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濤、王萬成 by Lei Tao Wang Wancheng
炳靈寺石窟,位于甘肅省永靖縣西南35km處的黃河北岸,是我國六大石窟寺之一?!氨`”一詞源于藏語,意為十萬彌勒佛。它由下寺區、上寺區、洞溝區三部分組成。現存自西秦至明清時代的窟龕共計216個。有題材豐富的雕塑800余尊,壁畫1000多平方米。這些雕塑、壁畫歷經1600多年,既有漢傳佛教的藝術特色,也有藏傳佛教的風格。這也是炳靈寺不同于其他石窟的重要特征。
炳靈寺現存藏傳佛教造像近120尊,可分為石雕、泥塑、金銅造像等幾類。其中金銅造像多達100余身。1這些金銅造像的創作時間,上至明清,下至民國,幾乎所有的藏傳佛教題材都能在這里找到。制作工藝精湛,形象生動,是研究藏傳佛教造像的重要資料。
炳靈寺金銅造像的豐富,既顯示了藏傳佛教在永靖石窟的興盛,同時也與藏傳佛教修行的獨特性密不可分。藏傳佛教在炳靈寺的發展距今有800多年的歷史,與漢傳佛教的流傳歷史相當。自唐中后期至清末,藏傳佛教一直深深影響著炳靈寺的石窟藝術風格。
由于炳靈寺是絲綢之路和唐蕃古道的交匯點,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下嫁吐蕃后,吐蕃佛教首先傳到作為唐藩門戶的炳靈寺。朗達瑪滅佛后,被稱為“三賢哲”的高僧藏饒塞、約格瓊、瑪釋迦牟尼帶著佛教典籍,從阿里借道新疆,逃向炳靈寺的瑪瓏谷。此后,吐蕃的唃廝啰政權、西夏元昊都曾影響過炳靈寺,使佛教繼續在此發展。2
到了蒙元時期,藏傳佛教的發展趨向成熟,形成了如寧瑪派、噶當派、薩迦派、噶舉派等諸多教派。薩迦派在元代傳入炳靈寺。3號窟正壁內就繪有薩迦派創始人貢卻杰布的畫像。元朝后期,薩迦派的地位被噶舉派所取代。洞溝區7號窟內還存有噶舉派創始人米拉日巴的石雕像。
格魯派宗喀巴第四大弟子釋迦也失·繹欽兩次入京時在炳靈寺講經說法,傳播格魯教義,炳靈寺深受其影響。在炳靈寺200多個窟龕中,大部分被藏傳佛教重新描繪過,其中重繪的內容格魯派占80%以上。格魯派傳入后,相繼在成化元年、弘治三年、嘉靖十六年對炳靈寺的洞窟、建筑、塑像進行過三次大的重修和改造。特別是格魯派僧人宗哲仁欽在比鄰的青海修建了塔爾寺,也影響到炳靈寺的發展,此時炳靈寺的僧人達到了四、五百人,成為藏傳佛教無比興盛的時代。
此后,活佛制度的建立促進了藏傳佛教在炳靈寺的盛行,先后有6位活佛促進了炳靈寺藏傳佛教的發展。首先是嘉楊隆珠活佛參考了色拉寺的教規系統對炳靈寺進行改革,并修建了大昂欠、護法殿。康熙二十一年,嘉楊隆珠被康熙敕封為“抉法禪師呼圖克圖”,同時賜給炳靈寺度牒27張,藏文《大藏經》106卷。這推進了藏傳佛教在炳靈寺周邊的發展。
嘉楊隆珠活佛之后,先后有嘉楊沃色、旦增堅措、云迦銳、羅藏云丹、嘛呢倉活佛在炳靈寺任法臺。隨著活佛體系的日益完善,炳靈寺僧人在康乾之時僧人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數量。除炳靈寺分為上寺、下寺之外,隸屬炳靈寺的中小型寺院遍及甘、青、內蒙三省,共60余座。隨著清王朝的衰敗,炳靈寺也開始走向衰落。同治十三年回民起義時沖入炳靈寺,點燃寺院,搗毀了一部分洞窟,盛極一時的炳靈寺遭到洗劫,輝煌不再。
長達八百余年藏傳佛教的影響,使炳靈寺保留了豐富的藏傳佛教藝術精品。藏傳佛教以密宗為主要特色,密宗提倡以佛陀、菩薩、上師等為本尊進行相應修行,根據修行的深度不同,所朝拜的對象也有所不同,因而藏傳佛教的造像內容豐富、題材各異。炳靈寺石窟現存的雕像以金銅造像為主,雖然這些雕像大都尺寸較小,但工藝精湛,題材豐富,幾乎涵蓋了藏傳佛教的所有題材。大體來說,主要有以下幾大類:
1.佛陀像。炳靈寺供奉的鎏金釋迦牟尼銅坐像,頭頂有肉髻,呈螺旋狀,身著袒右肩藏式袈裟,除衣紋外無任何裝飾。面容安詳,體現出三覺(自覺、覺他、覺行)俱全,斷盡煩惱的特征。雙手結為觸地印,表示佛在前世修遍各種苦行,今已證道,大地可為憑證。這種佛相又被稱為“佛成道相”。3藏傳佛像為了確保藝術造型能準確地反映佛法的內涵,對佛像的塑造有著極其嚴格的規定。其中十!度量用于駐佛、菩薩的身材比例,它對肉髻、面輪、咽喉、心窩、肚臍、股、膝的比例都有明確要求,從而確保佛陀具備三十二相和八十種好。而佛下垂的低眉、慈悲注視的雙目、似笑非笑的面容都帶給信眾一種悲天憫人、空寂圓滿的精神慰藉和物我兩忘的修行狀態。
2.菩薩像。菩薩是梵語Bodh isattva的音譯,意為“覺有情”。在藏傳佛教中,常見的菩薩形象有觀音菩薩、文珠菩薩、彌勒菩薩等。藏傳佛教的菩薩在造型和種類上比漢傳佛教的菩薩形象復雜的多。四臂觀音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種。四臂觀音,藏語稱“堅熱斯恰喜巴”,與文殊菩薩、金剛手菩薩合稱“三族姓尊”,分別代表大悲、大智、大力,是藏傳佛教的重要神袛。4藏傳佛教造像通常分靜相、怒相兩種。靜相慈悲秀美,怒像兇猛憤怒,代表對煩惱的憎惡和驚醒眾生的意思。炳靈寺所藏明代鎏金四臂觀音銅坐像觀音為藏傳造像中的靜像。

3.上師像。上師是藏傳佛教中有杰出成就的高僧。上師像一般依據上師生前的形象塑造,雖然沒有佛、菩薩那樣嚴格的度量規定,但不同的上師卻有自己獨有的形象標志。如米拉日巴像就突出這位上師在深山修行的消瘦狀態。由于格魯派在炳靈寺傳法時間較長,影響很深,所以炳靈寺至今仍保存著格魯派創立者宗喀巴鎏金銅像。該造像身著黃色藏式袈裟,代表了格魯派黃教的典型特色,頭戴尖頂黃帽,左右肩飾有佛經和智慧劍,雙手在胸前結說法印,雙腿結跏跌坐于俯仰蓮座之上,反映了宗喀巴大師生前的生活。
4.本尊像。本尊像是藏傳佛教供奉的重要對象,在密宗造像中形象也最為復雜,造型分為單身、多身、多面多臂,面相上還分為靜像和怒像。現存炳靈寺的明代鎏金大威德金剛銅像就代表了當時金銅造像的高超水平。這尊大威德金剛為九面三十四臂,造型為典型的怒像。三目圓睜,代表無所不見。九面代表佛陀的九類教法,居中頭長兩水牛角,代表兩真二諦。左三頭代表清凈、死亡、憤怒。右三頭,象征憤怒、權勢、安靜。發向上指向佛地,三十四臂加上身、語、意,代表佛的三十七道品,即四念住、四正勤、四神足、五根、五力、七覺支、八正道。其巨口可吞食三界,雙足可壓履世間,雙手令世間出世間畏懼遵從。懷中明妃金剛,代表悲智合一。右腿收屈,左腿伸張,能調伏男女八天。
5.護法像。護法神像也是藏傳佛教中比較具有代表性和獨特性的神像,一般也分為靜相和怒相兩種。炳靈寺的明代鎏金騾子天王銅像,是這一類型的代表作。騾子天王,又稱吉祥天女,藏語稱“班達拉姆”,是藏密中一位重要的女性護法神。炳靈寺的騾子天王為怒相。她三目圓睜,頭發豎立。頭頂上5個骷髏,代表五佛,還有半月和孔雀翎飾,象征永生。左耳耳環上飾有小蛇,意為憤怒,右耳耳環上飾有獅子,象征聆聽佛道。她身上披著人皮,代表大義滅親。臍上有太陽,象征著智慧。腰上掛著賬簿,專門記載人間所做惡事。她身騎黃騾,在馬鞍前掛有紅白骰子,紅的主殺,白的主教化。鞍后有荷包,盛著疫病。她座下是一張女人皮,頭發垂地,象征異教徒已被她征服。飛行于天上、地下、又有“三界總主”之稱。炳靈寺所塑的吉祥天母在法相莊嚴可怖之外,還有自身特色,如騾子的造型就有些可愛,兩旁還創造性的輔以神獸開道,屬于明代金銅塑像中的精品。
6.佛母像。佛母是諸佛菩薩之母,由于母親能生兒育女,所以佛教以此比喻智慧能生諸佛。佛母的形象多為靜相的女性形象,是藏傳佛教修行的重要本尊。炳靈寺石窟研究所存放的明代鎏金綠度母銅坐像,展現了佛母神秘靜美的形象。她頭束高髻,戴寶冠,溜肩蜂腰,上身全裸,佩各種瓔珞寶珠,下身重裙,坐菩薩座于蓮花月輪上。她右手持烏巴拉花,置于膝前,做三寶印,左手豎起的三指代表佛法僧三寶。拇指及無名指碰觸,代表悲智雙運。左右手所拈蓮花都延伸至肩頭,在花莖的頂端,各有一果實、花蕾和盛開花朵,代表過去、現在、將來三世佛。雙腳左屈右伸,表示隨時準備起身救度眾生。
藏傳佛教的金銅藝術與漢傳佛教相比,有許多自身特色。這既是受到藏傳顯密宗教義的交互影響,同時也與藏族人民的地域文化有關。首先,藏傳佛教顯密宗并重。顯宗供奉的通常為三世佛、七佛、菩薩等題材,密宗注重真身崇拜,在佛、菩薩之外,還增加了上師像、本尊(五大金剛)、佛母(綠度母、白度母、大隨求佛母、般若佛母等)、空行、護法神(空行母、長壽五仙女、十二丹瑪女神等)等題材。根據修行的級別不同,在修法時需要有不同的本尊予以引導。另外,藏傳佛教在其發展過程中,先后吸收了印度、西藏、蒙古、中原多種文化信仰內容和神衹,這也為造像題材提供了豐富的來源。其次,造像形態也呈現出復雜性和多樣性的特征。炳靈寺石窟的開鑿歷史最早可追溯至公元四世紀的西秦,其間歷經北魏、北周、隋、唐、宋、西夏、元、明、清各代。無論是秀骨清像的魏晉風骨還是寬衣博帶的盛唐之光,漢傳佛教的塑像都以靜相為主。但在藏傳佛教中,同一佛像卻有靜相和怒相兩種截然不同的塑造方法。這兩種造像無論在表情、配飾、動態上都有很大區別,帶給觀者的感受也不盡相同。怒相以“當頭棒喝”的方式驚醒世人對無明、煩惱的憎惡。即使同為靜相,藏傳佛教造像與漢傳佛教造像也有所區別。在面容上,藏傳佛教造像參考了自身民族的體貌特征。據說佛教傳入西藏之初,當時的繪塑家加才布就以西藏美女久若薩·拉布門為模特塑造了度母形象,以庫達參的體態塑造了觀音薩巴赤。5此外,藏傳漢傳佛教菩薩手持的法器也有很大不同。除了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區別外,藏傳佛教受到了西藏本土苯教的影響,還將許多動物形象都納入佛教藝術體系。如以水牛為原型的大威德金剛、西牛大海。這種原始神秘文化與佛教藝術的結合使炳靈寺許多金銅塑像呈現出獨特的文化底蘊和審美特征。
綜上所述,炳靈寺石窟所珍藏的藏傳佛教金銅造像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和宗教底蘊,為我們展示了藏傳佛教顯密結合、即事而真的宗教理念。在創作過程中,結合了藏族本土特色,同時吸收了中原、印度、尼泊爾佛教藝術特色,形成了獨具魅力的藝術風格,是研究藏傳佛教藝術的寶貴財富。
(雷濤、王萬成 西北民族大學美術學院)
注釋:
1 姜濤.陳雪雪.繪塑奇珍輝日月,梵宮藝苑耀炳靈——炳靈寺藏傳佛教藝術評析[J].圖書與情報,2009(1)
2 杜斗城.王亨通.炳靈寺石窟內容總錄[M].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6
3 黃春和.藏傳佛教造像題材分類及藝術特征[J].法音,2001(8)
4 才讓卓瑪.“四臂觀音”唐卡淺析[J].西藏藝術研究,2012(2)
5 阿旺晉美.論藏傳佛教美術中護法神和各種動物的造型與本地文化之關系[J].西藏藝術研究,1997(1)
1 羅桑干珠.藏傳佛教造像藝術的結構體系及其象征意義[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09(1)
2 杜斗城.王亨通.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C].蘭 州:炳靈寺文物研究所,1997
3 林尚斌.藏傳佛教造像的幾個類型[J].收藏家,2008(6)
4 熊文斌.藏傳佛教造型藝術人物刻畫及其審美意蘊[J].中國藏學,1996(2)
5 李翎.圖像與宗派:吉祥天母樣式研究 [J].中國藏學,2010(2)
6 索朗卓嘎.藏傳佛教造像藝術特點和形式[J].西藏藝術研究,2006(2)
7 高巖.鄂崇榮.吉祥天女儀軌及功能在青藏高原民間信仰中的流變[J].青海社會科學,2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