文化能與其他文化在接觸中整合,封閉性使其在文化整合中保持其原有文化的內核不被同化,也就是在靈活接受外來文化的同時又能堅守自我文化的特點。在談到“廣西現象”時周俊杰指出“廣西現象”的領軍人物“有頭腦,有識見,有修養,更有一種為著既定目標義無反顧的大無畏精神,這正是革新精神的藝術家最為可貴的素質”。[4]封閉性與開放性辯證統一的民族文化結構,引導著書法家們在追隨時代步伐中又不失其民族特色。在有選擇地接受外界廣闊領域中有價值的成果并將本民族的優秀文化轉化為外界接受的資源,在封閉中堅守自我,并將實現外來文化的本土化。封閉性與開放性辯證統一的民族文化結構為構建“八桂書風”提供了良好的文化智慧。
20世紀60年代,法國著名的結構主義大師和文化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提出了“野性的思維”的概念。野性思維是精神層次的一種思維方式,激活各個民族中的野性思維之于藝術創作有著諸多重要的意義。廣西書法篆刻團體“細柳營”的篆刻作品在這方面作了非常有意義的嘗試,他們的作品在原始刻畫般的線條和充滿原始意味的印面中表現了厚重的歷史感與生命感。“細柳營”的成功嘗試無疑表明了“野性思維”對藝術創作的積極作用。用文野互動的、互相滲透的、互相補充的歷史性和共時性的野性思維來考量文化藝術,注意挖掘個體、藝術、社會內部隱藏著深層的結構,可以將現代文明與傳統文化精神、民族文化精神有機結合,進行富有個性的創新。作為邊疆少數民族地區其豐富的“野性思維”線索為構建“八桂書風”提供了良好的思維啟迪。
全球化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現代性有如火山熔巖一樣不斷銷蝕所到之地,藝術的族群性面臨著被消解的危險。如何彰顯民族文化、族群文化、本土文化的新的文化意味和美學價值就擺在了人們的面前。深入挖掘民族文化資源、重視異質性文化資源的文化意味和美學價值則是其中的重要內容。廣西的地域文化、民族文化資源豐富,如花山巖畫、銅鼓、古壯字、民族服飾等都是書法藝術創作財富的寶庫與源泉。在書法方面,著名書法家謝云先生在金文甲骨文之中融入廣西寧明花山巖畫的藝術元素而成的“草篆”飲譽書壇,其成功表明:在看似與書法無關的民族文化資源中也蘊含著豐富的對書法創作富有啟迪意義的藝術寶藏,深入民族文化內核去領悟這些民族文化精神,書法創作也能開辟新路。因而,廣西豐富的民族文化資源為構建“八桂書風”提供了良好的借鑒資源。
廣西雖地處祖國西南邊陲,但是書法文化資源豐富,如大量形式各樣的書法石刻分布于廣西各地,而尤以桂林最為顯著,俗話說“唐碑看西安,宋碑看桂林”,桂林目前共發現南朝至民國時期石刻壁書近1700件,其中宋代碑刻有近500件,清代金石學家葉昌熾在《語石》中盛贊“唐宋題名之淵藪,以桂林為甲。”廣西各地的博物館、圖書館也收藏了不少歷代書家尤其是本地書家、文化名人的書跡。又如,清代壯族文學家、教育家、書法家、清乾隆年間“嶺南派”代表人物、時人稱“嶺南三子”之一的馮敏昌精研蘭亭諸本,獨創了“魚山執筆法”,翁方綱贊其書法時稱“仙風道骨我不如”,但人們對這些先賢的書法藝術關注甚少,尚有待深入挖掘。廣西多樣的書法文化構成為構建“八桂書風”提供了良好的藝術寶庫。
在當代書壇審美價值多樣化的背景下構建“八桂書風”,一個重要的問題是文化自覺。但“文化自覺”的問題也是文化認識論的問題,由此出現的關鍵問題是:何種“文化”的“自覺”?這就涉及到文化自覺的價值取向問題,在價值選擇中環境的切合、本然的回歸、主體性的確立、必要的張力就是我們選擇的依據。
廣西作為一個少數民族聚居的邊疆地區,具有良好的民族文化生態,在構建“八桂書風”中的“文化自覺”必然優先選擇民族文化、族群文化與區域文化的立場。就目前來看,文化的追尋的三個基本取向為傳統文化尋根、國際文化理解、本土文化生成。對于在傳統書法文化追尋中探索新路,以國際文化理解書法這兩種取向人們已經做出了有力的探索,但以本土藝術文化生成來探究書法的取向嘗試者甚少。從廣西走向全國的書法家謝云先生、李駱公先生以及“細柳營”的成功探索為我們做出了積極的榜樣,這應該更加堅定我們的民族文化、族群文化和區域文化自覺的立場,在文化自覺中縫合民族文化、族群文化和區域文化記憶的鏈條,激活主體的創造性,在反思性嘗試、規律性把握和創新性超越中構建“八桂書風”,從而發現自我,確證自我。
在文化自覺中,人必然作為文化自覺的主體,在文化自覺中作自我的整合與重構。人不能離開身份而存在,對于自我身份的尋求與確認是人類主體性的重要表現,而身份的認同就是人將自己的價值選擇、精神追求聯系于一定的價值體系和精神體系中并獲得自身的存在證明的過程。廣西許多書法家大膽求索,創造出大量的富有時代氣息的書法,為我們構建‘八桂書風’提供了豐富的借鑒資源。但在實際中我們也看到,書法家們對自我身份的確認力度還十分的薄弱,以致在書法創作中出現千人一面的境況。從很大程度上說,書法家們沒有能在書法藝術創作中明確自我身份的“確認”,即回答在書法藝術創作中“我是誰”的問題,具體來說就是需要明確書法創作中“我曾經是誰?”、“我想成為誰?”、“我需要表述一個怎樣的我?”、“如何表述自我”等問題。如不能明確思索、回答以上問題,沒有明確自我身份認同,就會在對非本土文化牢固但又無意識的認同的基礎上陷入身份焦慮境地,難以從自發走向自覺地實現在構建“八桂書風”中“追尋自我”。
總之,在構建“八桂書風”中實現“追尋真我”的功能,需要建立在民族文化、族群文化與區域文化基點上的“文化自覺”,需要書家在民族文化、族群文化與區域文化的價值選擇中塑造“身份認同”,由此激勵我們在書法創作中自覺地在思想觀念、審美趣味、材料選作、形式構成等方面體現民族、族群和區域的“文化自覺”,并接受外界對于他們在文化身份上的界定和價值判定。在“文化自覺”和“身份認同”的交互促進中助推“八桂書風”的構建及其“追尋真我”的功能得以清晰地實現。
(注:本文系2012年廣西師范大學校級科研項目(青年基金)資助項目、2013年度廣西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立項項目階段成果之一,項目編號SK13LX050)
[1]潘琦.“八桂書風”初探[J].南方文壇,2008,(4).
[2]劉承華.全球化時代地域藝術的生存邏輯[J].藝術百家,2013,(6).
[3]劉德宏.關于“八桂書風”的思考[J].南方文壇,2008,(4).
[4]周俊杰.書法復興的尋繹[M].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4.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