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艷
王甫建 上海民族樂團團長、藝術總監,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教授,中國青年民族樂團藝術總監、常任指揮。
1985年,王甫建在北京指揮中央音樂學院青年民族樂團率先推出民族音樂現代作品音樂會,首開民族樂隊演奏現代作品之先河,對中國民族音樂的現代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同時期,還曾指揮演奏譚盾等許多中國當代著名作曲家的交響樂及民樂作品音樂會,并與中央民族樂團、廣播民族樂團等合作,演出了許多極富挑戰性的現代作品音樂會。
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王甫建不斷應邀在海內外指揮當地樂團演奏眾多中國當代民族音樂作品,還多次率團出訪歐、美、亞諸多國家和地區,廣泛演出中國民族音樂專場音樂會,并深入介紹中國音樂文化,獲得廣泛贊譽,與此同時,亦有許多如雙琵琶協奏曲《斷橋》、拉弦與彈撥樂《西江月》、古琴與樂隊《聽雪》等多類型的音樂創作,編配改編許多民歌和民間樂曲,如《鳳陽花鼓》《歡樂歌》《趕牲靈》等,且均成為樂團的保留演奏曲目。
自2005年應聘擔任上海民族樂團團長及藝術總監以來,王甫建在樂團內部進行了一系列改革,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效,帶領著這支有著悠久歷史的團隊步入了新的輝煌。在他“以創作帶動演出,以創新推動演出”的理念下,2006年上海民族樂團開創了自己的音樂演出季模式,策劃推出了一系列大型民族音樂會,如《上海回響》《錦繡中華》《大音華章》《絲竹雅韻》《飛花點翠》《土地、人與生命的贊歌》等,受到了廣大音樂愛好者和社會各界的高度贊譽。
新年前夕,在中央音樂學院民樂系排練廳內,王甫建與記者進行了一次關于民樂發展現狀的對話。身兼指揮家、作曲家、院團長、音樂學院教授于一身的王甫建,看待民族音樂的眼光自然有其與眾不同之處。王甫建用一貫沉穩而冷靜的語氣,講述了他對中國民族音樂發展的憂慮與期待。在一個多小時的訪談中,責任、使命、創新是王甫建談及最多的詞匯。
民樂不夠普及,僅靠民間來突破勢單力薄
輾轉美國七州九城,行程近萬公里,在“歡樂春節”美國巡演中,上海民族樂團另辟蹊徑,將舞臺搬進大學城、社區、中小學校,二十九場演出覆蓋兩萬多人,包括以前民樂很少深入的美國本土各主流族群。樂團在馬里蘭、賓夕法尼亞、密歇根、堪薩斯、得克薩斯和佛羅里達等六所州立大學的音樂學院演出時,團長王甫建的一個發現讓他皺眉:即便是主修音樂的美國大學生對中國音樂也知之甚少,聽民樂更是如登新大陸。
王甫建:文化交流和認同上的不對等顯而易見,究其原因,恐怕就在于我們忽視了文化內涵的表達,演出往往流于形式。但是,除了音樂人要不斷努力之外,就中國民樂發展的外部環境而言,各層面對民族音樂的重視不夠、推動不力,顯然是牽絆中國民樂發展的另一個要素。我還沒看到哪個國家用如此多的人力財力和資源來傳播推廣外來民族文化,我經常想,在一個外來文化興盛、民族文化沉淪的國家,何談民族的自信和振興?交響樂等外來文化改變的不僅僅是一代代人的審美品位,還會潛移默化地改變價值觀和世界觀。
民樂不夠普及,靠民間來突破勢單力薄。我曾對上海有關方面提出過:既然大量西方藝術的引進都由政府來買單,為什么就沒有資金建一座為中國民族樂團演出的音樂廳呢?我希望我們演奏民族音樂時,音樂廳里放置的不是管風琴而是中國的編鐘、編磬,能與在國外演出時有所區別。當地政府都沒有把弘揚民族藝術當成一件重要的事情來做,而且用的都是西方藝術的標準。
西方的游戲規則控制了很多中國藝術家,我在游說中國作曲家寫民樂作品時直言不諱地說:你是一個中國人,應當寫中國人的情感,如果脫離了民族情感,個人可能是成功的,但是在對本民族文化促進上則一文不值。
民樂人要去除“藝人化”,把民樂當成事業看待
民樂火起來了,專業院團演出多、場次多,身價直逼交響樂團,各種名角、大腕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學習民樂的青少年端坐舞臺有模有樣地演出,大家歡呼著,民樂的春天來了!
王甫建:如果滿足于現狀的話,就會以為現在是民樂的春天。但真的是春天嗎?民樂在歷史上也有這樣的輝煌。我常常跟一些演奏家講,這種熱潮退下后,你會發現人還是那些人,作品還是那些作品,民樂一直在重復過去的東西,永遠在傳承和發展中兜圈子。
民樂的價值觀很有問題,都是以個人為標準。所有資源、機遇都為個人所用,民樂創作不景氣時,紛紛埋怨得不到重視;有發展機遇時,就一哄而上享受這種結果,總體上說,從專業發展上講值得憂慮。圈內人特別容易滿足于暫時的輝煌和光彩,從根本上講,民樂的深層次創作、表演、機制等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而且也很少有人去思考,這是一種專業上的不思進取。
院團之間的互相交流不能真正做到作品共享,創作共享很難,海外民樂團體也沒有做到共享,有的海外團體花很多錢來委約作品,出發點也不是為民樂,民樂人都想以自我為中心,很多人的心態都是如此。
大多數民樂人有強烈的藝人意識,沒有把民族音樂作為一份事業來看待。民樂藝術的發展沒有遵循藝術的規律,而更多是用行政和政治的手段,當行政手段削弱,本身的藝術規律又不能支撐其發展時,就會馬上走向沒落。事業發展要不斷創新,機制要創新,要有強有力的梯隊,不能把事業寄托在自己的一代人身上,老中青結合的人才梯隊才是事業的必需,否則事業的發展可能就是一句空話。再不要抱著“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態度來教學、傳承,要把民樂當成一份事業看,這樣人就會變得無私。
有人問我為什么不開大師班,我總是回答說我不認為我是大師。就民樂目前發展的階段,每個人都不能稱為大師,因為整個行業的水準沒有達到一定的高度。
作為個人,我覺得要看清很多事情,盡自己的能力去做,但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民樂事業的興衰存亡有自己的走向。
對外交流,要讓中國音樂有文化
在歐洲享有盛譽的德國石荷州音樂節將中國定為2012年主賓國,8月21日,上海民族樂團的交響民樂《來自東方的古老旋律》在音樂節上廣受好評,在德國北部地區的三場演出場場爆滿,樂團準備的三首加演曲目悉數登場。指揮家王甫建此次帶領樂團更多演奏了一些當代作品,而且嘗試加入西方元素重新編曲,將民樂交響化,如《第一二胡狂想曲》、管弦樂《絲綢之路》《后土》《神曲》等,來表現當下的中國民族音樂。曾到中國云南短期留學的德國小伙包俊杰從小就喜歡中國傳統文化,聽完多首管弦樂后,他驚嘆于民樂竟能有如此恢宏堂皇的樂章:“我聽出了中國音樂正在創新、融合中發展。”endprint
王甫建:在對外交流中,中國民族音樂很多時候被作為民俗文化來看待,這是片面的。人們并沒有意識到民族音樂承載的弘揚民族文化、振奮民族精神、提升民族素質的功能,同時中國民樂停留在民間音樂層面的時間太長,這使得音樂表現流于粗淺,既滿足于簡單的技巧展示,也存在著很強的門戶之見。中國民樂從古就有廟堂、禮俗、民族、民間各種層面,到現在反而只循著民間一種風格,要努力開拓民族音樂創作的新領域,民樂才可能在新時代有所發展。
中國民族音樂走出去更應該多一份對自身文化的認同和自信,應當傳遞深厚的中國人文思想,讓中國音樂有文化。做音樂的人要有使命感,音樂不能總是在展示音樂遺產,只展示音樂遺產的民族是沒有未來的民族。一個民族要有展示現在文化的能力,中國音樂不要成為沒落文化,當代民樂要以更多的優質創作和演奏去影響世界,以對等的姿態展示我們的民族音樂文化品牌。
民樂必須進行整體實力的提升,當別人來向你要演出時,能感嘆你們有這么一個發展良好的完整體系,拿得出幾十套、上百套曲目,推得出老中青幾代演奏家,還有一批有思想的民樂發展推進者,這樣中國民樂才能建立起真正的自尊。
民樂指揮要腳踏實地做艱苦的工作
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指揮專業委員會舉行換屆大會,指揮家王甫建當選為新一屆指揮專業委員會會長。在換屆會議上,與會領導和指揮家們從此次換屆談到了指揮業建設、民族樂團發展、民樂發展大環境等深層次的學術問題。
王甫建:指揮專業委員會今后的發展要吸引專業院校的骨干、大中小學及少年宮的指揮人才、跨界的交響樂指揮等人才進入到指揮專業委員會這支隊伍中來,以形成一個輻射面廣、視野開闊的學術團隊。
民樂指揮的培養和成長是個系統工程,影響著專業領域的走向和未來,音樂總監、藝術總監自身的藝術水準會影響民樂整體的發展。年輕人不要著急成為大師,要先腳踏實地做很多辛苦的事情。從另一個意義上講,做民樂指揮更難,因為我們沒有可以模仿的標桿,而且面對大量的新作品又要處理很多音樂元素的東西,對指揮的要求更高。
還有一點必須強調,指揮本人的審美趣味、藝術標準和人格魅力乃至形象、談吐都與演出團隊的命運相關,除良好的專業素養外,指揮一定要有強烈的使命感和事業心,而這種使命感和事業心不是通過一兩次培訓能做到的,而是需要長期養成得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