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
青春銳步
你是我的鏡子
You Are My Mirror
□阿四
我是個文藝女子,從小讀小說、寫文章,然后貼上郵票四處投寄,基本如石沉大海,偶有例外,也是晚報不起眼處的幾百字,但這點兒小成果足以讓我興奮一陣子了。
不久,高考失利。家境貧寒,我沒復讀再戰的本錢。見一師范??祁l頻招手,就心有不甘地去了。18歲的年紀,總算有了一張課桌,暫時安放一下敏感、多思的心。
3年一眨眼就沒了,我平平淡淡地畢業。大專文憑進公立學校是不可能的,我有自知之明,不給自己設那些夠不著的目標。一張在公交站看到的宣傳單上,一家私立中學在招教師,我毫不猶豫地應聘了。負責人看看我的學歷證書和發表在大小報刊上的文章,沒多問就說:“上崗吧,試用三個月,教初二語文,3天內報到?!?/p>
這所私立學校坐落在開發區,離家很遠,但門前是地鐵站,直通我家。跟我同批錄用的老師共7人,清一色女性,看上去都很年輕時尚。只有我和一位叫鄭清(化名)的女孩顯得很土氣。我比她稍好點兒,素面素服,但身材高挑,站在孩子堆里,尚有幾分師尊。鄭清可慘了,小小的個子,瘦瘦的身材,像個沒長大的中學生。白襯衣,藍褲子,外加一個老式背包,整個人完全淹沒在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中。
但是,負責人在介紹時,一句“鄭清是名校全日制本科畢業的高才生”,讓包括我在內的人都愣了,心里可能都在發問:那么好的學校畢業,到這里干嗎?

辦完入職手續,7人陸續離開。在地鐵站,我和鄭清并肩等車。初二共4個班,我教一二班,她教三四班,除教語文課外,還兼任班主任。我下意識地恭維她說:“名校高才生,太讓人羨慕了?!彼恍?,說:“現在誰還在意這個,實踐見實力。你發表了那么多的文章,上語文課多有說服力啊。”我忙說那些小文章說明不了什么,按那套路教學,家長得把我捏死。她回應什么忘了,總之吧,全是敷衍的客氣話。
其實,誰心里都明白,4個班由我倆教學和管理,好與壞對比鮮明,競爭不言而喻,要想站住腳,只有超過對方。一個是名校本科生,一個是實踐小有成果的大專生,在一切靠考分說話的環境下,比賽就要開始了。
第一堂課我倆同時開講。事后聽說,鄭清的知識儲備確實高,準備也充分,旁征博引,一氣呵成,很是精彩。但我也不弱,我把“實踐經驗豐富”的優勢最大化,采用開放式思維,制作了幻燈片,同步解讀,妙語連珠,學生聽得津津有味,笑聲不絕于耳。
校領導和老教師對我倆的表現都打了高分,說我倆“專業功底扎實,教學方式各有所長,希望相互學習,取長補短,共同進步”。對此,最高興的人首推校長,他樂見員工為做好教學工作而展開競爭。第二人便是我,因為我一個大專生能獲得與本科生同等的高分和評價,其實就是贏了。
這場小勝讓我信心大增,暗下決心,每天必須抽出一小時讀報閱刊,再抽出一小時整理專業知識和查資料,每月讀完一部中篇名小說,幻燈片每堂課都要更新,要適當選擇網絡方式說話,比如卡通化、圖表化等。
轉眼期中考試來臨,我跟鄭清心照不宣地較上了勁。她早到教室輔導學生,我會在第二天來得更早;她看我伏案工作,會立即停下手上的事,坐到辦公桌前埋頭理書。考試成績公布后,我帶的一二班比她帶的三四班總分高出8分。有教學經驗的人都清楚,這種比評和差距說明不了什么,毫無意義。但我還是從鄭清瘦小的臉上,看出一絲飛速滑過的不服。
這輪PK又以我的小勝暫時息鼓。一天,我和她前后腳走進校門。校工叫住她,說有她的郵件。她平淡的表情猛地生動起來,一溜煙兒地鉆進收發室,拿過郵件忙不迭地打開,是一本女性雜志。這時,校長迎頭走進來,湊前一看,就問鄭清:“你訂的?”鄭清眉飛色舞地說:“不是,是我的一篇隨筆發表了,人家寄的樣刊?!薄班?,小鄭老師,好樣的!什么內容,讓我看看。”校長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鄭清嘩嘩地翻著,在43頁停住,遞給校長。
這一幕讓我涌起一絲小醋意。之前,在收發室接收發表文章的報刊,那可是我的專利呀,也是我一天中很得意的事。現在,它已非我專屬了,鄭清正在趕超,肯定是與我暗中較勁的結果。校長當然樂見這種景象,他看完鄭清的隨筆,連說4個“好樣的”,然后看看我,說:“年輕多好啊,你們有干勁,有能力,有無限可能啊?!?/p>
就這樣,我和鄭清一路暗戰,不覺間3年過去了。我倆帶著學生一起參加了中考,又一起把這些學生送入高中。其間,我倆教學成績的PK呈膠著態,你高我低,或我高你低,一直在曲線前行。她超過我,我會不服;我超過她,她會陷入危機之中。
2012年春天,我們所在的學校撤并到一所規模較大的公立學校。師資大洗牌,必須重新考試上崗。說心里話,這是我期待已久的機會。因學歷低,我的教師資格排名都在鄭清之后,即使收入沒差別,但檔案工資上還是差了一截。我只有通過權威考試才能跨過學歷這道坎,這一天終于來了。
我以第一名的考分從所有教師中脫穎而出,鄭清也不賴,總分第四名。我倆均被分到初三,這是公認的前沿崗位,面臨中考的挑戰,是教師中骨干的骨干。就在新的暗戰吹響沖鋒號時,突然傳出鄭清辭職的消息。原來,她要嫁人了,男方遠在福建,她只能夫唱婦隨,到南方謀發展去了。
按說,職場少了個強勁對手,我該高興才對,但此時此刻,心里卻有著說不出的感傷。原來學校的校長,在新學校里任副校長。5年前一起入職的7個女孩,辭職的辭職,嫁人的嫁人,堅持下來的只有我和鄭清,我倆又跟著校長被并入新學校。職場的遷移和浮沉,讓老領導百感交集,也讓我潸然淚下。
老校長把原學校的員工召集到酒店,為鄭清送行??粗ο嗵幍耐乱粋€個各奔東西,看著鄭清即將遠嫁,我突然覺得這個對手其實就是自己的一面鏡子。我倆在暗戰與競爭中,充分地挖掘著對方。對方一點點的進步,都被放大到必須追趕的高度,而趕超的過程最終受益的,是我倆發現并完善著未知的自己。因了彼此的強勁存在,我倆一路同行,一路歷練,不知不覺間,我們都成長了,成熟了。
現在,鄭清南下已經兩年有余。開始時,我倆通過幾次電郵,后來就沒聯系了。上個月,老校長退休,我到他家中看望,從他口中得知鄭清已生了兒子,在福州一所中學任教,干得相當出色。
責編/陳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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