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蕭紅與張愛玲創作的悲劇品格

李力

（哈爾濱師范大學，黑龍江哈爾濱150025）

蕭紅1911年出生于黑龍江呼蘭河畔的一個小縣城。童年的家庭環境養成了她敏感、憂郁、判逆的性格，也對她悲劇的一生做了注腳。在那特定的歷史時期與地理條件下，她親眼目睹了舊中國社會底層勞動人民的痛苦，尤其是封建習俗對女性的摧殘。于是，她的筆下便有了金枝、翠姨等鮮活的女性人物形象。當然她自己也未能幸免，但她一刻也沒有停止抗爭?！皬漠愢l又奔向異鄉，這愿望多么渺茫，而況送著我的是海上的波浪，迎接著我的是鄉村的風霜?！?/p>

張愛玲的童年是不快樂的。父母離婚，父親一度又揚言要殺死她，而她逃出父親的家去母親那里，母親不久就又去了英國，她本來考上了倫敦大學，卻因趕上了太平洋戰爭，只得去讀香港大學，要畢業了，香港淪陷，只得回到上海來。她與胡蘭成的婚姻也是一個大的不幸。然而，隨之凋謝的不只是張愛玲的心，她驚世駭俗的寫作才華亦隨之而逝。兩個人都在二十世紀的文壇上有過驚人的表現。她們是極具才能、才華橫溢的，在現代文學史上綻放出截然不同光環的女性。而生活地域的差異以及不同文化的熏陶的又使她們創作的風格、側重點、人生觀各有不同。

一、風格和語言

在不同的作品中，她們通過不同的描寫、不同的視角塑造的女人有不同的靈魂與魅力。蕭紅文筆的觸角是一種近乎于童真的純粹，用自己的經驗詮釋悲劇意義本身，帶有自身遭遇的真實寫照。而張愛玲的文筆老辣、成熟，用看破世間一切的心靈去陳述，從不把自己置身于其中，永遠的高高在上，近乎于一種冷漠與麻木。蕭紅更多的是原始，張愛玲更多的是修飾。和張愛玲的冷漠的語言相比，蕭紅多的是熾熱與壯烈。

1.創作風格：她們的共同之處就是文中潛藏的悲哀。在蕭紅兒童式的視野后面，是莫大的悲哀，因此它須要借助一重帷幕來掩藏這種悲哀。而張愛玲卻能把悲哀攤開來，然后告訴自己，這不是我的悲哀。但在冷漠之后，更讓人看到里面赤裸裸的痛。但她們的悲哀又各自不相同?？梢哉f，蕭紅的悲劇意識，是整體的悲劇意識，但這種意識過于龐大，所以必須掩藏起來。蕭紅以孩童的視角將它淡化；張愛玲的悲劇意識，是個體的悲劇意識，這種悲劇本身微不足道，因為時時刻刻都在各處發生，因此必須突出，張愛玲以成熟女性的蒼涼筆調，加上旁觀者的漠然，使這種悲劇出現淡化后的一個突起。

2.敘事風格：蕭紅的敘事風格確是隨著感情浮動的?！逗籼m河傳》并非是以人物情節為主角的小說，而是罕有的以背景為主角，這一方面展現出蕭紅在文學上的過人天賦，另一方面也為她的情感性寫作提供了舞臺。整篇小說仿佛都氤氳在她的情感中，以她情感的發展為發展。以支離破碎的畫面，展示了民族的思想與作者對于這種思想的悲哀。《呼蘭河傳》中的氛圍，使整篇小說都籠罩在一種悲劇的氛圍中。這種氛圍與作者的感情融為一體，是作者感情的反光面?！逗籼m河傳》第二章中有這樣的句子：“若是一個陰雨的夜啊，鼓聲更加凄涼，寡婦可以落淚，鰥夫就要起來彷徨。”［1］這是用散文化的筆法對氛圍進行勾畫。它不是張愛玲那種刻意，而仿佛本就應該這么著，像呼出的一口氣一樣自然。是對整體環境描寫中的一個側面，一個細節，陰雨、夜、寡婦、鰥夫這些意象，無一不是賦予悲劇意識的。作者自然而然地用這些意象表達自己的感情，使人深刻感受到寫作主體的悲劇意識的流動。她們通過不同的描寫、不同的視角塑造出女人不同的靈魂與魅力。蕭紅的文章是一種近乎于童真的純粹，用自己的經驗詮釋悲劇意義本身，帶有自身遭遇的真實寫照。蕭紅與張愛玲這兩個才華橫溢的作家，先后在上海這座城市放射出她們的光線。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文壇，因為她們而更加出色。她們寫的都是悲劇，作品中隱藏著的是強烈的悲劇意識，她們本身也是悲劇。

二、現實與虛無

在她們各自的作品中，張愛玲對于女性和愛情的渴望一直是虛無的，甚至導致她最終成為了一個虛無主義者，否定了心中的追求。相比之下，蕭紅從自己的現實生活到她的文學世界，從未丟失一個信念，那就是回歸她的精神家園，陳述最真實的社會與人們最真實的遭遇與考驗。張愛玲即便內心深處渴望著一份真正的感情，可是由于現實的關系，她在自己一生當中是一個虛無主義者，屢屢碰壁，不斷地遭受到情感上的傷害，最終她從根本上否定了自己內心的愿望。到了這個時候“她只是淌著眼淚?！边@其中曹七巧兩次的動情，尤其是第二次的動情描寫得非常傳神?？墒请S后的情節就是她在自己余下的后半生如何殘忍地傷害著自己以及自己身邊的人，正如文中所形容的那樣，“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也送了半條命?！保?］相似的情況在《傾城之戀》里面也出現過。兩個人在海灘上互相幫著打對方身上的蚊子，“流蘇果然留心著，照準他臂上打去……柳原也替她留心著。”［3］兩個互相試探的人在這個場景下面如同是新婚的夫婦一樣，在冷冷的小說中這是多么溫暖的一幕。接下去的情節卻峰回路轉，范柳原給了白流蘇一個“冷處理”，兩個人又繼續開始著原先的感情游戲。通過這兩個例子，我得出的結論是張愛玲不相信愛情，她在自己現實生活里找尋不到答案，因而在創作過程里也沒有辦法可以排遣掉心中常年的陰霾。

蕭紅的小說能讓我看到的是一種原始的暴露。就連小說的語言也是那樣的原始，你會發現她的語言表達有一種稚嫩、笨拙的成分。大量大量的句子是重復的句型，也正是這樣的語言使得她的文字反而有了一種很特別的靈氣在里面。這樣的語言使得讀者省去了被形影斑駁的文字搞得眼花繚亂的苦惱，可以將精力完全釋放在對于小說主題的追逐上?！渡缊觥菲鋵嵅⒉淮碇捈t寫作能力的最高水平，但是，這篇顯得做工粗糙，在有些細節上甚至表現為像一塊毛胚一樣的作品在閱讀完以后帶給我一種出乎意料的震撼。一個苦難、悲壯、愚昧、原始的民族形象被殘忍地于我面前解剖，帶著鮮血，絨毛還有撕心裂肺的嚎叫。蕭紅向我們講述的是一群人從愚昧落后走向覺醒的故事，在這樣的情節里充斥的是善良和愚昧所交織的人性。作者本人并沒有采用居高臨下的批判的態度，她以一種充滿同情筆調，平行的視點，近距離地去打量世界，配以獨特的稚拙的語言，很坦率地還原生活。也許可以借夏志清先生的一句話來作結：“超人才華，絕世凄涼”。

作為一個女性作家，蕭紅有一支少有的有深度和力量的筆！力透紙背，入木三分，蕭紅在當時痛苦的人世里，她只用筆來救贖自己。也救贖所有痛苦的靈魂?！叭馍硎亲杂傻睦位\”，但她畢竟是一個脆弱的情感型的女人。她一生都在尋求愛：親情之愛、同志之愛、夫妻之愛、師長之愛……當初戀受騙、蕭軍離開、魯迅逝世、沉疴纏身、戰亂頻頻……她這只孱弱的小鳥再也飛不動了，于1942年1月22日死于香港，年僅31歲。她像一顆凄美的流星劃過夜空，稍縱即逝。

［1］蕭紅.呼蘭河傳［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4：33.

［2］張愛玲.金鎖記［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8：92.

［3］張愛玲.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8：115.

［4］夏志清.超人才華，絕世凄涼［M］.臺北：皇冠出版社，1996.3.

［5］林賢治.漂泊者蕭紅［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