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禾
我會拉二胡,首先要感謝我的高中同學——馬名玄。有一天,他叫我星期天到學校的樂隊里玩玩,我說:“我什么都不會,沒意思!”他說:“這不要緊,我們慢慢教你。”星期天我準時去了,音樂教室里好幾個同學都在,馬名玄給了我一對撞鐘和木魚,叫我先玩打擊樂器。當時,我有點興致不高,但對拉二胡挺感興趣的,馬名玄說:“你先敲起來,空余的時候,我們一起教你拉二胡。”
記得十月的一天,學校里請到上影樂隊的一位琴師來教我們拉二胡,這位琴師教我們拉的是《良宵》和《光明行》。那時候,我們學校已搬遷到一個較好的校舍里,教室里燈火通明,室外是綠色的草坪,皓月當空,環境寧靜而幽雅。那位琴師演奏得真好,《良宵》拉得流暢優雅,仿佛在訴說著一個發生在如詩夜晚里的故事。演奏《光明行》時,我們感到了琴師身上有一種堅定,音樂流露出來的雄壯感給人一種激勵向上的感覺。琴師接著介紹了劉天華創作這兩首曲子時的時代背景以及演奏時的方法、指法等,他反復向我們示范,然后一個個地糾正大家在演奏上的錯誤,給我們上了極其生動的一課,也使我對二胡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馬名玄從樂隊里找了一把二胡借給我,我一有空就開始練習各種曲子。后來,我看電影《春秋》(香港版),背景是用《病中吟》為主題音樂,把覺新的悲憤、反封建、向往進步自由的精神全部用音樂表達了出來,我對《病中吟》著了迷。
時間過得很快,我和其他三個同學被提前畢業,參加西北的國防工業建設。全班同學都來送我們,馬名玄拿著一把二胡鄭重地遞到我手里說:“這把二胡送給你,你好好拉,希望你能成為一名出色的二胡手。”我激動地收下了這把二胡。于是,這把二胡跟隨我,離開上海,到了大西北寶雞。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集中在廠外營房里學習,空余時間較多,于是我一有空就拉起了二胡,盡管拉得不好,但是廠樂隊還是把我吸收進去,讓我演奏二胡。其實,我是個怯場的人,剛上臺拉二胡時,兩腿直哆嗦,不過慢慢地也就老練了。
二胡我漸漸拉得熟練了,對曲子也有了進一步的理解,這些曲子有的需要抒情,有的需要激昂,速度有時要快,有時要慢。那時候,我開始接觸《二泉映月》,覺得很好聽,拉起來也有難度,聽老琴師說,把《二泉映月》拉好了,你的二胡就拉到家了。一次回滬探親,我特地到無錫姨婆家住了幾天,因為她家就住在無錫直街,進出錫惠公園方便。夜晚的我獨自在二泉徘徊,想體會阿炳究竟是在什么樣的心態下創作出《二泉映月》的。無錫,關于阿炳的傳說有很多,大運河旁、三里橋、崇安寺遍及阿炳的足跡,但是我對阿炳的理解仍是模模糊糊的,對樂曲的理解僅在表面,并沒有深入。
或許這就是一種緣分,1988年我調到了無錫。工作之余,我開始收集阿炳的資料,沿著阿炳的遺跡進行追訪。之后我結識了黎松壽教授,他對《二泉映月》深有研究,他一句一句地給我講解樂曲的含義,告訴我這首曲子應該怎樣運弓,怎樣表達感情,我獲益頗豐。看了二胡演奏家閔惠芬的文章,我意識到,演奏樂曲的人要進入角色,演奏《二泉映月》就要進入阿炳的角色,用當時阿炳的處境、心情去演奏,才能取得成功。阿炳的身世是很悲慘的,他把自己所有的語言用音樂表達了出來,難怪指揮大師小澤征爾說:“聽《二泉映月》應該跪著聽……”《二泉映月》之所以成為二十世紀世界十大名曲之一,這完全是阿炳把他的一生苦難用二胡上的兩根弦凝練出來了。
今天,我懂得了要拉好二胡就要首先理解樂曲的含義、創作背景,要進入角色,這樣去拉才能拉出樂曲的原汁原味,豐滿、充實、有生命力。
從趙寒松教授所寫的文章中知道,拉二胡心態要好,人品要正。按他的意見,心術不正,搞歪門邪道的人是永遠都拉不好二胡的。閔惠芬說:“要拉好琴,首先要做好人。”說得何等懇切,文如其人,字如其人,然后,琴聲也如其人。王國潼為人正道,思維清晰、邏輯性較強,處事必須深思熟慮方付之于行動,因此,他的演奏嚴謹而沉穩,正直挺拔如青松;閔惠芬性格堅強,思維活躍,藝術聯想極其豐富,因此,她的演奏熱情而艷麗多姿,情感真摯,即興性較強……這些大師和大師的演奏都加深了我對二胡的了解。
光陰如箭,現在我已是七十歲的老人了,而這把二胡我一直隨身帶著,因為它耐心地訴說著我的肺腑之言,琴聲悠悠永伴我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