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作為職業精英的法律人對于道義的堅守,較鮮為人知,但也更令人唏噓。
有一個中國人家喻戶曉的傳奇故事,叫“趙氏孤兒”,講的是春秋時晉國忠臣趙氏遺孤的事。由于奸臣屠岸賈當道,趙家被滅門,為了拯救趙氏遺孤,許多仁人志士付出了巨大的犧牲。有以命相許的趙母、韓厥、公孫杵臼,還有獻出自己血脈、假意投靠屠岸賈、忍辱負重二十年的程嬰。這些仁人志士的犧牲,最終換得了趙家遺孤的復出和冤案的昭雪。在人性和道義價值遠高于生命的先秦時代,趙氏遺孤所代表的,就是正義的一方;而那些仁人志士付出巨大犧牲所要追求的,也就是心中的道義。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
同樣為了道義,這些仁人志士所選擇的方式卻截然不同,有公孫杵臼等人以性命相許的死殉,也有程嬰為了達到最終目的而獻出骨肉、忍辱負重二十年的活殉,大家以慘重的代價,最終捍衛了道義的價值。
是故殉道易,衛道難;死殉易,活殉難。而道義最終的彰顯,是要通過國家或統治階層的敕令或旌表,即法律來實現的。法律是社會各個階層和利益群體價值觀的統一體,代表著社會大多數成員的利益。雖然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和不同的國度,法律有不同的表現方式,偏重的價值觀有所區別,但總的說來,公平、正義和秩序,是所有的法律都必須遵循的基本原則,即便這些原則的內容在不同的時期和不同的國度會有一定的細微區別。
中國過去的一百年,是翻天覆地的一百年,整個國家和社會結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作為上層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法律的進化也經歷了驚心動魄、跌宕起伏的一百年。相對于普通民眾的赴難,作為職業精英的法律人對于道義的堅守,則較鮮為人知,但也更令人唏噓。一方面,他們有著和普通人一樣的血肉骨脈,承擔著與普通人一樣的生存壓力;另一方面,他們以其職業精英的身份,對于法律又有著天然的守土衛疆之責。他們當中,慨然赴難者有之,忍辱堅守者有之,雖殉道方式不同,但為了法律信仰的堅守目標則是一致的。
法學家楊兆龍,早年畢業于燕京大學和東吳大學;后獲哈佛大學法學博士學位;通曉英、法、德、意等八國外語,對大陸、英美兩大法系均有精深造詣;曾任推事、律師、憲法起草委員會和資源委員會專員、代理最高檢察長等職;曾當選為中國比較法學會會長、刑法學會會長、國際刑法學會副會長等職;被荷蘭海牙國際法學院評選為世界范圍內50位杰出法學家之一。上世紀50年代后,因堅持自己的“法律繼承論”觀點,先后被打成“右派分子”以及“反革命分子”,長期遭到關押,1979年不幸離世,1980年上海市高院為其平反昭雪,恢復名譽。
前輩的磨難并未嚇倒活著的勇士,法律的火種只要有一脈相傳,我們的道義就有燎原的土壤。在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一批劫后余生的法學家,又扛起了法律的大旗,為了這個國家的法治現代化建設擔起了法律人應擔之責。
例如張思之和馬克昌,這兩位法學大家在“文革”中都曾被打成右派,脫離法學界一二十年,飽受專制動蕩之苦,而一旦國家恢復法治建設,他們又義無反顧地披袍上陣,為了心中的法律信仰而給昔日的加害人擔當起了辯護人。
1984年,《中國大百科全書·法學卷》正式出版,而就是這本書,曾被鄰國法學界認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這本巨著背后,是一批中國法律界的大家——張友漁、潘念之、王鐵崖、李浩培、韓德培、江平、關懷、高銘暄、沈宗靈、吳家麟等。他們都是早在數十年前就享譽國內外的法學精英,在動蕩的年代里,他們都以對法律信仰的堅守,把法學的火種保存了下來。一旦春風拂面,他們又擔起了歷史的重任,參加到中國法治建設的進程中來,因為他們知道,就自己的個人經歷而言,在他們的生命中還有比血淚和苦痛更偉大的東西。
清明至,是為祭,以祭奠為信仰獻身的法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