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楊譯失誤淺談

陳述軍

摘 要：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翻譯的《紅樓夢》屬于名家名譯，但是并非完美無缺，也存在某些翻譯失誤。這些失誤有的屬于譯者對原文想當然，有的屬于望文生義，還有的是由于對上下文沒有進行深入細致的分析。本文舉例分析《紅樓夢》楊譯中的失誤，同時說明翻譯實踐中的有關注意事項。

關鍵詞：《紅樓夢》；楊譯；翻譯；失誤

[中圖分類號]： 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35-0-02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著名翻譯家楊憲益戴乃迭夫婦歷經磨難，終于完我國古典長篇巨著《紅樓夢》的英譯，并由外文出版社1978年至1980年分三卷出版，學界通常稱為“楊譯”、“楊譯本”或“楊戴譯本”。研究者一般認為，楊譯緊扣原文，準確完備而忠實，是名副其實的名家名譯。但楊譯并非完美無缺，也存在一些誤譯，且多屬譯者疏忽大意所致。

第四十四回開頭，鳳姐生日上演的《荊釵記》中的一出——《男祭》被譯為“the scene in which the hero sacrifices to his drowned wife”（PP1232-1233），筆者認為不妥。因為在《荊釵記》中，主人公王十朋之妻錢玉蓮投江后并未淹死，而是被人救起，后來與王十朋破鏡重圓。王十朋當時誤以為她已死而去江邊祭奠。譯文“the hero sacrifices to his drowned wife”的意思是“男主人公祭奠他淹死了的妻子”，等于將錢玉蓮投江身死坐實，與戲劇情節不符。

第三十五回，薛蟠為前晚得罪寶釵而道歉：“好妹妹，恕我這一次罷！原是我昨兒吃了酒，回來得晚了，路上撞客著了，來家未醒，不知胡說了什么，連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氣?！弊g文：“I had a few drinks yesterday so I stayed out late， then on my way back I knocked into a friend； and that made me arrive home so drunk I've no idea what nonsense I may have talked. I don't blame you for being angry.” “撞客”譯為“knock into a friend”（“遇見一位朋友”或“撞到一位朋友身上”），好像是說薛蟠酒后回家，路上遇見一位朋友，又喝了幾杯，以致大醉。這是典型的似是而非的誤譯。這里“撞客”就是俗話說的“撞了鬼”、“中了邪”，并不是字面意思“撞到客人”。中華書局版《紅樓夢》啟功等的注釋是：“迷信說法，以為人突然精神失常，是鬼神附體，稱作‘撞客。”這一失誤是譯者未理解詞義、望文生義而造成。類似的例子還有第六回“打嘴”的翻譯。劉姥姥初進榮國府時對鳳姐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在這里，）沒的給姑奶奶打嘴…”英譯是：“…And even if Your Ladyship didnt slap our faces for coming …”“打嘴”被直譯成“slap ones face”，也是望文生義。此處“打嘴”是“現世”、“丟人現眼”的意思，而不是字面的“打嘴巴”之意。

第七十回的一例很有代表性。原文：

說起詩社，大家議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就起社，便改“海棠社”為“桃花社”，林黛玉就為社主。明日飯后，齊集瀟湘館。因又大家擬題。黛玉便說：“大家就要桃花詩一百韻?！保≒2014）

譯文：

Then they discussed the poetry club and decided to start it the following day， the second of the third month， and to change its name from Begonia Club to Peach-Blossom Society， electing Daiyu as its president.

The next day after breakfast they all gathered in Bamboo Lodge. When the question arose of a subject for the first poem， dayu suggested that each of them should write a hundred rhyming couplets on peach-blossom.

譯文將第二個“明日”理解成時間敘述式的“第二天”，譯為“the next day”也就似乎正確無誤，將“明日飯后，齊集瀟湘館”另起一段也就順理成章。但認真分析就會發現，這一理解與翻譯也是似是而非。此處后一個“明日”實際上和第一個“明日”一樣，指眾人口中商定的“明天”。首先，書中，尤其是前八十回，敘述時間表示“第二天”不用“明日”而用“次日”。前八十回絕無以“明日”開頭敘事的表達。而且這里下文緊接著就有“次日乃是探春的壽辰”，正是用“次日”表示“第二天”，不可能兩個緊挨的“明日”意思不一，又同時用“明日”與“次日”兩個不同的詞語表示“第二天”這同一個意思。其次，大家商議起社為當天清早，因為上文明說“這日清晨方醒”，“寶玉聽了，忙梳洗了出來”，到沁芳亭看黛玉的詩作《桃花行》，然后到李紈處商議起社。下文是：“正說著，人回：‘舅太太來了。姑娘們出去請安。因此大家都往前頭來見王子騰的夫人，陪著說話。吃飯畢，又陪入園中來，各處游玩一遍。至晚飯后掌燈方去。”這樣，一天的活動從清晨到早飯到晚飯后交代得清清楚楚。如果在“明日飯后”處斷開分段，直接開始敘述第二天的活動，則當天的事情戛然而止，不符合《紅樓夢》的敘事方式。第三，若“明日飯后”為第二天早飯后，下文說“大家都往前頭來見王子騰的夫人，陪著說話。吃飯畢，又陪入園中來，各處游一遍。至晚飯后掌燈方去?！泵髅饔殖粤藘深D飯，加上“明日飯后”的一頓，則一天吃了三頓飯。而《紅樓夢》中賈府諸人每天只吃兩頓飯，這是他們的生活規律。第四，擬題時，黛玉說要做桃花詩一百韻，寶釵說：“使不得。從來桃花詩最多，縱作了必落俗套，比不得你這一首古風?！薄斑@一首”為近指，明顯指剛剛看過的《桃花行》，如果是第二天又談起，應該會用“那一首”指代。第五，《紅樓夢》中詩社活動，成功舉行的有四次。第一次為海棠詩社成立的當天，探春即興開社，詩題是當場擬定，除此之外，另三次的詩題均為提前擬定：第二次，寶釵協助湘云當東道，兩人前一天晚上在蘅蕪苑“夜擬菊花題”，提前準備好了十二首詩的題目；第三次，李紈召集大家商量開社，兼為新來的寶琴、岫煙等接風，并說好地點，定好份子錢，“寶釵等一齊應諾。因又擬題限韻，李紈笑道：‘我心里自己定了，等到了明日臨期，橫豎知道。”第二天（“次日一早”），眾人到了前一天議定的地點——蘆雪庵，只見“墻上已貼出詩題韻腳、格式來了?！笨梢娨彩翘崆皵M好了詩題。第四次，湘云寫好一首柳絮詞之后，敦促黛玉開社填詞，“黛玉聽了，偶然興動，便說：‘這話說得極是。我如今便請他們去。說著，一面吩咐預備了幾色果點之類，一面就打發人分頭去請眾人。這里他二人便擬了柳絮之題，又限出幾個調來，寫了綰在壁上?！币彩翘崆皵M好題。可以說，開社前擬好題，這是大觀園詩社活動的常規，若是既已商定開社卻又等到第二天聚齊后再臨時擬題，倒是一反常態了。綜上所述，可以肯定，“明日飯后，齊集瀟湘館”為當時大家議定的內容，而不是第二天實際發生的事情。譯者對上下文缺乏深入分析，對“明日”的理解有誤，譯文錯誤，譯文的分段更是錯上加錯。

翻譯失誤似乎主要應該由楊憲益負責。我們晚輩后學在翻譯實踐中，更應該細心謹慎，不能望文生義，不能輕信原文，要勤查工具書，對上下文進行深入細致的分析與考查，以免犯同樣的錯誤。

參考文獻：

[1]曹雪芹， 高鶚著. 啟功等注釋. 紅樓夢[M]. 北京： 中華書局， 2010.

[2]曹雪芹著， 楊憲益戴乃迭譯. （大中華文庫漢英對照）《紅樓夢》[M]. 北京： 外文出版社； 長沙：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99.

[3]李晶. 底本歧異與楊譯《紅樓夢》的得失之探[J]紅樓夢學刊2013（02）： 234-262.

[4]楊憲益著， 文明國編. 從《離騷》開始，翻譯整個中國：楊憲益對話集[M]. 北京： 人民日報出版社，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