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運仕
歷史閱讀由熱鬧走向沉寂,其實是很值得我們思考的。當閱讀作為精神享樂而漸趨庸俗化,當出版作為一種文化而漸趨商業化,出版事業就遠離了偉大與崇高,就失去了傳承文明的意義,最終也就遠離了讀書市場。
在中央電視臺的《百家訪談》名噪一時之后, 歷史閱讀類作品成為這幾年出版界的重要根據地,其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是品評歷史人物,如《晚清有個李鴻章》《明朝出了個張居正》等;二是敘述朝代史,如《明朝那些事兒》《孟憲實講唐史》等;三是賞讀歷史經典著作,如易中天《品三國》、錢文忠《解讀三字經》等。這些歷史閱讀類作品,在傳統出版業不景氣的大環境中,曾風靡一時,撐起出版業的半壁江山,似乎為大眾閱讀指明了一個方向,為暢銷書描繪了一個藍圖。《明朝那些事兒》更為是圖書市場開啟一個講故事的范式——“××的那些事兒”,備受各作者、出版社所模仿。在《百家講壇》遠離我們的視線之時,回過頭來看看探求歷史閱讀為何成為出版的熱點,筆者認為主要有三方面的因素。
第一,開放的歷史意識撩撥起我們重新認識歷史的欲望。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禁錮我們歷史意識的藩籬慢慢地被拆除,我們迫切地想了解歷史。我們知道,歷史不是教科書上的歷史,它比教科書上的歷史要生動豐富得多,一個人物,他不是非黑即白,一個事件,也不是非此即彼。這種單一的歷史意識的被破除,讓我們有興趣去了解一個真實的歷史人物,去還原歷史事件的本來面目。比如李鴻章,過去是用一個賣國賊的標簽對其蓋棺定論,但現在我們要追問:李鴻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這些都是讀者們迫切想了解的內容。再如國民黨抗戰,過去我們不敢也不愿提起這方面的史實,但現在我們可以直面審視。思想解放了,我們就有了重新閱讀的欲望。有了重新閱讀的欲望,我們就要努力尋找并打開閱讀的渠道。可以說,開放的歷史意識,是歷史閱讀成為熱點的思想基礎。如果沒有這樣一個思想基礎,歷史就只能是乏人問津的“故紙堆”,即使偶有碰觸,也是小心翼翼的。
第二,發達的電子媒介為讀者提供了認識歷史與表達歷史的空間。
電視是最為普遍的一種電子媒介,借助于電視,歷史閱讀走進了千家萬戶,即使是一些文化程度不高的人,電視的可視可聽,也能幫助他們“聽”歷史,了解歷史事實。講到電視,自然要講到中央電視臺,講到中央電視臺的《百家講壇》。《百家講壇》以其地位與品位,對歷史閱讀起到了強力推進的作用,從品三國到讀論語,從秦始皇到武則天,從大漢到清朝,它的內容以歷史閱讀為主,而且都是百姓喜聞樂見的。所以,《百家講壇》迅速奠定其雅俗共賞的品牌地位。網絡是大眾最喜愛的一種電子媒介,借助于網絡,一些囿于傳統出版而沒有話語權的人,找到了表達的空間。這個空間沒有水平高低的限制,它接納每一個利用它的人,無限大;這個空間沒有發言權的限制,所有人都可以自由發言,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充滿民主。所以,網絡文學大軍迅速壯大,網絡文學迅速崛起,無數的人在這里表達自己曾經無法表達的關于文學、歷史、政治、軍事等方面的主張,哪怕是孤芳自賞,也找到了一種宣泄的快感。很多歷史閱讀的作品就是從這里出發的,沿著網絡出版到傳統出版的路子。《明朝那些事兒》就是最成功的范例。而它示范性的影響,使歷史閱讀迅速占領了各大網站的論壇,單以天涯論壇而言,歷史類的作品占到了80%以上。
第三,“講”歷史的形式讓歷史走近讀者。
在一個生活節奏很快的現代社會,除了歷史研究者,很少有讀者愿意花大力氣去啃讀歷史,今天看來很生澀的語言,讓讀者有一種望而卻步的敬畏感。歷史與現代之間本身是有隔膜的,語言是其形式上的隔膜。當用“講”的形式來呈現歷史的時候,歷史與讀者之間的距離被拉近了。讀者更愿意接受經過加工后看起來很通俗的歷史,既解決了語言上的障礙,又可以滿足了解和學習歷史的興趣。比如《道德經》,想讀懂它而不得入其門者,數不勝數,原因就在于它的語言形式。當電視上以白話的形式面對大眾進行解讀,對不得入其門者而言,這無疑就是福音。因為有了這樣一個市場,各電視臺紛紛開設歷史講壇,各網站紛紛開辟歷史論壇,歷史閱讀可謂興盛一時。
但歷史閱讀的熱鬧很快歸于沉寂,它沒有成為一種持續的文化現象。當《明朝那些事兒》旋風過后,其他“××的那些事兒”的跟風之作,再也不能調動起讀者的興趣;《百家講壇》在“易中天”熱、“于丹”熱之后,收視下降,相關出版物再難突破百萬冊的銷量大關。為什么會由盛而衰呢?是歷史的意義不再吸引人了嗎?是傳統文化失去自信了嗎?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對歷史是什么缺乏嚴肅科學的態度。歷史是什么?對歷史閱讀創作來說,這是一個不能回避的問題。也就是說,應該有一種正確的歷史觀指導歷史閱讀。但對大多數人來說,歷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他們為寫歷史而寫歷史,對歷史的認識非常隨意,或者說他們本來就不準備寫真實的歷史,寫真實歷史的意義,而只是戲說或胡說。對歷史沒有是非標準,那么歷史閱讀的創作自然是沒有生命力的。
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人把寫歷史作為一種表達的捷徑,作為一種快速成功甚至成名的捷徑,歷史閱讀的平臺迅速增多,歷史閱讀的創作隊伍迅速膨脹。因為這太容易了,不需要任何鉆研與發現,不需要歷史與現實視野,只要找幾本史書,把相關內容拼拼湊湊的,用今天的語言把它講或寫出來,一本書就完成了。今天你寫了一本《歷史上的改革者》,明天他就會完成一本《歷史上的大太監》,后天我也會寫一本《歷史上的宮廷政變》。所以,《百家講壇》之后,省市級的各種講壇數不勝數,一些專家學者使出渾身解數,中央電視臺不行就省衛視,省衛視不行就地市臺,若是地市臺不行就到縣里的文化大講壇,反正能混個臉熟就行。
歷史閱讀的真正目的被拋之腦后,膚淺的嘩眾取寵的作品到處泛濫。有一位作者寫了一本《水滸傳人名密碼》,聲稱找到了解讀《水滸傳》的鑰匙。他這樣解讀史進:為什么一百零八將中首先出場的是史進?這表明了作者的歷史觀:史進,史進,歷史在前進。這種牽強附會的東西,能給讀者帶來什么呢?其結局就是被讀者拋棄。這種輕佻的態度還表現在語言表達上。很多作者不在內容上下工夫,只在“講”上下工夫,不求甚解,信口開河,油腔滑調,典型的表現如:對古今職務的胡亂對比,指桑罵槐式的影射;對男女關系的低級想象,為奪人眼球而不吝筆墨。好像很口語化,很貼近生活,實際卻是低俗化,是對口語化的褻瀆。這必然讓讀者感到厭煩。
歷史閱讀由熱鬧走向沉寂,其實是很值得我們思考的。當閱讀作為精神享樂而漸趨庸俗化,當出版作為一種文化而漸趨商業化,出版事業就遠離了偉大與崇高,就失去了傳承文明的意義,最終也就遠離了讀書市場。
(作者單位: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