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新
(安徽財經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蚌埠 233030)
近年來,新一屆中央政府提出文化繁榮計劃,在此背景下,加強對翻譯出版物的質量監管和評估尤顯重要。好的翻譯出版物可以豐富中國文化內涵,催生社會創意,積聚正能量進而促進經濟文化社會繁榮。質量低劣的翻譯出版物則會稀釋中國文化中的積極成分,破壞甚至解構良善傳統和秩序。而目前翻譯出版市場上,確實存在不少令人堪憂的問題,如翻譯分包導致的同一出版物內部翻譯風格混亂、翻譯語言質量殘次不齊,再如部分翻譯主體為搶占市場和追求效率而降低質量標準所帶來的粗譯亂譯,以及部分出版主體為了逐利而盲目跟進從而導致低層次的重復翻譯、重復出版之亂象。因此,如何監管、評估與提高翻譯出版物質量,成了翻譯學界和出版界共同關注的課題。
目前,針對翻譯出版物領域的問題,出版界在宏觀、中觀和微觀三個層面上均有相應的研究論述。在宏觀層面上,不少專家學者從產業發展和企業管理的角度提出一系列措施,具體如“廓清產業目標,提升出版企業品味,改善人力資源管理,強化對翻譯出版物編輯的責任落實和獎懲執行力度,嚴格管理出版印刷的程序”[1]等。在中觀層面上,則有學者主張完善以出版流程管理、產品形式管理和產品內容管理為核心內容的編輯技術規范,以保障出版物質量。[2]還有研究者利用計算機技術,從軟件設計的角度探討如何健全出版物管理系統。[3]在微觀層面上,則有專業人士針對具體的編輯出版問題,如編輯環境、裝幀設計、印刷校對等,積極地建言獻策。上述種種研究成果和建議自然有其不可替代的獨特優勢,但也存在一些不足。首先,前述各類管理模式大都側重以出版物整體作為工作對象,對出版物的共性特征給予了充分關注,但對翻譯出版物的跨文化和跨文本等個性特征重視不足,必然會帶來質量管理上的盲區。其次,綜觀前述模式所主張的管理策略,不難發現其傾向于通過外在加壓的方式提高翻譯出版物質量。而實際上,翻譯出版物出現質量問題,不少時候并非編輯或者相關工作人員不負責的緣故,而是由源語文本和目的語之間的文理絕殊所致,再或者系由于翻譯質量評價標準本身就存在爭議所致。如此以來,不從文化差異和評判價值標準入手,勢必難以解決一些十分重要的翻譯出版物質量問題。
面對類似的問題,翻譯研究界則綜合運用翻譯標準、語言功能、語言意義、文本構成特征和翻譯技巧等諸多研究成果,從技術層面探討如何提高翻譯出版物的質量,而這其中最具針對性的莫過于“翻譯質量評估模式”類研究。目前,關于如何構建客觀合理的翻譯出版物質量評估模式,翻譯學界有多種不同的主張。傳統的文藝學派、語文學派往往從文章美學的角度,結合信達雅或者等值等效等標準評價翻譯出版物的質量。這類模式受到出版物評審者個人喜好影響較大,帶有較強的主觀色彩。而受到語言學特別是結構語言學影響的研究者們,則致力于探究如何構建“翻譯質量評估”的科學化模式,追求翻譯出版物質量評估的全面性、客觀性和合理性,總體上傾向于先從翻譯文本中析出若干評估參數,然后逐一對比和評判源語文本與目的語文本之間的等值或者等效程度。但這種所謂“科學式”的評估模式往往使評估工作變得異常冗雜,而且評估者常常會在無意識中陷入烏托邦式的王國,認為文本信息與語言功能可以實現跨時空遷移,而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
其實,翻譯是源語文本在異域的重生。再生后的翻譯出版物是無人問津,是曇花一現風靡一時,還是經久不衰嬗為經典,最終都要取決于該出版物是否具有可讀性,取決于讀者是否認為翻譯作品“能讀下去”、“應讀下去”而且“想讀下去”。換言之,可讀性是影響翻譯出版物質量的一個十分關鍵的因素。可讀性越高,翻譯出版物的市場就越有潛力。因此,要想有效管控翻譯出版物質量,就必須能夠恰當地預測和評估其可讀性。我們認為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哲學,對如何構建翻譯出版物之可讀性評估模式具有較好的啟迪作用。哈氏理論認為言語交往若要成功,需將彼此的言行放在生活世界中去理解,并在此基礎上倡導交往理性,在交往主體間進行意義協商。本文提出的翻譯出版物可讀性評估機制,正是在此理論啟示下的產物。
翻譯出版物可讀性評估,并非簡單地評價出版的翻譯文本是否通順和文雅,亦非僅僅從文法上認定譯文“可否卒讀”,其本質上屬于翻譯出版物質量評估的衍生范疇。與翻譯出版物質量評估的傳統模式相比,可讀性評估在遵循翻譯理性和尊重源語文本但并非“愚忠”的前提下,更多關注譯入語社會文化心理結構和實際需求,更多關注讀者等受眾的感受和切身資用,以便打造具有“能讀、應讀和想讀”等特征的翻譯類出版物。因而,其評價重心不再糾結于源語文本和譯語文本是否等值或者是否等效等一一對應關系的考察,而轉向著重預測和評價翻譯出版文本在目的語社會中的融合能力和轉化能力。在這種評價機制中,翻譯出版物的融合和轉化能力是核心。畢竟,翻譯出版物的作用不是簡單地要在異語文化中徒增一個文本、傳遞一段信息,不是要機械地做加法,而是要做乘法,需要在融入譯入語社會后完成嬗變,轉化為正能量,或可帶來經濟效應,或可弘揚主流風尚,或可完善甚至變革陳舊思維慣式,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翻譯出版物之可讀性評估具有多重特征,其中跨文化性和跨社會社團性是該評估行為的最根本屬性。這種跨越性首先體現為源語和譯語對意義具有不同的表達力。有源語含蓄而譯語精詳的,有源語虛文而譯語真切的,有源語枝蔓重復而譯語精煉可宗的,反之亦然。此外,這種跨越性還體現在語言符號系統的差異性上。源語出版物的語言和譯語出版物的語言分屬不同符號系統,是不同語言使用者對主觀世界、客觀世界和社會世界概念化的結果。源語和目的語在這三種世界上的差異必然會導致雙方在概念化的內容和概念化的方式上有所不同。最后,這種跨越性與意義解讀的互文性有著密切關系。任何出版物都不是孤立的語言和意義單位,而是與其植根的生活世界及其依賴的閱讀主體的心理結構形成相互依托的網狀互文關系。換言之,對源語出版物意義的解讀,依賴于對源語生活世界和源語讀者主體心理的認知和理解,同時又會進一步豐富源語生活世界和源語讀者的心理結構內涵。而翻譯出版物則是在源語剝離了初始互文網絡和環境后的產物,如果翻譯過程中處理不當,定然會影響到翻譯出版物的可讀性。因此,只有充分認識翻譯出版物之可讀性評估的前述根本特點,才能把脈源語和譯入語雙方文化語境,測準同中有異的社會水土,才能對翻譯評估這種跨越文化和穿越社會的行為效果做出中肯的預測和評價。
翻譯出版物可讀性評估體系另一個重要特征是多主體性。某一外語出版物從選題、引進、翻譯、審校到印刷出版,至少涉及到原本作者、原本讀者、原本出版商、譯本出版商、譯本監管者、譯者和譯本讀者等多位主體。對待同一出版物,這些主體在追求目標、心理預期、個體喜好、欣賞水平、價值標準、外在環境等諸多方面存在差異,對出版物的可讀性認知和評價必然也會有所不同。如此以來,一部外語作品從被選定到付諸出版直至走進譯語社會,一直會受到來自多個方向的張力制約。主體張力的多元化必然會帶來翻譯出版物可讀性評估標準等內容的多元化。因此,合理的可讀性評估模式必須兼顧來自各方的聲音,解決多元主體對翻譯出版物可讀性主張的競合問題。
此外,翻譯出版物可讀性評估還具有鮮明的時代性。時過境遷,社會和人的需求、心理及知識結構都會發生變化,此時廣被認可的翻譯出版文本,彼時可能會招致各種各樣的詬病。歷史上不乏此類案例,其中翻譯奇才林紓在翻譯界所遭遇的“前譽后毀”之經歷就頗具說服力。初始時,為了“開啟民智”與“強亞抗歐”,同時也為了迎合當時士大夫之流的審美心理,林紓采用了古典文法與人合譯了多部小說,不經意間日售萬卷,以致洛陽紙貴的盛況再度出現。然而,僅僅二十年后卻被罵為“桐城妖孽”,甚至成了“亡國賤俘”。由是觀之,若想理性地評價翻譯出版物的可讀性,必須堅持歷史與時代的標準。
完整的翻譯出版物可讀性評估模式至少應該包括五部分內容:(1)評估的價值尺度;(2)評估的內容參數;(3)評估平臺;(4)評估程序;(5)評估工作組織方式。結合翻譯出版物的特點,我們主張在充分尊重源語出版物形式和內容的前提下,以哈貝馬斯的交往理性為總的評估標準,以翻譯出版物的社會資用和文本構成特征為評估參數,結合評估平臺建設、評估程序設計、評估工作組織方式等內容,來構建翻譯出版物的可讀性評估模式。
社會資用是影響翻譯出版物可讀性的根本因素,直接決定了該出版物進入市場后的生命力,在整個評估模式中占據十分關鍵的地位。評估翻譯出版物的社會資用,首當認定其是否能夠“裨益民用”,次當考究其是否為“當世急需”。裨益民用即是要求翻譯出版物不僅能夠“資耳目”、“資手足”而且還能夠“資心”,以便讀者“益智怡情”、“涵養神思”,以便社會能夠“改良思想、補助文明”以及“取人之長補己之短”,[4]最終做到“中西貫通,融會而超勝”。[5]
翻譯出版物文本構成特點關系到讀者對出版物的直接觀感,是影響其可讀性的直接因素,會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讀者拿到出版物后是否愿意讀下去,因而在整個可讀性評估模式中同樣占據重要的地位。要通過翻譯出版物文本構成特點評估其可讀性,首先須區分出一組可具操作性的文本特征,其次還需運用得體的測量統計方法。從文本構成角度看,影響翻譯出版物可讀性的因素可以粗略地歸納為字詞類、句子類和篇章類。字詞類因素包括詞頻分布、詞語表達力、詞匯密度、詞語搭配。詞頻分布指翻譯文本中使用的語言的頻率分布狀態,即常見詞、中等常見詞和罕見詞的使用比例情況。詞語表達力指翻譯出版物中運用的文字語義的概括力、形象程度、準確程度等內容。句子類因素主要為句子結構容量,有研究表明句子結構容量和平均句長顯著超過常規水平的譯文往往帶有明顯的翻譯腔,可讀性較差。語篇類因素主要指語篇形合銜接和意合銜接程度等。形合手段在語言學上大都指具有銜接功能的標記詞,這類標記語的運用有利于廓清語篇的邏輯性,但其作用主要是輔助性的,因而不宜夸大。意合手段體現的是語篇的語意脈絡的承轉結合,主要表現為主位和述位的邏輯推進方式,對翻譯出版物的可讀性有著十分關鍵的影響力。在影響翻譯出版物可讀性的文本特征統計方法方面,目前可以借鑒抽樣調查和語料庫軟件提取數據并加以統計分析的方法。
評估翻譯出版物的可讀性,還需要建立一個可以共享的、具有包容性的三級動態評估平臺,以解決由多主體參與所引發的多元化評估主張競合問題。此類平臺可以由行業協會或者主管部門牽頭,依托網絡技術以實時在線的方式整合和建立。其最頂層結構應通過數據匯總的形式,一方面從宏觀上分門別類地展示翻譯出版物的相應數量、分布結構及比例,另一方面通過受眾接口統計并展示翻譯出版物讀者群體的需求結構和特征。該平臺的中間結構,作為翻譯出版物可讀性評估的主體界面,應該面向出版物職業評審以及相關的翻譯專家學者。構建這樣一個界面,可以通過產學研相結合的形式,整合出版社和相關科研院所的人力資源加以落實。此外,這個平臺還應該包含受眾評估界面,這是翻譯出版物接地氣的地方,是正確預測和評價翻譯可讀性的群眾基礎。通過這個基礎界面,翻譯出版人能夠獲取珍貴的第一手資料,更加清晰地認知其出版物受眾的需求特征,從而更加真實可靠地對其翻譯出版物的可讀性做出恰當評估,乃至進一步據此修正和規范未來翻譯出版行為。
除了評估平臺,合理的翻譯出版物可讀性評估模式還應該包括規范的流程,以便為開展評估行為提供程序保障。從組成結構看,這種程序安排應該包括事前評測和事后評價兩部分,前者為主,后者為輔。具體而言,該程序中事前評估可以包括引進前預評估、翻譯后出版前預評估、試發行評估等內容。引進前預評估屬于頂層設計的層面,可以依據前述動態平臺中的數據做出決定。翻譯后出版前評估主體是編審、翻譯學者和專家,這是翻譯評估的中堅部分,是產研結合的表現形式。試發行評估則指出版商可以組織一定規模的讀者試閱讀翻譯讀本,初步得出讀者反饋數據,屬于收集翻譯可讀性數據并進而調整翻譯內容的試運行階段。而事后評價則主要指翻譯文本出版后,相關主體對受眾評價和反饋等數據內容的監測、整理和儲存等,這些數據可以為將來翻譯出版物可讀性評估提供支持。
最后,構建翻譯出版物可讀性評估模式,還應該從三個方面完善具體評估工作的組織方式。首先,可以參考中國古代的翻譯場運行模式。我國自東漢以降,在翻譯佛教經典時,常采用具有嚴格分工的“譯場”模式。其中尤以玄奘主持的譯場最為突出,其運作方式嚴密而健全,以致鮮有后人能夠超越,有人甚至認為玄奘的譯場管理方法即便放到現代也十分科學。這種評價并不為過。玄奘譯場責任分工和翻譯評估工序達11種之多,分別有譯主、證義、證文、度語、筆受、綴文、參譯、刊定、潤文、梵唄和監護大使等。[4]這對翻譯可讀性評估工作的開展有著十分重要的借鑒意義。其次,還應充分利用現代化技術手段,引入相應軟件。目前不少翻譯方面的軟件具有記憶和統計功能,可以用來提高翻譯出版物可讀性評估的效率和質量。最后,還應在翻譯評估過程中加強評估工作的倫理導向作用,倡導評估交往理性,同時強化以譯入語社會和目標讀者的需求和利益為中心的出版物可讀性評估意識。
構建翻譯出版物可讀性評估體系,有利于規范翻譯出版物市場,節約翻譯資源,提高翻譯作品在譯入語社會中的引入、融合與轉化效率,同時還有利于改善翻譯圖書出版決策質量,營造良善的翻譯出版倫理環境,進而提升翻譯出版物在譯入語社會文化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從某種意義上講,客觀、理性、全面、及時地評估翻譯出版物的可讀性,可以矯正翻譯出版物市場中的質量問題,甚至影響到整個翻譯出版產業的可持續發展,必須給予足夠的重視。
(注:本文系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項目編號:SK2013B022;安徽財經大學科學研究基金資助項目,項目編號:ACKY1357)
[1]劉志.建立完備的質量保障體系為出版社實施品牌戰略保駕護航[J].出版發行研究,2013,(6):25-27.
[2]張積玉.編輯技術規范倫略 [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 (社科版),2013,42(4):79-87.
[3]趙曼.基于SSH框架的出版物管理系統的設計與實現[D].華中科技大學碩士論文,2011.
[4]陳???中國譯學理論史稿 [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5.51-64.
[5] 張德讓.翻譯會通論[J].外國語,2010,33(5):66-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