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當代性問題研究——先鋒派文化運動

項建恒

中國美術學院，浙江杭州 310002

動畫，是電影門類中的一個分支，是一種跨界的、用繪畫表現的電影形式。對于一個名族來說，動畫的發展水平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們對電影的理解。所以當討論動畫發展本源問題的時候，繞不開討論電影這種藝術形式。

“中國缺少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紀錄片和先鋒電影的運動”——周傳基

在那些國際著名的電影節和動畫節的提名名單上，我們幾乎很少能看到中國制造的影片，令人惋惜之余，愛國主義的宣泄牢騷，亦不可挽回現狀。究其根本，也是眾說紛云，有說“投資或運作的問題”、有說“制度限制”、有說“西方話語權”等等。這些問題當然亦有一定的原因，但即使這些問題都得到解決，我們的電影和動畫仍然不能列于世界前端。第六十八屆威尼斯電影節評選閉幕，作為地平線單元評審主席的華人導演賈樟柯，在接受采訪時說：“中國電影最大的問題在于缺少當代性”。為什么我們在當代的時間段中，卻不能拍攝當代性質的電影呢？

電影，十九世紀末，誕生于歐洲，很快，就吸引很多青年投身這項藝術。他們當中有文學家、詩人、畫家、文藝批評家、攝影家等等，這些優秀的文藝青年給這門新生的藝術注入了無限活力。電影藝術發展的速度，令人矚目，到二戰以后，電影已經開展了很多學術活動，提出了百家爭鳴式的學術主張，尤其是在歐洲這片土地上，我們看到“意大利新現實主義電影運動”、“法國新浪潮電影”、“青年德國電影運動”、“蘇聯蒙太奇學派”、“捷克新浪潮電影”等等一系列的關于電影的學術研討與藝術運動，這些活動為歐洲的電影發展奠定了深厚的功力，并為此后動畫電影藝術的發展提供了基礎。動畫這種藝術形式的出現，源自于一些畫家致力于“將繪畫活動起來”的藝術實驗，而動畫在歐洲的發展，則是由其悠久的繪畫歷史，以及作為時間藝術的“電影”的出現。

十九世紀初，歐洲電影的電影從業者，加入了很多文學家、哲學家、評論家。這些人思維活躍，善于思考，將這門新興藝術很快的溶入文藝理論的各項探討中，在那個時期，涌現出諸如“達達主義電影”、“超現實主義電影”、“表現主義電影”等等重要的電影探索。這些理論和電影實踐層出不窮，為電影的發展提供了非常多的可能性。同時，這些也為動畫在歐洲的發展提供了堅固的基石。眾所周知，早期動畫僅僅是表現一些幽默的小故事（圖1），而到了十九世紀初這個時間段，由于關于電影的文藝討論越來越豐富，從而帶動了動畫藝術也開始有轉變和發展。從這一時期開始，抽象動畫電影、哲理藝術動畫、倫理藝術動畫等實驗動畫形式開始逐漸登陸歷史舞臺，而這些帶有明顯藝術實驗痕跡的動畫片，都是因為受到電影理論與實踐蓬勃發展的滋養。

圖1 早期動畫《一張滑稽臉的幽默相》，1906年，布雷克頓作品

歐洲動畫，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這與歐洲的繪畫研究和電影發展有密切的關系，歐洲，似乎與生俱來的具備一種獨特的文化氣質。表現主義、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存在主義等等，它們的涌現都與這片大陸密不可分，他們影響并主導了歐洲電影發展過程。通過這個過程，使得歐洲電影的發展一步一個腳印，穩穩當當的走下來。歐洲動畫，在這個基礎上面繼續發展，得到了良好的滋養，無論從藝術形式還是意識形態方面，歐洲的動畫都可以說是，堅實的建立在歐洲電影的穩固基礎之上的。

1905年，中國也完成了第一部電影，應該說個時間點并不算晚，可以說還是有一個不錯的開端。但是，當時的中國，正處在戰亂年代，此后，兩次世界大戰，以及抗戰勝利后全面內戰，以及新中國成立后不久“文革”的爆發等等一系列歷史原因，使我們一而再的錯過了發展和交流的最佳時期，雖然也有一些屈指可數的成績，但沒能進行充分的文藝理論和影視藝術實踐的批評與研討。直到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我們的電影才開始有所解凍，而這個時候，西方的那片土地上的電影已經經歷過厚重的文化積淀。我們錯過了那個重要的研究時期，而現在的一切，就好比西方人設計好的樣子，我們正在描摹輪廓，但僅僅只是臨摹，又怎能滲透到他們的思想深處？現在我們的電影和動畫，不停地參照西方的摹本來保證表面上的時尚、以及觀眾喜好。可以不客氣的說，現在，西方人每創造一個經典，我們就抄幾個翻版；而很快，西方人又去創造了另一個經典，我們趕快再去翻版……。學習這些經典，本無可厚非，但關鍵的問題是，我們錯過了一個“研究”和“思考”的時期，而現在似乎也無意去“補課”。這就是周傳基老師所說“中國缺少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紀錄片和先鋒電影的運動”的原因。我們缺少一次促使我們思考的過程，而這樣的思考過程，又是一個藝術領域必須具備的、使思維形式成熟起來的框架。

在我們前面說，早期動畫，主要是表現一些幽默小故事，而隨著西方文藝先鋒派的運動，剛起步的動畫藝術也很快卷入了這個先鋒運動的潮流中。1905年，德國的一些造型藝術家成立了一個名為“橋社”的文藝團體，代表人物有梵高、克里姆特、蒙克等人，他們受到柏格森直覺主義和佛洛依德精神分析理論的影響，他們推崇那種表達內心激情的繪畫藝術，不滿足對客觀事物的“臨摹”，開創了表現主義藝術。很快，這一藝術形式就開始影響電影和動畫。

圖2 漢斯·里希特

在動畫領域，漢斯·里希特（圖2），是德國表現主義的重要人物之一，并為德國達達主義組織的創始人之一，動畫代表作《韻律21》是比較重要的作品。這部動畫沒有講故事，是表現主義對電影形式討論的重要作品。而達達主義運動成員維金·艾格林，原來是一位畫家，也是先鋒派電影的重要人物。他創作了先鋒動畫《斜線交響曲》，這是一次革命，影片沒有人物和情節，艾格林按照音樂的原則、借助圖像的變化、用線條組織畫面，創造了一種有節奏的視覺和有畫面的音樂。而此后的藝術家們，也不停的吸取各種文藝思潮的養分來滋養電影和動畫，比如超現實主義、存在主義、未來主義等等，都極大的影響了電影和動畫藝術的領域。

有一次，我在看奎伊兄弟的一篇訪談，他們準備去捷克斯洛伐克采訪楊·史云梅耶，而出訪的目的是他們正在研究，捷克的超現實主義和法國的超現實主義的區別。這次出訪，除了拍攝研究性質的紀錄片以外，奎伊兄弟還制作了一部著名的動畫短片《楊·史云梅耶的櫥柜》。我想說的是，這是一種真正具有研究精神的意識，從研究到實踐，再到研究，通過對比不同社會情況，分析比較文化現象，并用作品的形式進行闡釋。這種研究意識，是非常值得欽佩的。

在中國，由于缺少相關文藝理論和社會文化比較方面的研究，從而造成我們對當代文化理解的表面性。這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由于我們不能清晰的和那些親身經歷過文藝思潮的西方國家進行對接，造成我們很多問題不能相互理解。那些已經深入相關研究領域的名族，對“當代”這一概念的理解比起我們來說，的確深入很多，這使得我們處在“當代”的潮流下，思想卻并不“當代”。以動畫為例，現在，我們的動畫正陶醉于“央視頻道播出”或“第一部某某某”這樣的頭銜中，數字化、大制作這樣的西方模式我們已經都學會了，但是我們仍然和當代世界脫節。文化斷層，沒有人去討論，沒有人愿意去補這門課，這造成了我們在根本問題上與“當代”脫節。

意大利思想家吉奧喬·阿甘本，在討論“什么是當代性？何為當代人？”這一話題時這樣說：“只有那些在最當代最相近的事物當中，體察到了最遠古最根源的東西的人，才明白什么是當代性，才成為當代，才是當代人。當你飄洋到紐約，從遠處第一次看到摩天大樓，在其中看到了9·11展示給我們的那些啟示錄式的、洪荒般毀滅的人，才是真正明白了紐約的當代性”。

對于動畫來說，什么是“當代性”？“當代性”都有哪些話題？該如何參與討論“當代性”？對于國內動畫業來說，我們可能已經完成了傳統動畫技術到現代動畫技術的轉變，但是我們的思想卻沒有同時完成轉變。對于當代性這個問題，并不是一個單純時間概念、也不是一個技術衡量標準。當代話題，其實是一個沒有種族界限、沒有男女區別、也沒有時間新舊的，關于討論事物本質內在的話題，這種東西是具備一種全人類共鳴的內容，它非常國際化。比如，捷克斯洛伐克動畫家楊·史云梅耶，一直使用非常傳統的、非常名族化的動畫方式，但是他的動畫中一直在討論當代問題中的重要話題。他建立在超現實的表現基礎上，用夢境、幻想甚至是錯亂的動畫語言，反映人類面對各種社會現象而產生的態度。他片中的內容，有關于權力象征和政治話題的探討，有關于意識形態對話，還有關于人類精神深處的思考、以及關于教育與人類未來等等。他的作品，使用生活中日用品、普通人的情感、歷史小故事等等常見的素材，卻揭示著一些有啟迪的、散發著智慧的、能夠觸及事物本質話題。楊·史云梅耶使用一種看似粗造而傳統的表現手法，卻體現出那些啟示錄般的動畫影像，這就是一種符合當代語境的文藝作品（圖3）。

圖3 《男人的游戲》，楊史云梅耶作品

我們現在，要努力和國際接軌。我所說的接軌，是在思想方面、意識形態方面。我們應該推崇研究文藝理論，鼓勵動畫及電影的先鋒運動。通過學習理論和先鋒文化運動的實踐，做出合乎國際思想的、屬于我們自己的研究成果，積淀一些寶貴的財富。

[1]薛燕平.非主流動畫電影[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7.

[2]華明.西方先鋒派電影史論[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6.

[3]潘天強.西方電影簡明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