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祭祀詩的哲學意識

梁立昌，孫 源

（1.淮北師范大學 政法學院；2.淮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在古代社會，祭祀占有重要的地位。《左傳·成公十三年》記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活動寓寄著古人對宇宙萬物的思考和探索，體現(xiàn)了人們改造自然、控制自然的愿望，具有極強的宗教色彩。進入階級社會后，祭祀的禮儀形式不斷完備，祭祀慢慢擺脫神秘的宗教色彩，在維護社會秩序和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詩經(jīng)》祭祀詩以其所具有的濃郁的宗教氣息和鮮明的時代思想特征自成一類，對于研究中國古代宗教思想和文化發(fā)展都有一定意義。[1]

一、祭祀詩的哲學價值

《后漢書·志第七·祭祀上》記載：“祭祀之道，自生民以來則有之矣。豺獺知祭祀，而況人乎！”可見，中國的祭祀有著悠久的歷史。據(jù)有關學人統(tǒng)計，在《詩經(jīng)·周頌》31篇中，直接描寫祭祀或與祭祀有關的詩有21篇，其中祭祖詩占14篇；《詩經(jīng)·大雅》中祭祀詩有8篇，其中祭祖詩就有5篇。[2]由于《詩經(jīng)》祭祀詩成詩年代久遠，包含的歷史文化信息豐富，涵義寬廣深邃，備受歷朝歷代研究者的重視，成為探究中國古代社會思想文化和行為規(guī)范的重要源頭，有著極為重要的價值。

首先，《詩經(jīng)》祭祀詩反映了先秦時期的宇宙觀和世界觀。早期西方哲學認為，世界的本原是由具體的物質構成的，也有主張世界是由精神構成的，顯示出兩元論的觀點分歧。而從《詩經(jīng)》祭祀詩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古人對世界的認識要比西方抽象得多，豐富得多。“天”的概念既是物質性的認識，即宇宙萬物構成了“天”這一整體的存在。同時，“天”還是超越具體描述的抽象概念，“神天”成為一種精神性的存在，這一概念生動體現(xiàn)了物質和思維的統(tǒng)一。

其次，認識到人類社會的秩序從屬于宇宙萬物運行規(guī)律。《詩經(jīng)》祭祀詩把奴隸制王朝的政治統(tǒng)治描述為按照“上天”的旨意來進行，“以德配天”雖具有較強的政治功利主義色彩，但是在哲學思想上則是很好地體現(xiàn)了世界的統(tǒng)一性。人類社會作為宇宙的一個組成部分，顯示了局部對宇宙整體存在的依賴性，但是，社會存在的主體性又使得統(tǒng)治階級不得不謀求政治統(tǒng)治的權威。在政治實踐中，統(tǒng)治階級通過祭祀行為將祖先崇拜和上帝的權威聯(lián)系起來，從而能夠比較有效地鞏固政治統(tǒng)治和維護社會秩序。

最后，祭祀詩的哲學價值還體現(xiàn)在塑造人的自然觀念和規(guī)范整個社會的行為方式。基于對“上天”這一世界本原的神秘認識，古人對自然萬物進行祭拜。《國語·卷四·魯語上》記載，“凡禘、郊、祖、宗、報此五者，國之典祀也。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為明質也；及天之三辰，民所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澤，所以出財用也。非是不在祀典。”古人不但要服從宇宙的“天理”，還要克盡世間“人倫”，乃至對生存發(fā)展仰賴的自然環(huán)境都要充滿虔誠之心，從而形成一套比較完備的思想價值體系。

二、祭祀詩的哲學意識

《詩經(jīng)》的哲學境界源于古人對天這一概念的認識。《說文解字》一書把天描述為“至高無上”的存在。在《詩經(jīng)·大雅·文王》中，天的存在樣態(tài)是“上天之載，無聲無臭。”這種神秘的存在使古人乃至現(xiàn)代人相信宇宙的存在是由某種難以想象的力量和規(guī)則來支配的。這種對宇宙本原最為樸素的認識為古人的祭天儀式提供了無限的想象空間。

首先，古人認為“天是萬物之源”。《周易·系辭·上》中指出，“是故天生神物”。而《周易·系辭·下》說“天地之大德曰生”，《周易·系辭·上》又說“生生之謂易”。因此，《周易》中的天代表產(chǎn)生萬物的根源。這種認識同樣在《詩經(jīng)》中也有反映。例如，《詩經(jīng)·大雅·烝民》中如此描述道：“天生烝民，有物有則”。

其次，古人還認為“天是福禍之源”，這是對“天是萬物之源”的進一步揭示。天掌管萬物，而且對萬物的福禍也有決定作用。例如，在《詩經(jīng)·小雅·楚茨》中描述道：“卜爾百福，如畿如式。既齊既稷，既匡既敕。永錫爾極，時萬時億！”這里把天描述為人類供奉尊崇的對象和賜福的人格性存在物。而《詩經(jīng)·大雅·板》則描述了天的另外一種形象，“敬天之怒，無敢戲豫。敬天之渝，無敢驅馳。”這說明了上天的懲戒無時不在，表達了古人對上天的敬畏之情，從中也不難看出古人對宇宙萬物變幻莫測的深刻體驗。

在古人看來，天不僅是萬事萬物的本原，而且統(tǒng)攝了萬事萬物，進而對當時社會人的思想和行為產(chǎn)生規(guī)范制約作用，對天的認識反映了古人對世界本原問題的思考，成為他們“畏天敬天”哲學意識的直接體現(xiàn)。以這一哲學意識為基礎，在實踐中，統(tǒng)治階級又把這一哲學觀念運用到政治統(tǒng)治，借以維護社會秩序，并且虔誠地處理人類社會和自然之間的關系，對早期人類生活的政治倫理觀念和自然觀念的形成產(chǎn)生直接影響。

三、祭祀詩的政治倫理觀和自然觀

在政治實踐中，周王朝統(tǒng)治者對天的崇拜和祭祀演化為政治權威建立和社會秩序維護的重要手段。朱熹在《詩經(jīng)集傳·詩經(jīng)卷之八》中闡明：“畏天，所以畏文王也。天與文王一也。”對于統(tǒng)治者，祭祀的目的是想把天命和王朝的權威相聯(lián)系。《周頌·時邁》亦云：“時邁其邦，昊天其子之，實右序有周。”最高統(tǒng)治者自稱天子，最終目的是用天的至高無上顯示統(tǒng)治的合法性。有關祭祀祖先和歌頌他們豐功偉績的詩篇為統(tǒng)治者進一步構筑了堅實的統(tǒng)治基礎，也就是天子要做“有德之君”進而“以德配天”。[3]《禮經(jīng)·祭義》云：“建國之神位，右社稷而左宗廟。”古人常以左為尊，“右社稷，左宗廟”表現(xiàn)出周人重視祖先祭祀。《詩經(jīng)·周頌》和《詩經(jīng)·大雅》歌頌周朝祖先的豐功偉績的祭祀詩也占有較大的比重，以較多的篇幅表達了對祖先的祭奠感懷，反映了周人的價值觀念和習俗文化。《詩經(jīng)·周頌·思文》《詩經(jīng)·周頌·維天之命》等詩歌均表達了對祖先的緬懷，《詩經(jīng)·大雅·生民》表達了對周始祖后稷的贊頌，《詩經(jīng)·大雅·公劉》篇則敘述了周之祖先公劉率族眾于西北夷狄之間遷至豳地的經(jīng)過和安家落戶的情形，《詩經(jīng)·大雅·綿》歌頌了太王古公亶父奠定周族基業(yè)的偉大功績，《詩經(jīng)·大雅·皇矣》則歌頌文王秉承上帝的旨意開疆辟土的業(yè)績。總之，這類祭祀詩具有極強的政治色彩，除了維護統(tǒng)治秩序，祖先崇拜在加強民族團結和弘揚民族意識方面也發(fā)揮著重要作用。[4]

《詩經(jīng)》祭祀詩中古人的自然觀則體現(xiàn)為對自然神的認識。《說文解字》曰：“天神，引出萬物者也”。除了祭祀神天以外，古人認為萬物皆有靈。《禮記·祭義》記載：“郊之祭，大報天而主日，配以月。夏后氏祭其暗，殷人祭其陽，周人祭日以朝及暗。”可見從夏代至商周，日神和月神也是被作為主宰上天的神來崇拜的。《禮記·祭法》亦云：“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為風雨，見怪物，皆曰神，有天下者祭百神。”《詩經(jīng)·大雅·云漢》記載：“敬恭明神，宜無悔怒。”天神掌控著風調雨順的大權，直接影響著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環(huán)境。所以，在農(nóng)耕社會中，人們對天神心存敬畏，《詩經(jīng)·幽風·七月》記載：“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此外，《詩經(jīng)·周頌·良耜》和《詩經(jīng)·周頌·載芟》作為農(nóng)事詩的代表作，則描述了對自然神的祭拜。《毛詩序》云：“《載芟》，春藉田而祈社稷也。”“《良耜》，秋報社稷也。”兩詩一前一后相映成趣。這兩首詩雖是記載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勞動場面，也是勞動人民從事社稷祭祀的精神文化創(chuàng)造活動，體現(xiàn)了古人對自然的敬拜和在生產(chǎn)勞動中對自然規(guī)律的認識，是勞動人民改造自然的“方法論”。

此外，《詩經(jīng)》祭祀詩對神天和自然神的崇拜是古人利用自然現(xiàn)象維護社會道德秩序的一種方式，也是古人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中服從自然力量的一種表現(xiàn)。《詩經(jīng)·十月之交》記載：“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這首詩巧妙地將自然現(xiàn)象的變化和人類社會現(xiàn)實生活結合起來，暗諷西周末年統(tǒng)治者的執(zhí)政腐敗。《詩經(jīng)》中的一些詩歌也描寫了對動植物的祭拜現(xiàn)象。所以，無論是對神天的寄望還是對自然神的膜拜，祭祀詩的部分內(nèi)容顯示出古人改造社會和自然的局限性，反映出生產(chǎn)力發(fā)展水平落后的先秦時代農(nóng)耕文化的諸多特征。

《詩經(jīng)》作為古典文學巨著，是中國人文精神的源泉。《詩經(jīng)》祭祀詩中滲透著古人對自然萬物和社會現(xiàn)象的認識，體現(xiàn)了古人樸素的世界觀。雖然祭祀儀式本身帶有濃厚的宗教神秘色彩，然而在當時的政治和社會實踐中卻發(fā)揮著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在長達幾千年的歷史進程中塑造了中華民族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至今仍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國人的日常生活。在當下，挖掘和批判繼承這一豐厚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對弘揚民族文化、建設文化強國具有重大意義。

[1]趙沛霖.《詩經(jīng)》祭祀詩古今研究概說[J].天津社會科學，1988（2）.

[2]張?zhí)m云.《詩經(jīng)》中的祭祀文化[J].黑龍江教育學院學報，2009（2）.

[3]劉衍軍.人神語境中的意識形態(tài)建構——《詩經(jīng)》祭祀詩探析[J].名作欣賞，2010（14）.

[4]雒三桂.詩經(jīng)祭祀詩與周代貴族政治思想[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