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云
(綿陽市涪城區教師進修學校,四川綿陽,621000)
第一次看到“隨火車遠行”這個ID,就覺得莫名的親切——我曾多次說過,特別喜歡坐火車的感覺,喜歡把自己交付給漫長的鐵道,鏗鏘的輪響,悠然的行程,一窗窗不斷變幻的風景,一座座不斷經歷、穿越的村莊和城市,一個個不斷臨近、抵達、告別的遠方——那種隨火車前行的感覺:從容,舒適,讓人踏實而閑散。
因為這種感覺,對ID背后的人(我一向昵稱他為“火車”),生發了莫名的興趣。
循著痕跡,走進他的博客,恍若走進一道美麗風景:有關教育,有關校園,有關師生的生活,有關閱讀和行走,有關歡喜和憂傷。他的文字,樸實、委婉、平靜、沖淡,卻有著沉穩的呼吸、豐厚的意韻,能引發人綿遠的回味。他是小學教師,始終專注自己的職業生活,專注職業生活里的人、事、風景:學生、同事,女兒,他經歷或路過的孩子,那些幼小的生命和心靈;當然,也包括他自己,他的課堂,他的經歷、閱讀、思考、行走、感受……
讀那些文字,心里溫潤、柔軟,仿佛被明凈的水盈漾、浸潤——猜想,文字背后的人,那雙敲打鍵盤的手,應該是南方的,溫婉的南方,柔情的南方,水質的南方。卻不料,他居然是一壯碩的山東漢子:他博客里的照片,30多歲,高高大大,微微發福的身板,結實,敦穩,不禁留言:“感覺有點轟隆隆的味道啊。”又不免疑惑,那樣牛高馬大的彪形漢子,怎么會有那么敏銳的觀察、那么細膩的感觸、那么紛紜的情懷?
原因,或許只在:愛——對孩子的愛,對生命的愛,對教育的愛,對遠方的愛。
因為這種愛,他在教育路上,艱難行走著,溫情關注著——記得,我最先因為約稿事宜跟他聯系,他還在濟南小清河畔一所鄉村學校,是副校長,教語文。他讀了很多書,每有所讀,他都會欣然寫下感受。
“我要做好老師,就要學到教育好孩子的方法。要喚醒孩子對學習的熱愛,首先要具備幫助孩子的能力。”在這樣的使命和目標下,他沉醉于閱讀,癡迷于“尊師坊”“生命化”。他為那些美好的教育理念而激動,并身體力行。他用心觀察、感受、體驗、記錄,以一個真誠的教育者特有的“敏感”和“溫情”。
實在說,我至今仍不知道他的生活狀況,但能夠猜想,那些美好理念與殘酷現實的齟齬和矛盾。我時常痛感,在今天的教育環境里,心懷美好的人,可能不少,真能踐行美好的,可能不多;僅有的堅持者,往往不免困頓、牢騷和怨懟。他的文字,卻很少抱怨、不滿、憤懣——這些一般教師“個人辭典”里的高頻詞。哪怕是真切的焦慮、擔憂、感懷、傷惻,他也總是用更溫婉的方式去理解、去表述、去呈現。
因為這種愛,他始終“把心放在孩子那里”,做學校管理者時,他依然堅持上課,專注于自己的教室和課堂。他“愿意做一個站在孩子一邊的人,愿意嘗試著給孩子創造一個個的驚喜,愿意像讀一本書一樣去讀一個孩子”;他“愿意嘗試著走進孩子的世界,與他們一起編織屬于當下的幸福”,他愿意給孩子以“細膩的關愛和小心的呵護”——他的博客里,大多是這樣的故事,細小、瑣碎、平淡、日常,但大多洋溢著這樣美好的氣息:對孩子的溫情柔軟、善解人意。
“不觸及他(孩子)的生命,不傳遞愛與善意,教育就會輕薄、無力。”他曾如此感嘆。為了這“觸及”和“傳遞”,他堅持給孩子們寫信。讀到他的信時,那些男孩、女孩會有怎樣的激動和欣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些書信的“教育意義”和“教育效果”。他說,那些不善言談的孩子,在書寫時往往變得有話可說。
“在孩子們的信中,有感謝,有困惑,有關心。于是我坐下來,給他們寫信,雖然累,可心里充滿甜蜜……”讀到這些句子,不禁想象筆尖在紙上走動的情形,想象鍵盤在他手指敲動下,發出的清脆、響亮之聲。
因為這種愛,他用心“解讀與編織著”他和孩子們的故事。他說:“喜歡‘編織’這個詞,它的背后是師生生命共同的存在。”那樣的一篇,一篇,又一篇,仿佛,他就是一列正在遠行的“空調列車”,始終保持著一種舒適的溫度,適宜生命和教育的溫度——從2009年11月起,他在《中國教師報》開設的專欄,就叫“教育的溫度”。教育需要溫度,教育應當有宜人的溫度才能保證每個生命的發育和生長。
以我對教育的關注和考量,在小學里,男教師可能很少有感覺特別舒服的。大大咧咧的小伙子,粗糙的大老爺們兒,跟幼小的孩子交往、交流,很難產生真正的幸福感、成就感和歸宿感。尤其是今天,教育的環境越發逼仄,教育的空間越發狹小,教育的氛圍越發緊張,就是不少女教師,在對待孩子時,也總是簡單、生硬、粗糙、強悍,缺乏教育和女性應有的溫潤、委婉、從容和柔和。
但是,“隨火車遠行”不一樣——這個叫侯登強的山東漢子,始終珍惜他與教育的緣分,與孩子的緣分。他通過一篇篇美好的文字,珍藏著那一張張笑臉,一句句話語,那些讓人怦然心動的細節和場景。他曾說:“一個教師的幸福在哪里?在孩子那里,把你的心放在那里,自然會生出幸福和快樂。”所以,他當校長后,在紛忙之余,依然保持用筆記錄的習慣,不斷地發現美好、呵護美好、傳遞美好——他的感覺,依然那樣細膩、纖敏,他的情懷,依然那樣柔軟、豐富,與我們慣見的校長們的粗糲、生硬和鄙陋,有著鮮明的分野。
《做一個有故事的教師》出版后,我曾得蒙惠贈。盡管有很多文字已在博客里、雜志上看過,但當它們以一種更美好的方式匯集,當它們被51個孩子的期待、感念浸潤和暈染,當它們被“體恤”“傾聽”“陪伴”“激勵”這些關鍵詞“結構”和“編織”,又有了別樣的氣息和韻味。
如果說,語言即思想,那是否可以說,詞匯即性格,文字即靈魂?教育,用雅斯貝爾斯的話說,就是“用一個靈魂去喚醒另一個靈魂”。“火車”在書中呈現的關鍵詞,正是其教育靈魂的體現——朋友林茶居曾說:“所謂關鍵詞,就是教師在職業生活(包括教育發言、教育寫作、教育反思等)中經常使用的那些詞匯。其中最值得我們關切的是,在課堂上、在與學生的交流中,教師主要使用了什么樣的詞匯,以及他以什么樣的語氣、節奏,在什么樣的上下文環境中,使用了這些詞匯。”
“火車”特別喜歡美國2009年度教師安東尼·馬倫的話:“真正優秀的教師知道如何把信心與成功寫入故事中,他們知道如何編輯錯誤,他們希望幫助孩子實現一個完美結局。”所以在書中,他始終以“兒童視覺”解讀孩子的故事,始終以“師長情懷”為孩子們編織故事。他對孩子的溫情與善意,他對教育的悲憫與期許,都洋溢在那一個個美好的故事中,彌漫在那一篇篇美善的文字里:那樣誠摯、熱切,讓人覺得安慰和溫暖,讓人覺得,即使在冷漠、生硬、物質化、世俗化的今天,教育居然也可以這樣詩意浪漫,這樣濕潤無比。
他說:“每一天與孩子們相遇,都懷著一些美妙的期許。”他說:“每個孩子都有故事,正如每個表情都蘊含著情意。”他說:“我想告訴自己:一定要努力看到孩子心中的美好。”他說:“與這些孩子的相遇相知,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經歷。他們離開了學校,仿佛我的生命也到了一個驛站。”仿佛,他跟隨著教育這列不斷遠行的火車,欣賞著路過的風景,而他自己,也成為別人眼里的風景,現在,又成為我眼里的風景——充滿呵護、關愛、理解的氣息,充滿激勵、守望、期待的能量,他和他所看到的風景,成為教育溫暖、明媚的象征。
就任校長之職后,他屬意于校園文化和學校精神的建設。依然是“兒童視角”,依然是“日常場景”,但他賦予那些常規以新的內涵,他期望學校的一草一木,都融入孩子的童年,成為他們記憶的線索,情感的紐帶。他曾托我為現在的學校寫校歌,我由此對那所叫韓倉的小學有了概略的了解:學校地處濟南城東,西鄰鮑山,是春秋時鮑叔牙的領地。而鮑叔牙與管仲的深情厚誼,早被“管鮑之交”的典故固化。學校所在地韓倉,是明代“后七子”李攀龍的家鄉,真正的“名士故里”。受“生命化教育”影響,他以“開啟智慧,潤澤生命”作為辦學理
念,他期望孩子能夠“認認真真寫字,堂堂正正做人”——這樣美好的理解和建構,更讓我確信,他和他的學校一定會有更美好的面貌。
但是他說,孩子們的喜怒哀樂、天真樸實,其實也時時感召著他不斷修正自己。在一篇關于“教育敘事”的文字里,他說:“寫教育故事,其實就是在反思我自己的教育行為,就是磨礪我自己的教育信念。”他甚至認為:“我們的教育本身就是一部不斷書寫的敘事作品,當帶著這種認識再回顧我們所寫下的那些敘事文章的時候,或許可以增加一份厚重和自然。”正是這樣的回顧,正是這樣的反思和磨礪,讓他“有了自己的教育信仰,有了前行的更大力量”——我始終相信,有這樣源自內心的力量,有這種清醒的理解和認定,一個教師在他自己的教育路上,一定能想走多遠,就走多遠。
曾在QQ里問過他,為什么取這樣的網名。他說:原來家在火車道旁,不斷遠行的火車,曾讓他生出很多遐想,取這個名字,是“想給自己一種始終在路上的感覺”——火車,總與道路有關,與遠行有關,而遠行,總與前方的風景有關。人生在世,除了內心的安靜,身體的安頓,我們也需要通過不斷的出發和遠行,來拓展自己的世界,豐富自己的生命。
“火車”很少寫詩,但好些年前,在他的博客里,我曾看到他寫的《最美的風景在路上》:
我堅信
最美的姿態是行走
最好的行走是精神的流浪
在繁雜的人世間
特立獨行地奔走
永遠不停下來……
“火車還在隆隆前行,故事正一個個跳進來,裝滿,我就成了最富有的人。”“火車”曾經如此說——我愿意想象,裝滿這樣的教育故事后,他自己也仿佛就是一列滿載著愛和溫情的火車,行走在通往美好教育的路上。
(侯登強,山東省濟南市歷城區韓倉小學校長,著有《做一個有故事的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