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曉
瞻對,這個曾被各種勢力攪得風生水起的地方越來越清晰地呈現眼前;宋宗璋、傅清、策冷貢布、班滾、貢布郎加、勒烏瑪這些人物漸漸復活,他們好像就與我們生活在同一時代。
剛剛接到書稿《瞻對:一個兩百年的康巴傳奇》的編輯任務時,我有一點興奮。因為阿來老師曾經是我的領導,他在《科幻世界》做社長時,我是《科幻世界》的編輯,怎會想到有一天我成為他新書的責編。稿件很快傳過來,盡管是被阿來老師打過預防針的:“寫這本書的過程中我查閱了大量的史料,所以書稿中有很多引文,尤其是奏章較多?!?但是瀏覽之后,仍然有點發懵。故事從雍正八年(1730)說起,一開始就進入清朝的敘事背景,大量的引文和字簡義豐的奏章跟著就撲面而來。
好在我還有點古文基礎,沒事也喜歡翻翻《古文觀止》,我靜下心來仔細閱讀,很快進入阿來老師的語境,并隨之將自己浸入那段歷史之中。一邊編輯書稿,一邊惡補功課,核查與那段歷史相關的種種細節。漸漸地,歷史的迷霧被次第揭開。瞻對,這個曾被各種勢力攪得風生水起的地方越來越清晰地呈現眼前;宋宗璋、傅清、策冷貢布、班滾、貢布郎加、勒烏瑪這些人物漸漸復活,他們好像就與我們生活在同一時代。短短幾個月,從不知道“瞻對”為何物到對這段歷史熟記于心,這于我無疑是巨大的收獲。
隨著編輯工作的深入,引文與奏章的閱讀也變得輕松起來,這時我才發現,引文與奏章的核實并不是編輯工作中最難的部分,書稿中反復出現的地名與人名的核對統一才是最需要花心思處理的問題。因為之前編過藏族題材的小說,有過這方面的處理經驗,所以,從最初編輯書稿開始,我就一邊編輯一邊做筆記,對每一頁出現的人名地名都做了記錄,并記下頁碼,整整記了8頁。關于這個問題我曾問過《命定》的作者、同為藏族的達真:“藏族名字多如星星,又毫無規律可循,你們是怎么將它們記下來的?”達真笑答,這是我們民族的特性,自己民族的名字,怎么會記不下來呢?人名地名的不統一主要是因拼音輸入法造成的,出現很多同音字,作者寫作時因思維高度集中在創作上,往往會忽略這一點,但是如果經過編輯處理的書稿再出現人名地名不統一,那就實在是很低劣的錯誤了。我在處理時一般遵循出現次數較多與藏族常用字的原則來統一。比如“革松結”“甘松結”統一為“甘松結”;“勒烏瑪”“勒吾瑪”統一為“勒烏瑪”,等等。
然而也有不能憑經驗妄改的時候,并非所有不統一的名字都是應該統一的。比如“里塘”一詞,尤其值得一說??吹綍逯谐霈F“里塘”與“理塘”兩個詞時,想斟酌一下怎么統一,一查之下才驚覺,原來這兩詞是不能動的。“里塘”只屬于土司名,書稿中所有的“里塘土司”都不能妄改,而涉及理塘縣名的時候,又不能寫為“里塘”,因為歷史上從來也沒有過“里塘縣”。另外,讀者在第九章里還會看到一個有趣的現象,在趙爾豐所領邊軍《平定德格贈科行軍規則》中,九條行軍規則的序號全為“一”,基于編輯本能,覺得其中定有奧妙,與阿來老師交流,才知原文的確如此,至于為何全為“一”,這是至今讓我耿耿于懷,特別想考證清楚的事情!
在編輯過程中與阿來老師就書稿有過數次交流,每一次都受益匪淺,比如策冷貢布的冊封問題,土司制度形成的準確時間,冊封安撫司、授安撫使印、設安撫司三者的不同含義,清朝政府七次用兵征討瞻對,為何在書稿中我數來數去都只有六次(其中一次為清朝政府借用土司兵力,并非朝廷直接發兵),等等,這些問題,初讀的時候很傷腦筋,而當你認真探究之后,才發現其中的歷史細節非常有意思。這是在編輯之初我沒有想到過的收獲。
遇到一個能讓編輯成長的作者是不容易的,從這一點上來說,我是非常幸運的。在書稿的編輯過程中,我不僅知識面大增,阿來老師對民族問題的深思和與眾不同的審視角度也讓我感觸很深,在最近一次對他的采訪中他說道:“我寫這本書不是在寫歷史,我就是在寫現實。這里面也包含我一個強烈的愿望:我想作為一個中國人,不管是哪個民族,我都希望這個國家安定,希望這個國家的老百姓生活幸福。”我想,他的這種希望,正是這本書最大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