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與制度：大學學術自由的歷史變遷

□ 劉贊英 鄭 浩

如果說學術是大學的靈魂，那么學術自由就是學術的靈魂，大學基業常青與其學術的繁榮發展密不可分。學術的發展必須依靠學術自由與大學自治，失去了自由與自治，高等教育便失去了其精華（赫欽斯，1959）。英國高等教育專家哈羅德·珀金(Harold Perkin)教授認為：“大學過去的希望、抱負和價值觀與現代大學概念緊緊結合在一起?！彼?，大學不僅是一個現實的存在，更是一個歷史的存在，它源于歷史又超越歷史，生長在今天又不局限于今天，是一個動態發展的概念。與大學緊密相關的學術自由、現代大學制度，同樣經歷著傳承與發展、革故與鼎新的變化。

現今大學學術自由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沿承古典大學的傳統與理念，同時也加入了現代化的意義，其中關鍵的節點就是歐洲新教的興起和資本主義精神的萌發。這兩大歷史事件開啟了人類社會現代化的宏偉歷程，傳統大學作為人類社會重要的組成機制未能擺脫“現代理性化”的命運。精神與理性，理念與制度既是現代理性化的動力亦是現代化進程中必須直面的困境，大學作為人類精神生活的重鎮，無法避免由近代到現代的轉型，在歐美大學中，大學學術自由亦經歷了理性化的洗禮，其理念與管理方式也不可避免地隨現代化的發展而幾度易轍，漸漸顯示出“理念”（精神）與“制度”（行為）的雙重屬性?！白鳛橐环N現代性的后果，現代大學的學術自由已不同于近代大學洪堡式的新人文主義理念，甚至也有別于20世紀美國式的學術自由。在從現代向后現代、從精英向大眾轉型的今天，學術自由對于大學的學者顯得熟悉而又陌生”[1]。

面對人類社會的現代化進程，德國學者馬克斯·韋伯感嘆道：“我們的時代，是一個理性化、理智化、總之是‘世界祛除巫魅’（Deenchanment）的時代；這個時代的命運，是一切終極而崇高價值從公眾生活中隱退——或者遁入神秘生活的超越領域，或者流于直接人際關系的博愛”[2]。在韋伯看來，人類的現代化就是理性化，其本質是在恪守價值中立（value free）原則基礎上，從行為的后果與責任出發來看待問題，反對由激情、信仰、理想所激發的不計后果的盲目行為，主張通過理性計算的手段達到預期的目標，而對情感、信念和精神價值則采取漠視的態度。韋伯關于社會現代化的論述同樣適用于大學學術自由?，F代化的理性思維和科層制度對大學進行了全方位的改造，就大學學術自由而言，雖然名稱沒有變化但是實質與表現卻早已是今非昔比?；仡櫞髮W學術自由在數個世紀中的變遷，筆者發現大學學術自由在理念與制度上的雙重理性化構成了其演進的主旋律。

一、中世紀大學的學術自由：習俗與信仰共鑄的自由神話

如果說學術自由的本質是思想自由，那么學術自由的起源就可以向前推進到古希臘。西方社會常言“光榮屬于希臘，偉大屬于羅馬”（The glory that was Greece And the grandeur that was Rome）。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古老的愛琴海孕育了濫觴于古希臘的西方文明，培育出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這樣締造人類“軸心時代”的巨人，使其成為西方文明的策源地。雖然古希臘沒有具有大學之名的機構但是卻擁有大學之實的“學園”，因此該時期也被一些學者稱為“前大學時期”，隨后產生的中世紀大學則被現有研究普遍認為是現代大學的真正起源。中世紀大學開創了諸如大學自治、學位授予、畢業典禮等流傳至今的大學制度與傳統，學術自由同樣被認為是中世紀大學的寶貴遺產。但是，中世紀宗教統治下的大學學術自由由于深受克里斯瑪影響而具有濃厚的隨機性、神秘性與恩賜性，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大學學術自由信仰的宗教性

中世紀是“神”統治人的時代，教會最大的職責是確保世人對神絕對虔誠的信奉。教會因此壟斷了對文化知識的所有權與解釋權，成為唯一的知識權威，并對任何有悖于天主教基本教義的學說進行殘酷的打壓。中世紀大學也多為教會的附屬機構，教會大學里的學者也將宗教神學經典奉為圭臬?！霸诮虒W與學術研究上，理論的起點也被宗教限定：相信上帝所創造的世界秩序是合理的，并可以為人的理性所把握，人類理性可以解釋并掌握世界的秩序；這種信仰構成了從事旨在理解造物的合理秩序的科學和學術研究的基礎”[3]（P45）。

中世紀的宗教信仰無疑制約了科學的發展，但也成為大學學術自由的權威來源。經院式的研究被看作是為上帝服務，學者們會對類似于“一根針尖上可以站立多少位天使”的神學問題辯論不休，雖然在今天看來這種爭論毫無意義，但在中世紀該行為本身就被賦予極為神圣的意義，任何干涉神學研究的行為都可能被視為對上帝的褻瀆。大學學術自由也因宗教信仰的權威性得到了中世紀教會和世俗的尊重。

（二）大學學術自由管理的習俗性

由于12世紀羅馬法的復興，羅馬法律再次成為世俗生活的管理依據，并影響到學者們對大學學術自由的認識。在羅馬成文法典中，有一個叫做“Dominium”的法律術語與“私人自由”密切相關。這個單詞在英語中的含義是“領域”，即“我家則我城”（My home is my castle）。據羅馬法規定，“家”是一個擁有高度自治權的地方，家內的事情只能由家長負責處理，家外的力量是無權干涉的。故此推論，中世紀行會擁有很大的自主權，應該與羅馬法的此條原則有密切的聯系，而大學一開始之所以要將自己定位于學者行會（universitas）且要求享有自治權力，可能與“Dominium”有很大關聯[4]。

需要指出的是，羅馬法雖然是現代法的先聲，具有極高的法學價值，但由于它主要源自習慣法，把長久的習慣當做法律來遵守，所以不同于現代法理意義上的法律。由此可見，中世紀的大學學術自由是對過去習俗、傳統的繼承，而非建立在理性設計與計算基礎之上，因而使中世紀的大學學術自由在理解上多根據日常生活中的習俗與傳統，具有濃厚的習俗化傾向。

可見，中世紀的大學學術自由的存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宗教信仰和古老習俗，因為“我們不可能找到這些規章制度源于何種科學理論、教育政策理論或組織理論的思想”[3]（P34）。依靠宗教信仰和習俗賦予的神秘氣質而存在的大學學術自由，不具有現代大學制度與法律上的穩定性和制度性，教皇或者地方當局可以單方面根據實際情況隨意變更與大學形成的自治關系，正如15世紀巴黎大學所經歷的那樣：法王于1437年取消巴黎大學的免稅特權，1445年廢除了司法特權，1449年一紙圣諭廢止了巴黎大學的罷課權。所以，中世紀的大學學術自由并不能嚴格地成為現代意義上的“大學學術自由制度”，沒有上升到“理性化”與“現代化”的程度。

二、近代大學的學術自由：倫理與制度共生的自由夢想

大學學術自由理性化的本質與途徑“就在于以法律、法規對學術自由的制度化、穩恒性和義務性的保障作用，來取代原來籠罩在學術自由之上的克里斯瑪魅影可能與之的隨機性、變幻性和恩賜性的庇護作用”[5]。學術自由在近代大學時期取得的進展有兩個方面，一是利用理性的資本主義職業倫理代替具有恩賜與神秘性質的宗教信仰；二是逐步采用“科層制”對學術自由進行管理，改變了中世紀大學的隨意性的習俗。近代大學學術自由的工具化和理性化與19世紀初期普魯士的洪堡改革密不可分。

1809年，洪堡出任普魯士教育廳廳長，對教育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同時著手組建柏林大學。為實現帝國的大學夢，洪堡為柏林大學開出了令所有大學羨慕的教授名單，并成功實現這份史無前例的聘任表。這份名單幾乎囊括了當時全歐洲最頂級的學術大師：神學教授施萊爾馬赫、法學家薩維尼、哲學家費希特……德國學者貝格拉驚嘆道：“從此再沒有一位德國的教育大臣或部長可以出示一張更值得自豪的聘任表！”

如此眾多的學術巨人一時間匯集于此，成為學術界的盛況，柏林大學也獲得空前的自由。教授們以學術為業，孜孜不倦地探求知識，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把柏林大學打造成歐洲最重要的學術中心。柏林大學的氛圍及其對學術自由的追求，對德國和歐洲的大學都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匯集柏林大學的一流學術大師身體力行實踐著學術自由的理念，他們以自己的杰出成就和聲譽賦予新學術自由觀念感召力和魅力。

洪堡不僅借助學術巨人的“克里斯瑪團體”的感召力延續了中世紀大學學術自由的“魅力”，同時也賦予大學學術自由理念以新的時代內涵。

（一）大學學術自由理念的職業倫理化

為了更好地創建柏林大學“學術理想國”，洪堡對中世紀大學學術自由的概念進行了顛覆性拓展，把中世紀形成“大學學術自由即大學自治”的古老傳統發展成大學內部的“教學自由”、“學習自由”。柏林大學在“教學與研究相結合”原則的指引下，把“研究”納入大學的職能范圍，讓大學在知識面前發生了“哥白尼式的革命”：大學不僅僅是原有知識的保存者，更是新知識的創造者，將大學推向了時代改革與創新的最前沿。為了保證大學的研究職能的發揮，洪堡將“研究自由”歸入到大學學術自由的范疇。

大學研究職能的產生與擴展，徹底將大學的合法性移植到了現代科學理性的基礎之上。中世紀大學學術自由的合法性與權威性來源于世代相傳的習俗與神秘的宗教力量，而當社會整體步入現代化與理性化之路時，大學學術自由必須祛除中世紀遺留下來的蒙昧與神秘，轉而確立體現資本主義時代精神，符合客觀工具理性的思想基礎。洪堡按照這種邏輯，將大學學術自由的理論根基由宗教信仰轉移到資本主義精神與社會職業倫理之上①資本主義精神與社會職業倫理：簡單地說就是19世紀資本主義初期形成的以社會義務與職責的實現程度，賺取物質財富多少來評價個人成功與社會貢獻的價值觀。，進而提出“大學是為追求知識進步而生存”，“為實現知識的進步，大學必須保持相對獨立，學者的教與學活動必須是自由的”洪堡思想[6]。

洪堡思想也成為學術職業化的理論先聲。柏林大學之前學者們不計較得失，全憑個人興趣開展“閑逸好奇”式的研究很難獲得認可，學術研究隨著大學科研職能的確立逐漸變成了一種職業。特別是在新教倫理的“天職觀念”和資本主義精神的指引與感召下，以前自由散漫、隨心所欲的學術研究也失去了存在的理由，“為學術而學術”的大學學術自由理念似乎也成了昨日“象牙塔”的古老牧歌。學術研究成為一種世俗職業，職業的倫理開始成為大學學術自由合法性的重要依據。學者們“孜孜不倦地進行研究不再是為了這種研究帶來的愉悅至優雅”而是“為了知識的滄海作出自己的一份貢獻”[7]。學術研究從宗教神職、業余愛好變成了世俗職業，大學學術自由既成為了大學學術工作的基本條件也是學術研究工作的基本職業倫理規范。洪堡的關于大學和學術自由的理念之所以被現代大學沿襲，關鍵在于其洞悉了現代化與理性化時代大學發展的規律性的核心原則。

（二）大學學術自由管理的科層制度化

“洪堡改革”之后的數十年里，以柏林大學為首的德國近代大學逐漸邁入以理性化的“科層制”來維護大學學術自由的新時期，主要表現在大學財政和人事管理模式的改變上。

當時財政管理的“科層化”主要受政府財政撥款的影響。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德國社會開始向資本主義所特有的科層制度發展，以提高經濟管理效率，節約成本。由于當時德國大學的大部分經費來自政府財政預算，而政府財政受到了官僚制度的嚴格管理，所以如果大學要想獲得財政撥款，那么它就必須將自己的經費管理體系與政府財政相統一。這就迫使大學的財政管理制度，最先而又最徹底地進行了“科層制”。

與財政管理的“科層化”相伴而生的是人事管理的“科層化”。這主要受到德國“施潘事件”的影響。1901年，時任德國高等教育主管官員的阿爾特霍夫，無視大學推薦教授的法定程序，“以一種馬基雅維利式的行為方式完全將對施潘的任命視為官僚政務的一環，以‘工具理性’的方式看待作為知識分子的施潘”[8]。德國大學喪失了它一直享有的以推薦的方式決定教職的權利，取而代之以“自上而下的科層制”的任命。事件之后，德國政府不斷以科層制的官僚思維方式對大學的人事管理制度施加影響，德國大學也因此進入了漸進式的官僚化發展階段。在19世紀“資本主義體制下各種組織日益出現科層化傾向”[9]的歷史潮流中，德國大學內部的行政與管理制度漸漸偏離了能有效制約官僚制度發展的傳統體制，中世紀的大學學術自由也被官僚制度同化。大學學術自由的科層化，賦予了中世紀大學學術自由的習俗與傳統工具理性的價值，實現了大學學術自由從觀念向制度層面的轉變，為現代學術自由在美國大學的權利化與法制化奠定了基礎。

三、現代大學的學術自由：理性與法律成就的自由權利

以德國柏林大學為代表的近代大學，通過大學學術自由理念和學術自由管理的不斷制度化增強了大學學術自由的穩定性與義務性，將大學學術自由的合法性建立在思維的邏輯性與現代法理的契約論之上，褪去了大學學術自由的宗教神秘色彩與依附于傳統、習俗而具有的歷史魅力，推進了大學學術自由的“祛魅”。今天大學的學術自由，在學術資本主義和政治法制化進程的推動下沿著“祛魅”道路繼續前進：大學學術自由理念從公共職業倫理延伸為個人財產保護的權利，大學學術自由的管理在進一步細化制度的基礎上上升為國家法律，成為今天的“學術自由權利”，學術自由的理性化與制度化達到了一個新的歷史高度。

（一）大學學術自由理念的物權化

洪堡將大學學術自由的根基建立在學者的知識使命之上，強調學者享受學術自由的合法性來自于學者追求知識進步，對“知識的獻祭”[10]。但是，20世紀中后期“洪堡式的學術自由理念”在市場經濟的沖擊下日漸衰微。特別是大學服務職能的增加，把大學推向了“十字路口”，大學離開了象牙塔，走進了多樣化需求的大市場。

大學和專業人員為從大學教育、科研與服務中獲取最大利益，把很多精力投入到各種市場和類市場中[11]，結果導致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市場思想與商業精神逐漸取代了洪堡樹立的“為追求知識而努力”的學術理念，學術演變成為“大學和教師致力于市場和準市場的行為”[12]。學術從公共屬性變成了私人屬性，大學學術自由的思想基礎從洪堡與費希特等宣揚的“學者使命”，逐漸演變為博取社會名利的“學術資本”。科研人員與學者成為了“知識工廠”中的一員，“大學機構變得更加官僚，校長和名譽校長更像是企業的管理者，而不像學術帶頭人。在很大程度上，他們所抓的大學任務已經與就業市場和股票市場掛鉤”[13]。大學正漸漸地被其他社會組織所同化，正在喪失啟蒙運動賦予大學“為價值批判或為事實立法”的獨特使命。

伴隨著學術資本主義的產生與發展，學術活動失去了近代大學的“公共性、普遍性、非牟利性和有組織的懷疑性”。大學、教師和贊助者都聲稱，他們有權先于公眾從知識的發現或傳輸中獲取利潤，學術成為獲取利潤的私人財富的源泉。大學學術自由思想的合理性被再一次更改。今天的大學學術自由的思想基礎不是“天職”的號召與“學者的使命”，而變成維護私人財產權的法律需求。由于學術的物質性不斷增強，逐漸變為實際物權的延伸，具有了“準物質財富”的特征，公共的學術研究也變成私人職業技能與物質財富，大學學術自由也因此被視為保障個人利益的必要權利。大學學術自由理論基礎的邏輯性與工具性也隨之被強化。

（二）大學學術自由管理法制化

在學術資本化的浪潮中，大學的內外部環境也發生了變化。在外部，大學、學術與產業的關系越來越密切，為維系學術—產業鏈的正常運轉，以專利和版權為核心的知識產權制度被嵌入大學制度[15]（P98）。由此而產生的著作權、出版權、言論自由權等事關學者切身利益的法律權利構成今天大學學術自由的主要內容。在內部，科層制對大學人員的管理愈加系統、嚴格。學術活動的科層制、規范化管理和日趨嚴格的過程控制，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學術活動中的競爭機制，提高了學術活動的效率，滿足了“大科學時代”的科研降低成本提高成功率的基本要求。同時，也導致大學必須放棄原有的學院式管理方式。面對來自外界的績效“問責”壓力，大學通過聘任、薪資、考核、獎懲等管理環節，把外界壓力層層分解，最終落實到每一位大學學術人員身上[5]（P17）。

大學管理機制的改革帶來了學術管理的變革，也將大學學術自由問題變得更加突出。在一個充滿理性設計的管理模式中，大學學術自由被細化到聘任、考核、獎懲等各種制度中，學者們只能“戴著腳鐐跳舞”。大學學術自由再也不是中世紀和洪堡大學所理解的抽象的信仰與使命，大學學術自由的維護也從隱性的習俗、制度上升到了具有國家強制力作為后盾的法律權利。大學學術自由最初具有的道德屬性以及由此衍生出來的神圣性逐漸被實用性和工具性的現代思想所取代。大學學術自由的精神特質正在慢慢消失，工具性與權利性的特征正不斷增加，成為現代大學制度和法律意義上的理性化權利實體（如圖1所示）。由此我們可以認為，現代大學的學術自由，在其思想基礎與實現方式上都完成了理性化的發展，進入了理性與法律共同成就的自由權利階段。

圖1 大學學術自由的屬性變化趨勢

四、結語

經過數百年的發展，今天的大學學術自由已經發生了本質的變化，對此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兩點基本結論。

第一，樹立發展的大學學術自由觀念。恩格斯指出，每一時代的思維方式“都是一種歷史的產物，在不同的時代具有不同的形式，并因而具有非常不同的內容”。前大學時期雖沒有學術自由的概念，但是卻形成了學術自由的實質——思想自由，并將其作為學人的信仰與追求保留下來；中世紀大學把學術自由理解為“大學自治”，并借助傳統的力量對學術自由進行了捍衛；以柏林大學為代表的近代大學，不但確立起學術自由的職業倫理，而且初步利用“科層制”對學術自由進行理性管理，從而將學術自由從“習俗”提升到“制度”的高度；美國大學作為現代學術自由的典型，將柏林大學開啟的學術自由法制化之路越走越寬，但是也在法制化的、理性化的道路上忽視了近代大學對“學術自由精神”的高度忠誠。

歷史表明，大學學術自由從一開始便具有雙重屬性：一是學術行為自由，即學者的任免、言論、出版、研究、授課等權力層面的自由，這些自由權利需要用法律和制度加以維護，作為一種制度嵌入現代大學制度體系；二是學術思想自由，即學者自我的思想解放、卓爾不群的學術追求，以及對權威的反叛、學術自律等精神層面的自由，這是一種追求學術卓越的精神和信仰，是大學千百年來全力追求的核心理念[14]。二者交替主導著大學學術自由的基本內涵與維護方式（如圖2所示）。大學學術自由通過從理念到制度，從精神到行為的互動，實現了對大學學術的維護，亦成為大學學術自由理性化與現代化的歷史趨勢。

圖2 大學學術自由的歷史發展趨勢

第二，守持理念與完善制度是實現現代大學學術自由的根本途徑。雖然理念與制度是大學學術自由的雙重屬性與基本形式，但是兩者遵循的指導價值迥異。兩者和諧發展才能更好地促進大學學術自由的實現，過于側重任一方面都會對大學學術自由造成損害：過分強調學術精神自由，大學學術自由就會流于空洞的理論，無法應對現實對理念的沖擊與干涉，理念也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因為“大學只能作為一種制度的實體才能存在”[15]（P98）；如果過分重視所謂的制度建設，雖然確保了權利層面的大學學術自由，使大學擺脫宗教和保守道德的桎梏，但是極易把大學卷入工業化和市場經濟的文化漩渦，陷入金錢、物質的羈絆之中，大學學術自由就會從中世紀宗教的異化而陷入了一種新的異化境地：大學學術自由成為理性的機器、商品的奴隸、制度的仆人。然而從科學的發展，以及一般的創造性精神活動的發展歷程來看，學術自由精神更為重要?！斑@種精神上的自由在于思想上不受權威和社會偏見的束縛，也不受一般違背哲理的常規和習慣的束縛。這種內心的自由是大自然難得賦予的一種禮物，也是值得個人追求的一個目標”[16]。

今日中國的大學學術自由，雖然沒有經歷西方大學完整的“理性化”，但卻受其影響?，F代大學制度的建立是傳統大學走向現代大學的重要標志，特別是在“我國提高高等教育質量，促進高等教育內涵式發展”的時代背景之下，進一步構建體現學術屬性，獨具中國特色的現代大學制度是實現我國高等教育戰略目標的必然選擇。然而，從大學學術自由歷史趨勢來看，高度完善的制度在成就大學學術自由的同時也會因其精密性與邏輯性束縛大學學術自由，導致大學的行政化和學術行為異化，偏離學術本質。因此，外建學術自由之制度，內樹學術自由之追求，始終踐行“自由即自律”的學術倫理是學術自由真正實現的必然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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