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開會
淺析建國前后加拿大對承認新中國的態度
米開會
新中國成立前后,加拿大政府一方面對中國局勢持觀望態度,一方面又認識到須對中國當前形勢予以承認,派外交人員積極與中共接觸,希望建立外交關系。但是朝鮮戰爭爆發后,加拿大迫于國際形式中斷了與中共的聯系,外交人員的努力付之東流,中加雙方未能建交。
加拿大 承認新中國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布成立,如何處理與中共的關系擺在了各國政府面前。加拿大政府本著觀望的態度想與中共慢慢協商,但是國際形勢的發展并不按照加拿大所希望的那樣發展。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加拿大不得不中斷了與中共的聯系。
一
1948年底,隨著中國革命形勢的發展,加拿大政府預測國民黨可能會撤離南京。他們給駐華大使戴維斯發出指示,如果國民政府撤離南京,而且英美大使跟隨撤離,那么戴維斯以及加拿大的軍事專員應隨同政府撤離,把朗寧及外交秘書留在南京。可見,此時的加拿大政府并未放棄與國民黨政府的聯系,仍把國民政府視為中國的執政黨,但是這有一個前提:英美等國與國民黨同進退。
1949年初,國民政府意識到可能要撤離南京,致電加拿大政府,要求如果被迫撤離南京,請加拿大政府命令其駐華大使隨南京政府遷往廣州。但是,此時的國民黨軍隊持續潰敗,英美等國大使開始討論去留問題,他們討論的結果是一旦國民黨遷往廣州,各國大使館將派一名高級外交官隨往,但大使本人原地不動[1]。而加拿大則認為“沒有一個政府對國民黨被迫撤離南京后可以堅持幾個月時間的可能性保持樂觀態度。”因此,他們傾向于“在向大使發出命令前一分鐘等待局勢發展”[2]。可見,加拿大此時已經對國民黨不抱信心,轉而對中國局勢持觀望態度。
當然,加拿大政府對共產黨也不全然放心。因擔心共產黨軍隊在不久會攻占南京,為防止威脅在南京地區的200個加拿大人,經內閣討論,加拿大派出了一艘驅逐艦。2月3日,這艘驅逐艦就已經在前往中國的路上了[3]。
雖然中國共產黨與蘇聯關系密切,但加拿大外交人員并不認為蘇聯能夠影響中共對整個國家的統治。戴維斯就曾表示“我能肯定當這里煙霧散盡之時,俄國將不可能統治這個國家,鐵托不會對中國領導人產生任何影響。直到那時為止,我們要做的更多的是給胡蘿卜,而不是揮舞大棒,而且我們應當接受不可避免的事實,順其自然。”[4]
解放軍攻占南京后,加拿大在咨詢過英國、美國政府之后,于4月25日命令戴維斯留在南京,等待政權更替。但加拿大還未考慮可能承認共產黨政權。不過,戴維斯接到命令,如果他認為必要的話,駐南京、上海的領事可以與共產黨員做一次口頭上的接觸,并應向中共轉達:根據國際慣例,加拿大在華人員應繼續行使其正常職責,包括照顧加拿大市民的利益[5]。事實上,加拿大指示其駐華大使留在南京,是因為懷疑國民政府能否保住南方,他們認為只有留在南京,加拿大在中國的利益才能得到最好的保護。而且他們認為在南京保有租借地并不意味著承認共產黨政府是中國的合適的政府。因此,并沒有給予外交人員正式的證件介紹,僅僅是一個非官方的角色[6]。
加拿大認為,共產黨建立中央政府后,可能會要求國際社會予以承認,或者可能僅聲明建立新政府并等待外國首先承認它。加拿大此時已經認識到共產黨在其控制區內建立了事實上的政府,但卻同時承認國民黨政府是整個中國法律上的政府。它認為何時、以何種方式對中共予以事實上的承認應該與其他國家商量。加拿大政府曾電告戴維斯,說正在考慮是否以及何時給予事實上承認的可能性。雖然朗寧仍然作為外交人員留在南京管理與中共的關系,但是加拿大認為“給一個政府派出外交人員,既不組成也不暗示法律上承認該政府,因為該外交人員的任命是‘非正式、非官方的’。他只是被冠以政府的代理的名義與其他國家做生意。”[7]
加拿大認為其在中國的以下幾個特殊利益影響了共產黨對加拿大的態度:可能會重新談判關于償還中加3500萬加元非軍事貸款的問題;償還由加拿大政府做信用擔保,貸給民生公司用于購買加拿大輪船的款項;對待加拿大外交使節及其財產;加拿大的商貿利益。
戴維斯在1949年8月26日到南京外僑處同黃華處長進行了長時間“非正式、私人的非常友好的談話。”黃華指出,加拿大迄今都表現得不夠友好,它曾給國民黨政府供應武器與飛機,干涉中國內戰,現在應該用實際行動表明其對華政策有所改變。戴維斯稍稍暗示加拿大將會對這一錯誤有所認識,請中國予以諒解,并愿承認中國[8]。戴維斯同時強調,對國民黨提供武器只是相互援助的附加物,而飛機貿易則只是商業事件。他表示,中國內政是中國自己的事,加拿大不會過問。加拿大只希望有一個統一繁榮的中國同加拿大進行貿易往來[9]。
總而言之,在建國前,加拿大一方面已經認識到中共對大陸的掌控,另一方面仍認為在這一階段給予中共法律上的承認可能過于“草率”[10]。
二
10月1日,新中國成立,中央政府發表建交聲明并積極開展各項外交活動。周恩來向加拿大駐華大使戴維斯發出聲明,希望他能向加拿大政府反映中國的立場:“中華人民共和國與世界上眾多國家建立正常的外交關系是必要的”[11]而10月13日,加拿大外交部的備忘錄顯示其對南京大使的指示仍是:“堅持之前的觀點,根據國際法的原則,我們在中國的領事館官員應該被允許執行他們的職責,而不對承認新政權的問題抱有偏見。”
10月26日,朗寧受外交部指示約見了黃華,并向其口頭申述加拿大對新中國的態度,表示“這個問題(即承認新中國)是一個不能很快解決的問題。”[12]
11月2日,戴維斯給皮爾遜發電報稱:“共產黨已控制大陸的絕大部分,也將會控制其余部分,他們會花費時間去攻占福爾摩沙,而且中國也將繼續在共產黨控制之下。因此我們要承認共產黨政府,并且是無條件承認。”[13]
加拿大外交部副部長認為“現在可以保留加拿大在南京的大使館以及上海的總領事館。但是此時不應該往共產黨的首都北京派出官員。”[14]戴維斯認為“國民黨是完全沒有希望了,為了保護加拿大在中國的利益,加拿大應該準備在合適的時間表示承認。”他們還認為“既然中共與俄國有基本沖突,我們就應該努力開發他們之間的沖突。但是加拿大在中國的利益不是很大,第一個承認是不合適的。在聯合國大會召開之前不應該采取任何行動[15]。作為駐華參贊,朗寧一直催促加拿大盡快承認新中國,他認為“恢復同西方國家的政治和貿易關系對解決中國的經濟問題至關重要。這種關系恢復得越快,越有利于我們抵制蘇聯的影響。”[16]朗寧認為與共產黨建立外交及商業關系,可能會阻止中國與俄國的結合。這并不是想從中共那里獲取保障,而是假設共產黨會因此繼承國民黨政府的義務與條約。可見,加拿大國內傾向于不要過多推遲承認的觀點超過了反對承認的觀點。
11月中旬,外長皮爾遜表示:只要新政府“被中國人民所接受”,那么“在與其他友好政府進行磋商后,我們將不得不承認擺在我們面前的事實。”[17]而美國政府提出的承認條件之一就是:“得到該國人民對其權力的總體上的默認”[18]。英國也曾在1949年2月表示,在與盟國協商之前,不會貿然行事[19]。
11月16日,加拿大內閣表示,原則上贊成向中國共產黨表示承認,但是何時實施要延期討論。加拿大此時不愿做出頭鳥有以下幾方面的原因:聯合國正在討論中國代表權問題,加拿大不愿在這個時刻表明立場,避免在這個問題上引起紛爭;英聯邦國家外長會議即將召開,加拿大打算就此問題詢問其他成員國意見;加拿大希望在其他國家承認新中國以后,能有一段時間觀察來自中國和美國的反應,并據此決定下一步的行動。加拿大既受美國態度的影響,又想與英聯邦成員國保持一致,但是英美雙方對承認新中國又有著很大的分歧,這導致加拿大進退維谷。
作為英聯邦成員國,印度于1949年12月28日,巴基斯坦于1950年1月4日,英國于1950年1月6日科倫坡英聯邦外長會議召開當天舉行都分別宣布承認新中國。科倫坡會議期間,加拿大外長皮爾遜與英國外長貝文,印度總理尼赫魯就承認新中國問題交換了意見。貝文指出一戰后不承認蘇維埃政府的政策是失敗的,它使得蘇聯和西方產生了一些誤會與猜疑。尼赫魯也表示不友好的承認方式是無益的。皮爾遜會后向國內發電報說:“加拿大不應該最后一個去做,我建議當我返回渥太華時,應毫不遲疑地承認新中國。”但這一建議遭到內閣的反對。總理勞倫特在電報旁的批注是“沒有解釋的承認以及在眾議院討論的結果可能是不好的。”[20]
加拿大駐美大使休姆·朗也在多方打探美國的態度,他也認為此時不是承認中共的最佳時期。在美國承認共產黨政權是個死問題,而且隨著11月份選舉的來臨,美國政府是不會考慮這一問題的。在這種特殊時刻,承認還是不承認是個相當微妙的問題。休姆建議最好推遲承認行動,“只是通過簡單的推遲而不會改變加拿大的目標,這種推遲是值得考慮的,能夠幫助美國減輕其窘況。”他同時表示:“我提出這些評論也很猶豫,我不希望建議我們做出某種表現屈服于美國壓力之下的事情來。但是,如果按照美國人的觀點來看待這一問題,加拿大在未來幾周內承認北京政權可能會遭受比本應收到的更多的誤解。”[21]加拿大財政部長阿博特也表示反對,他認為必須對中國欠加拿大的債務事先做出安排[22]。
雖然受到了很多人的反對,加拿大外長皮爾遜還是在2月25日,向內閣正式提出了承認新中國的建議,但忌于美國政府孤立中國的政策,在該問題上還是采取了與美國一同“等待塵埃落定”的態度。3月10日,皮爾遜再次向內閣提議,總理圣·勞倫特表示,“西半球現在還沒有國家承認共產黨政府。看上去,好像承認不可避免,但對加拿大來說,在第一批承認共產黨政府的國家之后來打破僵局是不受歡迎的。而且既然加拿大參與了聯合國的工作,那承認就應該協調一致。看起來,加拿大的行為應該是坐觀事態發展最為合適。”[23]圣·勞倫特認為如果現在承認共產黨政府,會有損美洲在這個問題上的一致性,給加美關系帶來不利影響。因此,加拿大內閣決定推遲就承認問題做出最終安排。
2月14日,《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簽訂,美國離間中蘇的愿望破滅。朗寧怕中國與蘇聯關系會更加緊密,給加拿大發電報說,“我急切希望在英國與北京談判結束,以及北京在聯合國席位問題解決后,加拿大盡快承認中國。中國比我想象得更快得投入俄國的懷抱。如果西方國家在毛澤東去莫斯科之前就承認中國,情況就會有很大不同”[24]。他此時還是意圖通過承認中共來使中共疏遠蘇聯,但是加拿大并未接受他的建議。
實際上,當時的外部環境也不利于加拿大承認中國:此時聯合國內就中國代表權問題正展開激烈爭吵,英國與中國的談判也一直不順利,“不承認新中國”已成為美國的既定政策[25]。如果英聯邦所有成員國的承認只是個時間問題的話,那么遠東委員會(二戰后為監督日本而設立,加拿大是其成員)里追隨美國的就只有拉丁美洲的國家和菲律賓了。這個委員會中只要再多兩個國家就能達到七票的多數票。而如果在聯合國對于此事作出決策之前就達到了多數票的話,美國的處境就會很尷尬[26]。
在猶豫徘徊中,加拿大很長一段時間中都沒有再討論過承認問題。直到5月4日,皮爾遜又一次向內閣提出承認中共,為避免把加拿大置于像英國已經經歷過的那種困境,內閣終于同意繼續推動承認步驟,同意通過朗寧向中方進行口頭上的交流,但是朗寧應該讓中共保證會承擔國民黨對加拿大的責任,同時加拿大可以削減1000萬加元的貸款[27]。朗寧隨即被授權非官方地與南京外僑處接觸,以了解其對在宣布承認和正式建交之前進行非正式討論的反應。中國外交部表示如果加拿大政府能夠“正式地表明其熱切希望承認中共”,就歡迎加拿大代表去北京。6月13日,皮爾遜再次向內閣建議委派朗寧就建交問題與中共接觸,并對朗寧的行動做出了具體指示[28]。21日,內閣經過慎重討論,又一次推遲了承認中共的日期[29]。
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加拿大外交部副部長希尼在7月4日向皮爾遜表達了他自己的觀點:“朝鮮共產黨軍隊襲擊韓國使其與中國共產黨政權的關系更加復雜,公共輿論不希望此時開始與北京談判。加拿大所面臨的選擇,或者是延期討論與北京政府的關系,直到朝鮮危機情況明朗;或者是決定現在不可能承認,并從中國撤回官員。”[30]加拿大最終選擇了從中國撤出其外交人員,與新中國在建國初建交的機會就此失去。
三
通過以上陳述,我們可以發現,加拿大承認中國問題只是在外長皮爾遜領導下,加拿大駐華外交人員的一頭熱而已,其國內沒有像英國內閣那樣有明確的、一致的結論。雖然加拿大政府內閣一直在討論承認中國共產黨政權問題,也表示原則上贊同承認,但是又表示要在做出結論前應該與其他國家協商。內閣一直推遲對這一問題進行明確的討論,優柔寡斷、瞻前顧后,這都表明了此時的加拿大還沒有進行完全獨立外交行為的勇氣和能力。
加拿大是個貿易為主的國家,對新中國的政策考慮主要是從經濟角度出發的,對于新中國的廣大市場極感興趣。因此,加拿大在新中國成立后,對中國的關注反而加強了[31]。作為西方的一員,加拿大不愿看到中國與蘇聯過于接近,朗寧就曾多次催促加拿大國內盡早承認中共政權,以免中共倒向蘇聯。但是中國的利益再大也沒有美國重要。加拿大作為美國的鄰居,深受美國影響,自二戰以來雙方經濟政治聯系日益密切,美國對加拿大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1949年底50年初,美國政策表現出搖擺不定、反復無常[32]。這就使加拿大也在對華決策上表現為瞻前顧后,猶豫不決[33]。在美國極度敵視共產主義政權的冷戰大背景下,加拿大處于不愿制造西方集團內部分裂的目的,始終沒有決心邁出這一步。直到朝鮮戰爭爆發,國際形勢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加拿大承認新中國的問題被無限期擱置了。還有,關于中國國民黨貸款問題一直是加拿大內部爭論的原因之一,這都使中加建交困難重重。
總之,雖然加拿大外交人員做了諸多努力,但是由于此時的加拿大外交上還未能擺脫英美的影響,內閣猶豫徘徊,加之復雜的國際形勢,中加雙方最終未能在建國初期建交。
[1]徐友珍.分歧與協調——美英關系中的承認新中國問題(1949—1951年).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 47.
[2]DocumentsOn Canadian ExternalRelations(DCE R),Vol.15,Document 1032.2014年4月22日下載于加拿大外交、貿易與發展部 (Foreign Affairs,Trade and Development Canada)官方網站:http://www.international.gc.ca/history-histoire/documents-documents.aspx.
[3]DCER,Vol.15,Document1033.
[4]Davisto SSEA,February 21,1949,part2,DEA4457 -40.轉引自潘興明.20世紀中加關系史.上海:學林出版社,2007.132.
[5]DCER,Vol.15,Document1034.
[6][7]DCER,Vol.15,Document1037.
[8]DCER,Vol.15,Document1043.其原文是:“Inot ed slight trace of suggestion that we would have to acknow ledge ourw rongsand seek forgivenessand recognition.”劉廣太將其譯為:“戴維斯認為,加拿大已作出姿態表明它對此有所認識,并愿承認中國,請中國予以諒解。”——劉廣太.新中國成立前后的加拿大對華關系.世界歷史,1997,(6):12.
[9]DCER,Vol.15,Document1043.
[10]DCER,Vol.15,Document1037.
[11]DCER,Vol.15,Document1047.
[12]劉廣太.郎寧傳.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262,263.
[13]DCER,Vol.15,Document1049.
[14]DCER,Vol.15,Document1050.
[15]DCER,Vol.15,Document1051.
[16]劉廣太.郎寧傳.267.
[17]W innipeg Free Paper,November 16,1949,fdsfs.轉引自潘興明.20世紀中加關系史.191.
[18]Foreign Relationsof the United States,1949.W ashington:United StatesGovernmentPrinting O ffice,199 0,Vol.9,pp21-23.
[19]徐友珍.分歧與協調——美英關系中的承認新中國問題(1949—1951年).52.
[20]DCER,Vol.16,Document1011.
[21]DCER,Vol.16,Document1013.
[22]加拿大國家檔案館,RG2,Privy CouncilO ffice, Series?A-5-a,Volume?2645,?Reel?T-2366,p7.
[23]DCER,Vol.16,Document1018.
[24]DCER,Vol.16,Document 1019.劉廣太將其譯為:“希望英國(同中國)的建交談判結束后,加拿大應立即宣布承認中國并解決中國在聯合國的席位問題。”——劉廣太.新中國成立前后的加拿大對華關系.世界歷史,1997,(6):14.
[25]徐友珍.分歧與協調——美英關系中的承認新中國問題(1949—1951年).85,86.
[26]DCER,Vol.16,Document1013.
[27]DCER,Vol.16,Document1022.
[28]DCER,Vol.16,Document1023.
[29]DCER,Vol.16,Document1024.
[30]DCER,Vol.16,Document1025.
[31]楊令俠.戰后加拿大與美國關系研究.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1.109.
[32]徐友珍.分歧與協調——美英關系中的承認新中國問題(1949—1951年).83.
[33]楊令俠.戰后加拿大與美國關系研究.115.
米開會 武漢大學歷史學院資料室 助理館員
(責編 張佳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