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峰
(無錫工藝職業技術學院,宜興 214206)
在陶瓷文化發展史上,陶瓷生產的主體性一直得不到彰顯,尤其是陶瓷生產者的主創意識得不到社會認可,這可能是較為普遍的傳統文化現象。例如,人們只知道使用陶瓷制品,而不知道陶瓷制品出自何人之手。宜興紫砂陶可能是一個比較特殊的例子,它在明代發展成熟,就逐漸顯示出如此的文化特征。現就宜興紫砂陶的主體創作及其意識展開討論,旨在強調在陶瓷文化中展現主體性的重要文化意義。
宜興紫砂陶器宋代就已經比較出名了,尤其是用紫砂泥制作的茶壺更是聞名遐邇,在文學、藝術以及官宦階層十分流行。不少文人雅士對紫砂壺的質地及文化品味大加贊賞,例如,梅曉臣的《依韻和杜相公謝蔡君寄茶》詩就有這樣的句子“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華。”詩中所提及的“‘紫泥新品’,被認為是紫砂陶登上茶文化殿堂的最早記錄。”另外,歐陽修、蘇東坡等文人雅士也對紫砂陶贊不絕口,前者有詩“溪山擊鼓助雷驚,逗曉雪芽發翠莖。摘處兩旗香可愛,貢來雙鳳品尤精。寒侵病骨唯思睡,花落春愁未解醒,喜共紫鷗吟且酌,羨君瀟灑有余情。”后者則有詩為:“雅燕飛觴,清談探坐,使君高會群賢。密云雙鳳,初破縷金團。窗外爐煙自動,開瓶試一品香泉。輕濤起,香生玉塵,雪濺紫甌緣。”這足以證明,宋代紫砂陶已經十分流行了。
伴隨著紫砂陶與茶文化的發展,明代紫砂陶更加成熟,已經出現了不少制壺高手,諸如龔春這樣的卓越匠師與制壺大家董翰、趙梁、元暢、時鵬(稱為明代制壺四大家)。尤其是龔春特別杰出,“他所制的茶壺質樸古雅,當時即已非常名貴,被譽為‘龔春之壺,勝于金玉’”。制壺陶工,不僅因為茶壺名貴而知名,并且在陶瓷文化界迅速聲名鵲起,確定他們應有的文化地位。
明代之所以能夠彰顯制壺名手的文化地位,這與明代發達的工場手工業和繁榮的商品經濟是密不可分的。明代,社會生產力迅速提高,尤其是江南地區持續保持了封建經濟迅速增長的勢頭,與封建經濟繁榮的同時,城市擴大與消費人口增長,為了滿足不斷增長的人口的消費,工藝制作突破了家庭限制而走向較為從前比較集中的程度,于是一種新興的組織生產形式出現,即工場手工業誕生。工場手工業生產的方式與傳統以家庭手工業生產的方式不同,生產者的社會地位發生了顯著變化,他們不僅成為擁有專門和專業技術的獨立的勞動者,而且,因為本身所具有的技術,在社會生產領域得到普遍認可。當然,從封建時代嚴格的工匠編戶制度中分離出來,并具有獨立生產支配權的技工,無論怎樣都說明他們的社會地位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即他們成為工場手工業時代的生產大軍。
因此,明代中后期明顯地將工匠的身份重新確立,他們脫離了封建政府的嚴格控制,基本上除去了被封建政府嚴格控制的勞動“奴隸”身份。
明代所形成的工場手工業生產制度、運作方式,以及勞動者主體的社會地位的變革,尤其后者對生產乃至文化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首先,他們的人身自由得到社會默認,盡管工匠編戶制度沒有廢止,但是封建政府采用“納銀代役”的工匠服役制度,基本上使工匠脫離了從屬的社會文化地位。這完全不同于過去,工匠按照封建政府的設計計劃來制作,而是根據商品市場需要進行必要的商品生產,并將所賺的利潤部分以賦稅形式交給政府。
其次,長期以來生產者在工藝制作中的主導地位沒有確立,主要是他們的聰明才智沒有得到發揮,局限在按照封建政府設計師的設計藍圖,即模本來制作。工場手工業時代,各種工匠或受雇于別人的手工工場或作坊中,憑借自己的生產技術及經驗進行生產,或自己組織生產,完全按照自己的設計意圖進行社會性生產,這樣,他們的文化創造力才得到社會的普遍承認。
再次,他們從隸屬的社會地位轉變成為社會生產,尤其是社會生產力的解放。就供春而言,“原名龔春,在吳頤山當書童,曾在宜興的金沙寺里看到和尚智靜煉土制作壺,于是仔細研究制作陶瓷技術,后專以制作茶壺為業,人們稱為 ‘供春壺’。”在封建社會,作為書童應該是屬于仆從,即奴仆階層,在社會中從屬于被奴役的地位,這似乎與匠戶編制中的各種工匠地位相近。就這樣,一名仆從躍居為一位著名的并具有獨立身份的匠人,不能說不是人生的解放。
最后,他們在社會文化階層中的主體性得到確立,為社會創造著大量物質與非物質文化財富,以及最終給人們文化帶來新變化。在明代,“供春壺”之所以用它自己的名字命名,這是明代以前的陶瓷史上罕見的。歷史上,階級社會出現對人在社會文化中的地位做了十分明確的劃分,奴隸制社會,工匠完全淪落為奴隸階層,進入封建社會之后,農民的社會地位有一定的提高,而工匠的社會地位變化不是很大,尤其在服役中完全沒有自己決定如何勞動,這樣的微小權利皆掌控在封建官府手中。而且,在漫長的文化發展過程中,工匠的社會身份和地位均是終身制并世襲罔替的,例如在《齊語》中有這樣的記載“士之子恒為士,農之子恒為農,工之子恒為工,商之子恒為商”;同樣,荀況在《荀子》一書中也有同樣的記載“工匠之子莫不繼事”說的就是這個世襲工匠制度。不論是工匠身份、地位的不獨立,還是勞動選擇的不自主等,都是工匠在社會文化中主體地位沒有得到確立。
隨著封建專制文化的設立與封建社會后期出現的具有商品經濟特征的工場手工業生產以來,從事商品生產的勞動者基本得到了人生相對自由,與勞動選擇的相對自由,以及勞動力發揮的相對自由。可以從明代宜興紫砂陶生產作坊的組織與管理生產,以及工匠制作陶器的創造事實看到,它充分體現了勞動者的自由選擇,并能夠有效地發揮勞動者的智慧。在宜興,不僅可以看到“供春壺”,也可以看到“彬壺”有制壺工匠時大彬所作),所謂“千奇萬狀信出手”、“宮中艷說大彬壺”,不僅說明壺的來歷是由各類各級的陶瓷藝人所作,而且還突出彰顯了制作者的個人創意。
因此,陶瓷文化發展的歷史脈絡及其結果,展現勞動的人文價值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那就是在陶瓷文化創造中,能夠體現制作者創造理念的時代的出現,打破了封建專制政治的統治,沖破了專制主義對工匠創作意識及精神的束縛。長期以來形成的對勞動權利及其創造意識和精神的桎梏,從紫砂陶制作中看到了開始崩潰的希望,也正是它逐漸在無聲息中出現、發展起來的文化創意活動,為改變陶瓷文化的發展方向做著積極的準備,即為勞動者的人文主義創造在陶瓷文化上的體現做著積極和有益的準備。
在宜興紫砂陶器制作中所體現出的主體性,不僅僅是勞動者的參與,更重要的是勞動者創造意識及其精神的體現,紫砂陶制陶名家輩出,展現了它們的創造精神,乃至發揮了它們的主創意識,這在陶瓷文化發展史上是空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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