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



2013年1月初至2月末,在北京西單圖書大廈、王府井圖書大廈、亞運村圖書大廈輪番上演了一場主題為“活著”的姜耀南先生水墨人物畫展。《村郊牧牛圖》《苞谷地》《家園》《鄉村小販》等作品,以最樸實的畫面和最動人的筆觸活靈活現地展現出了鄂西一代的鄉村生活景象。這些帶有濃重鄉土氣息的作品在北京最繁華的地方一一展現,與繁華的都市背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展覽也正因此而吸引了諸多目光。
這些作品是姜耀南在四十余年的藝術生涯中祭奠下來的最寶貴財富,同時也將其推向了藝術生涯的巔峰。
然而,姜耀南的藝術之旅并非一路順風。從他剛學畫4年就出版影響一時的連環畫,到在八五思潮中隱退“藝術江湖”,再到重回藝術之路……這種跌宕起伏的生活幾乎成了姜耀南藝術生涯的一個獨特的標記。
敲響藝術之門
姜耀南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藝術家。從小熱愛文學的姜耀南,在考師專的時候,順利地考入了中文專業。入學之后,姜耀南突然之間被那些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各種文化與藝術所吸引,其中最讓他為之癡迷的就是油畫。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一點美術功底沒有的姜耀南竟然拿起畫筆臨摹起油畫來,沒想到的是,他畫得還相當不錯。正是這個舉動,讓藝術之門徐徐向他打開了。
那年,姜耀南所在的宜昌師專破天荒地開設了美術專業,由吳章采做學術帶頭人。這第一屆美術班僅招收了5個學生,其中4個人都有非常扎實的美術功底,唯一一個外行就是姜耀南,但姜耀南卻成了他們的班長。
經過兩年的學習,姜耀南已經從一個不太會畫畫的人,變成了一個出類拔萃的美術生。不過曾經那個熱愛文學的青年并沒有變,那個曾夢想著在報刊上發表作品的夢想一直伴隨著他。然而,在文革的十年里,文字卻是危險的炸彈,一旦文章觸及到了某一敏感話題,不僅自己的前途堪憂,甚至會連累家人。那段時間,姜耀南把精力都放在了畫畫和讀書上。一天,姜耀南偶然在《解放軍文藝》上看到了一篇題為《師長的女兒》的文章,他被這篇文章的內容深深吸引住了。“這么精彩的文章,如果能用連環畫表現出來該多好!”姜耀南突然間冒出了這樣的想法,就這樣,姜耀南開始了連環畫的創作。
因為有著扎實的文字功底,并且在繪畫上又保持了較高的水平,所以姜耀南繪畫并獨自撰寫腳本的這套連環畫《山鄉新社員》一投稿,就被選中了。那個年代對圖書的出版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姜耀南說,當時整個湖北地區一年只出版五種書,每種書也幾乎只有一本。因此姜耀南即將出版的這本《山鄉新社員》隨即成了當時的一條重要新聞。“為了這本連環畫,湖北省委宣傳部長王重農親自到宜昌和我們商定出版的選題。定下選題之后,又找來了連環畫高手查加伍與我合作,共同完成連環畫的創作。”姜耀南說。
1977年6月,《山鄉新社員》問世了。這本影響一時的連環畫不僅成了姜耀南邁進美術圈的敲門磚,也徹底地改善了他的生活。“那時候大學畢業生每月的工資只有52塊錢,而我卻在出版完《山鄉新社員》,拿了幾百塊的稿費,簡直成了‘暴發戶!”
如今,那本當初定價只有0.09元的《山鄉新社員》,已經升值到近500元,它不僅成了一個年代的回憶,也成了連環畫收藏者所追捧的珍品。
隱退“藝術江湖”
如果說《山鄉新社員》的出版迎來了姜耀南藝術的春天,那么之后陸續出版的《五二班日志》、《南昌起義》等多部連環畫,就把姜耀南推向了他藝術生涯的第一個高峰,使其成為當地名噪一時的畫家。
彼時,持續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結束了,1977年,中國恢復了高考,這仿佛又給姜耀南敞開了一扇大門。當時已成家,并已有一個小女兒的姜耀南毅然決定放棄穩定的工作參加高考,并順利地考到了湖北美術學院。
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西方藝術在中國大為盛行,甚至一度成為主流。在讀師專時,初出茅廬的姜耀南也順潮涌動,對油畫產生了濃烈的興趣,他的美術學習也是從油畫開始的。但經歷了幾年的沉淀,當姜耀南再次踏進校門時,卻選擇了國畫專業。從西方現代藝術轉入中國傳統藝術,這種轉變雖然并不是很難,但在時下中國文學藝術的發展過程中,尤其是八五思潮的到來,突然讓姜耀南有些迷失了。
到上世紀80年代中期,大批的青年不滿于當時美術的左傾路線,厭煩了蘇聯學院派藝術的老氣,也厭煩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觀,試圖掙脫學蘇、生硬、嚴謹的藝術追求,從西方現代藝術中尋找新的血液,從而引發了全國范圍內的藝術新潮,這就是八五思潮。
在八五思潮的影響下,藝術家開始大量借用西方現代藝術的觀念與手法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八五思潮雖然給中國美術界帶來了新的生機,新的氣象和新的文化景觀,但卻沒有立足于本土文化,幾乎成立一個“全盤西化”的運動。于是,像姜耀南這樣立足于研習中國傳統藝術的畫家突然間變成了被人嘲笑的“守舊的”“土老冒”。
其實,這段時期不僅是姜耀南的迷茫期,也是中國美術發展的迷茫期。“當時出現了許多人們看不懂的新潮的藝術。看見這些藝術現象,我有些迷茫了,感覺突然之間不知道什么是藝術了,也分辨不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壞。”姜耀南說。這種打擊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說幾乎是致命的。姜耀南也因此對藝術失去了信心,從而退出了“藝術江湖”,下海經商了。
在之后的10年里,姜耀南的生活中不再有藝術。10年也許會徹底改變一個人,但它會徹底改變姜耀南嗎?會讓他的生活一直平淡下去嗎?
回歸
在姜耀南放棄藝術的10年時光里,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做一個普通人,普通地工作和生活下去,但命運并不是這樣安排的。
經歷了大起大落的姜耀南,在放棄美術之后的那看似平靜的10年生活里他內心卻不停地做著斗爭,并整整持續了10年之久,但最終還是分出了勝負,姜耀南不得不重拾畫筆。
“藝術就像個魔鬼。”姜耀南說,“一旦踏上了這條路,就注定沒有歸途。并且,也沒有終點。這是件可怕的事。”
這次回歸,姜耀南把主要經歷都放在了中國畫的創作上。他仍然延續著過去寫實的風格,但把主要題材鎖定在了家鄉鄂西一代的風土民情。在之后的幾十年里,姜耀南的筆墨根植土地,將家鄉的一草一木都真實呈現在了宣紙上。他追求生活的鄉土味,他認為最美的人就是那在廣袤的田野里勞作的鄉里鄉親,最動人的畫面就是那片凈土上人民清澈的雙眼……
也許經歷那10年的沉淀,姜耀南的創作無形之中邁上了一個新的臺階。站得高,則望得遠。姜耀南站在了這個新的高度上再審視自己的時候,發現還是缺了點什么。于是已經年過50的姜耀南放下身段,只身來到北京,以學生的身份進入中國藝術研究院繼續深造。
三段學習經歷,也代表著姜耀南藝術生涯中的三個階段。如今,在藝術成熟期,姜耀南將他在學習西畫時的藝術思想與創作連環畫時積累的寫實和造型基礎都用于現在的創作之中。使得他的作品在筆墨、結構和造型上的造詣都可圈可點,他甚至可以用中國畫的材料和中國畫的繪畫技巧畫出西畫中光影效果。
在題材的表現上,姜耀南也另辟蹊徑,扎根在中國的文化基因里,創作出了大量反映現實生活的作品。姜耀南的《守望》《咱爹咱媽咱兒子》打動了很多人,因為他抓住了留守老人、留守兒童這一敏感的社會現象,并以其特有的藝術表現手法加以彰顯。在沉重的色調里,姜耀南用單色的畫面傳遞出了悲傷和壓抑的氛圍,細膩的表情刻畫和繁復的線條充滿了內在的感染力,讓人嘆息。這樣的藝術造詣,決不是簡單的突破技術層面就可以達到的。
這樣的作品也許不是藝術市場最喜歡的,但卻是廣大人民群眾最喜歡的。每當姜耀南深入基層采風的時候,那些農民都圍著他,懇求他能用最低的價錢為自己畫一幅畫。“其實最基層的人民是非常熱愛藝術的,只是掛在殿堂中的高高在上的藝術品與他們的距離太遠。不行走在他們身邊,不為他們畫畫,就根本不會知道他們對于藝術的熱情。”姜耀南說,“他們的這種熱情深深地打動了我。”
如今,姜耀南幾乎不再參加大型美術展覽,也幾乎沒有大的創作。他把大量的經歷都放在鄉土題材作品的創作上。已經年過六旬的姜耀南不再需要名與利,他最想過的生活就是沉浸在自己的繪畫世界里,在休息的時候澆澆花,種種菜,在歸回藝術的同時,回歸生活。但這不代表姜耀南不再有更高的追求。
“經歷了幾十年的創作,想再有突破就非常難了。不過我現在突然間意識到,真正好的東西并不需要花費太多的力氣才能得到,而是要找到正確的路子。那個突破點其實就是一層窗戶紙,難題是你如何找到它。”姜耀南的這番話頗具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