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與開放，造就羅馬帝國

《羅馬人的故事》，洋洋灑灑十五本，謂之煌煌巨著也不為過。縱觀整個羅馬史，待到愷撒、奧古斯都大帝建立功勛之時，已然是開枝散葉，繁花似錦，但若要深究羅馬帝國的成功，或許更應該順著歷史的長河上溯，看看枝繁葉茂之下的樹大根深。

與講究血統、地緣封閉的希臘不同，羅馬相當的開放。公元初期的希臘史學家普魯塔克說過這樣一句話：“沒有任何比同化征服者的做法更能使羅馬強大的了”。的確，羅馬人善于同化被征服的民族。從第一代王起，對于被征服的民族，羅馬不是采取屠殺、奴役、歧視政策，而是采取了同化政策，歡迎他們到羅馬定居，給予和羅馬人一樣的市民權，成為羅馬的命運共同體。甚至對于奴隸，只要贖回自己的自由后，也可以獲得市民權。當然，獲得權利的同時也意味著承擔對等的義務。

雖然在當時，還沒有今天這樣大規模的社會分工，但初步的交換已經存在，而身份與民族隔閡顯然不利于更流暢的交流、更多的交換。而能夠包容其他民族的羅馬則能吸引眾多有智慧、有技術、有抱負、有野心的人。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直到羅馬帝國時期，羅馬一直沒有自己的大型學校，但卻吸引著小亞細亞、雅典等地有才能的人絡繹不絕地投奔羅馬，流落在草野之中的有識之士不用三顧茅廬也會自動地聚集在羅馬。

同化意味著整合。哈耶克認為，“知識以分散的、不完美的、不穩定的形式存在于眾多個人的頭腦中”，市場的作用是通過一種程序，通過交換與競爭，來達成對分散知識的處理、協調、利用。在這個過程中，更大規模、更高效的利用知識的結果就是技術的發展與經濟的繁榮。

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就是，羅馬第二代國王努馬，對市民進行了行業分工的政策。羅馬是諸神之國，每一個保護神對應的是一個行業，努馬讓每個人歸屬獨立保護神的團體，不管他們是拉丁人還是薩賓人抑或伊特魯利亞人，于是，羅馬就出現了木工公會、鐵匠公會、陶藝公會等等。緊密聯系技工的公會促進技術進步，也消融了民族的界限。在羅馬初期的排水開墾中，伊特魯利亞人的技術就發揮了很大作用。新民族技術的使用帶來了快速的工 商業發展，經濟活動擴大了，社會也更加繁榮。

同化與融合帶來的更高效的協調、整合分散知識，不僅在經濟活動層面體現在普通市民身上，同時，也在政治層面，也體現在掌權者的血統上。移居羅馬的戰敗者中的有權有勢者，能直接進入元老院，而第二代王努馬與第四代國王安庫斯就不是拉丁人而是薩賓人。到了公元前367年，羅馬制定了《李錫尼法》，不但改6人軍事指揮官體制為兩人執政官體制，更重要的是，所有政府官職向平民出身的人開放。從平民中選出的護民官，也能在任期結束后進入元老院。出身不再是門檻，而能力決定一切——羅馬人選擇了全面的開放、全面的競爭，用新崛起的能人，用新興的階層，用新鮮的知識充實著自己的決策機構。

這種全面的包容，不管是羅馬的建國之王羅穆路斯，還是第二代王努馬，乃至倡導“羅馬統治下的和平”的奧古斯都大帝都一以貫之地執行著。

對人的包容帶來了分散知識的更高效利用，這直接促進了羅馬在學習曲線上達到一個更高的頂點。所謂學習曲線（the learning curve），也稱為經驗曲線，是指隨著生產的進行，產品的增加，單位產品的耗費、成本會以一定的比例下降，在一定時間內獲得的技能或知識的速度會增加。它源于“二戰”時期的飛機工業，當產量上升時，生產每架飛機的勞動時間會極大地下降。在學習曲線背后，則是勞動人員技能的提升、工藝的改進、經驗的積累。不管是生產或戰爭，羅馬人的“技術樹”的土壤都更加深厚。

包容與開放的另一個象征，則是羅馬的道路。在公元前3世紀至公元2世紀的500年里，羅馬人鋪設的道路僅干道就長達8萬公里，如果加上支線，則長達驚人的15萬公里。隨著羅馬帝國版圖的擴張，羅馬大道更是遍及歐洲、北非、中東。

之所以用專有名詞“羅馬大道”來稱呼，是因為“羅馬大道”并不是指在羅馬帝國的版圖內開辟一條道路那么簡單，而是有著相應的工程標準：主路分四層鋪設，最上面是拼接的石板，寬4米，供車馬行駛，旁邊是3米的人行道，路邊有供路人歇息的石凳，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石柱作為里程標示，還有刻在石碑上的地圖，另外，每隔一天左右的路程，就有供旅人休息的旅社，在愷撒時代之后，路途上還有供帝國郵政使用的驛站，以及維護治安的兵站。可以說，到了羅馬帝國時期，羅馬大道不僅僅是道路，更是一個完整的軟硬結合的系統。

條條大道通羅馬，這句話估計現在地球上每一個人都耳熟能詳。其實，不是條條大道通羅馬，而是從羅馬開始，條條人工修建的“羅馬大道”就像骨骼與血管，支撐、滋養了整個帝國。

羅馬人認為，道路不是有了經濟實力之后才修，而是為了實現包括經濟在內的一系列目的而修，是“必需的大事業”。羅馬人修建道路的最直接的目的是為了軍團的調遣更有效率，所以，道路也有軍團士兵修建。

而這個目的背后，則是為了更好地同化被征服的民族，最早的人工修建的羅馬大道是公元前312年開工的阿皮亞大道，通向的就是被征服的民族。到了奧古斯都時代，羅馬大道成了連接皇帝與各行省，各軍團將軍的最佳方式，快速的帝國郵政在羅馬大道上飛馳。皇帝的命令，緊急軍情可以以每天70公里的速度傳播。這些都有利地維護了羅馬帝國的統治。

信息的傳遞速度影響著管理的權威。有人從這個角度分析元帝國的崩潰，認為元帝國過于龐大，緩慢的信息傳遞速度制約了中央集權，也從直觀上降低了皇帝的權威—顯然，2個月后才收到的命令，與一個月收到的命令，在心理上有微妙的差異。而今天更快捷的、全球同步的信息傳遞，直接促使了全球合作、跨國公司的出現。

從經濟角度看，毫無疑問，道路是一種基礎設施，暢通而安全的道路帶來的外部性明顯，通過降低交通的時間、金錢成本，把本來不合算的交換變為有利可圖，從而推動交換范圍的擴大，推動經濟的繁榮。在整個羅馬帝國的版圖內，農民、商人、藝術家、技工、知識分子，沿著羅馬大道頻繁交流，隨著交流，一個橫跨歐洲、北非、中東的經濟圈建立起來。當然，毋庸諱言，這個經濟圈的經濟聯系不可能像今天那么密集，但直到19世紀出現鐵路之前，人類的交通速度并未有太大超越。

某種程度上，同化、包容的態度與不斷延伸的羅馬道路，一個是觀念基礎，一個是實體體現。令人慨嘆的巧合是，同時期的中國人正在修建長城。《羅馬人的故事》一書的作者鹽野七生在序言中說道：“對于以超級大國為發展目標的當代中國，在歐洲歷史上可作為借鑒的，唯有古羅馬帝國了。”作者所言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