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健
另有一種科普讀物,至今還“奉行故事”,堅持“寓趣味性于知識性之中”,把趣味性當作“味精”使用,殊不知,人們的閱讀習慣,已經隨著時代的變遷,悄然改變為“寓知識性于趣味性之中”了。
這幾年,科普圖書在低迷的圖書市場上“異軍突起”, 有些科普圖書甚至一路旺銷,多次重印、再版而仍供不應求,這是很讓科普作家、科普編輯們喜不自勝的。但與此同時,有些科普作家的科普創作似乎也走入了某些誤區,或曰出現了一些有礙科普創作正常進行和健康發展的問題。在此,我不揣冒昧,將自己的感受和盤托出,借以拋磚引玉,就教于諸位方家和朋友。
其一曰:網上下載,東拼西湊。在有些科普作品中,整段文字甚至整節整章都與網上一般無二,連網上的文字錯誤、公式錯誤、計量單位錯誤、外文符號錯誤、人名錯誤、地名錯誤、史實錯誤、年代錯誤、邏輯錯誤,以及“張冠李戴”之類的錯誤,也都一股腦兒地“照搬”進自己所“編”所“著”或所“編著”的書里。然后再摻入一些游談無根的逸聞軼事、不著邊際的道聽途說,就算“大功告成”,交由出版社出版了。作者自以為“事半功倍”,沒花多大氣力就拼湊出了一本洋洋十幾萬言乃至幾十萬言的“科普作品”,實則不過是為讀者提供了一點茶余飯后的談資和笑料。嚴重的問題還在于,這種“網上下載”的狀況,一旦“東窗事發”,按照國務院2006年5月10日頒發的468號令(即《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還將被追究侵權責任和罰款。到那時,不唯“文抄公”們難免“吃不了兜著走”,而且相關出版單位也將“脫不了干系”。
其二曰:改頭換面,重復自己。有的科普作家既想出成果,又怕花氣力,于是就將自己已經在甲出版社出版、處于版權保護期內的科普圖書“改頭換面”,稍作“變換”(或增加一點內容,或修改幾處文字),然后另起一個書名,使之成為一本“新書”,送往乙出版社出版。這種“科普作品”,除了能給作者賺取一點稿費,別無價值,尤其是沒有文化積累價值。在出版界人士看來,這種作品的出版其實是一種出版資源的浪費。遲早有一天,國家會采取措施,杜絕這種作品的出版。眼下,讀者對這種科普讀物已毫無興趣,甚至深惡痛絕,認為是一種“一稿多投”、騙取讀者錢財的行為。毫無疑問,出版社對這種“作品”,也是斷斷不敢恭維的。當然,如果已經到了或超過版權保護期,作者愿意將自己所寫的科普作品交由另一家出版社出版,市場又有需求,則另當別論。
其三曰:信口雌黃,“科理”不通。著書立說是關乎民族科學文化素質的大事,來不得半點的大意和馬虎,科普讀物的寫作當然也不例外。可是,現在有的科普作者所寫的科普圖書卻經不起推敲,存在著明顯的或隱蔽的知識性差錯。例如有一本科普讀物,說是“熱量只能從高溫物體傳向低溫物體,而不能從低溫物體傳向高溫物體”云云,這種說法就很成問題。事實上,咱們家里安裝的壁掛式空調、柜式空調,不就是把熱量從低溫傳向高溫的設備嗎?熱量從高溫傳向低溫是一個“熵增”過程,而“熵增”意味著做功能力的減少,猶如物體從高處落往低處,是一個勢能降低(即做功能力減少)的過程,因而是可以自發進行的。但物體也不是絕對不能從低處上升到高處,只是不能“自發”地進行而已。上面的關于熱量傳遞的說法錯就錯在“不嚴謹”上,漏掉了不可或缺的“自發”二字。正確的說法應是“熱量只能自發地從高溫物體傳向低溫物體,而不能自發地從低溫物體傳向高溫物體”。空調器里的壓縮機,耗用電能,對熱量由低溫傳向高溫的“熵減”過程進行“補償”,使之成為“熵增”過程,其過程不是便可以進行了嗎?正所謂“真理多走一步,就會變成謬誤”,不加“自發”二字,就大謬不然,失其科學性了。諸如此類的錯誤,在當今的科普讀物里,頗不罕見。這樣似是而非的科普讀物,偏離了科學的軌道,傳播的是不科學的“科學知識”,焉能不貽誤讀者?
其四曰:名為科普,實為迷信。去書店走一走,不難發現,“看風水”“算命”的“科普圖書”甚多,堪稱“汗牛充棟”。這些書都打著“科普”的旗號,聲稱自己也“姓科”。例如“看風水”的書,無不貼有“環境科學”的“標簽”。不過,你若是仔細看下去,那就“圖窮匕首見”了。不久前,我受命為某出版社終審一本科普書稿,捧讀之下,但見前面談牛頓、談愛因斯坦,且列出一大堆數學公式,什么“拉氏變換”啦,“復變函數”啦,什么“場論”啦,“偏微分方程”啦,儼然是一本“高級科普讀物”。可談著談著,話頭就轉入“科學算命”了(把“科學”與“算命”強行“捆綁”在一起,名曰“科學算命”)。正如魯迅先生在《科學與鬼話》一文中所指斥的:“把科學東拉西扯,孱進鬼話,弄得是非不明,連科學也帶了妖氣。”去年,國家對暴力、色情類少兒讀物進行了專項整治,從而凈化了少兒圖書市場。今年,會不會檢查并治理一下科技出版特別是科普出版的“亂象”呢?這是很值得給熱衷于“創作”此類“科普作品”的科普作家和熱衷于出版此類“科普圖書”的出版社提個醒的。
其五曰:只作論斷,不及其余。以前,有些科普讀物,只作對某個科學知識問題的論斷,不談個中道理。這幾年,科普作家的寫作在這方面已經有了很大改進,但不可否認,迄今依然存在著只讓讀者“知其然”而不讓讀者“知其所以然”的科普作品。例如有篇科普文章,說是南瓜可以降糖。可南瓜緣何可以降糖呢?文章只字未提。某朋友糖尿病復發,為了降糖,大量食用南瓜,結果血糖有升無降,居高不下。事實上,南瓜是因為富含膳食纖維,可使其他食物中的碳水化合物吸收速度變慢,從而延緩了血糖上升。但南瓜本身又是一種含有碳水化合物的食物,能夠充當主食,所以食用南瓜就須減少主食的攝入,否則非但不會“降糖”,反而會“升糖”。若科普文章不明白曉示個中道理,讀者怎么會知道南瓜也是“雙刃劍”呢?由此可見,作為科普讀物,不但應當傳播科學知識,而且應當傳播完整的、準確的、不失科學性的科學知識。此外,還應當傳播科學方法、科學思想和科學精神(從某種意義上說,普及科學方法、科學思想和科學精神,是比普及科學知識更為重要的科普內容)。只有這樣,科普作品才能夠免于淺薄,真正適合讀者的需要。
其六曰:水分太多,趣味太少。多年前,讀及一幅漫畫,記不清是華君武還是方成抑或別的哪位畫家的作品了,只記得漫畫的標題是《排澇》。上面畫有一本打開的書,書的頁面上連接著一根水管,水管的另一頭連接著水泵,正在嘩嘩地往外抽水呢!恕我直言,這種“水分太多”,需要“排澇”的情況,在當今的科普讀物里,其實也頗不罕見。厚厚的一本科普書,里面到底有多少“干貨”,這是很值得我們科普作家思量的。讀者花錢買書,你豈能讓人家花錢“買水”?由此論之,科普作家們理應盡可能地刪去作品中那些“無關宏旨”和“畫蛇添足”的內容,把“干貨”拿給讀者。另有一種科普讀物,至今還“奉行故事”,堅持“寓趣味性于知識性之中”,把趣味性當作“味精”使用。殊不知,人們的閱讀習慣,已經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改變。現在的讀者講求“輕松閱讀”,所以作者就必須“趣味寫作”。換言之,現在的科普讀物,最好是“寓知識性于趣味性之中”。不如此,就難以滿足讀者的需要,其“賣相”當然也就要大打折扣。
其七曰:重視科學,輕視人文。某資深科普作家說得好:“科學為人文提供依據,人文為科學確定目標。”可見,科學與人文,二者相輔相成,密不可分。科學與人文原本并非兩家,是人們為了研究方便起見,人為地將它們分解開來的。然而,它們之間那千絲萬縷的聯系,卻又“剪不斷,理還亂”。可是,時至而今,我們的某些科普作家似乎仍然沒有接受“大科普”的觀念,一味熱衷于自然科學的科普而置人文科學的科普于不顧,其作品很少涉獵甚至絕口不提人文科學。竊以為,這種只重視自然科學普及而漠視人文科學普及的偏廢現象,丟掉了科普的“半邊天”,既不合讀者的閱讀需求,也不合時代的發展趨勢。
其八曰:“科”而不“普”,難以卒讀。還有極少數科普圖書,滿紙定理、定律,且科學名詞成堆,數學公式成串,別說一般讀者,就連具有大專、大本文化程度的讀者甚至碩士、博士也難以卒讀。像這樣艱澀的“科普讀物”,雖則名為“科普”,實則“科”而不“普”,讀者不肯“買賬”,出版社自然也就“不敢問津”了。
我作為科普創作團隊的一員,切盼科普創作能夠繁榮昌盛。唯其如此,面對當前科普創作中的種種不良傾向,就不免有點“杞人憂天”起來。我希望科普作家們都能夠端正創作態度,使科普創作活動中規中矩,使自己的科普作品有聲有色,受到出版單位和廣大讀者的歡迎。我還希望科普編輯們都能切實地負起“把關”的責任,不使帶有各種不良傾向特別是“網上下載”“改頭換面”“信口雌黃”以及“名為科普,實為迷信”的作品“蒙混過關”。我以為,如此這般,科普創作才能夠弊絕風清,走向繁榮。
管窺蠡測,姑妄言之。
(作者單位: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