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聲
我少年時居住的村莊不大,四十幾戶人家,一百四五十口人。那年月,為了防御水患,整個村子的地基建的都比較高,人們外出回村需要上一個較大的陡坡兒才能進入街筒。
村子四面環水,東西各有一個石板橋架在村頭的溝沿上,連著通往外面的道路。村子四角各有一個大水坑,水坑間有壕溝相連。在我的記憶當中,幾條壕溝都曾有過干涸,但那幾個水坑無論或深或淺,一年四季從未干涸過。特別是西坑,以水面大,水深魚多而令我印象極深……
夏秋季節,壕溝及坑沿兒岸邊都長滿了莖稈粗壯的蘆葦,壕溝內的水也深了許多,由于壕溝與水坑相通,且有溝邊的樹木蘆葦遮陽庇蔭,因此里面的魚蝦自然不少。那時,到壕溝池塘捕魚捉蝦,成為村里人農閑時的首選。一時間,長長的壕溝周邊人頭攢動,逮魚的,揀魚的,看熱鬧的,男女老少嘻嘻哈哈說笑不停,像過節一般熱鬧紅火。老奶奶站在莊戶的空場上,手搭涼棚遠遠望著人們在坑沿溝邊捉魚的情景,欣喜之余,偶爾也會叨咕出逮魚摸蝦,耽誤莊稼之類的話。
我喜好逮魚。但是家里并沒有像樣的漁具,唯一的搶網還是奶奶去世頭幾年,在我的再三催促下織成后,請會木匠的舅爺做成的,記得當時為了早日把網織成,我死乞白賴的讓奶奶教我如何織網,放學后,趁著奶奶忙活別的時,總是像模像樣地坐在炕上織上幾梭子……至于后來家里的拉網、潑網、粘網都是我跟親戚家要來的。
捕魚是個體力活,尤其是用搶網搶魚。我那時年紀小沒力氣,搶不了幾網就累的上氣不接下氣,更說不上逮魚了??粗笕藗冚p松使網,興奮地將魚蝦撿入魚簍中的模樣,我羨慕不已,總想著有什么法子既省力又能捉到很多魚該多好!
在我念四年級那年麥秋,一天夜里下了一場大雨,第二天一早,生產隊長要求老師組織我們年紀稍大一點的小學生跟大人一起下地去曬麥子。路過東大溝時,原本供人們過往的土壩被雨水沖開一個一尺多寬的口子,水嘩嘩地流著。更令人驚奇的是,一條足有一斤多沉的黑魚被卡在水流間硬實的泥土縫隙中動彈不得,我箭步沖過去,俯下身,雙手緊緊掐住魚鰓,把魚捉起來。走在我身后的大伯見狀高興地告訴我,要是在這里下個溜薄,肯定會逮到魚。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整整一個上午,我像跟屁蟲一樣追著大伯問怎樣下溜薄,在我再三央求下,大伯終于答應收工后帶我去,教我下溜薄……
在我老家當地流傳著“秋魚上‘炕”的俗語,因而,用溜薄捕魚以夏秋時節為宜。下溜薄的地方是可遇不可求的,常年蓄水的渠溝受到周邊和自然環境的影響,在同一水面間形成水位差。當水位差達到六七寸以上時,突露出水面,攔擋流水的土埝便是下扎溜薄的最佳地點。若想捕到魚,還要看渠溝周邊狀況,應以水草茂盛,水位不是很深,水面不太寬且環境安靜為最佳。
溜薄應選在距岸邊一到二米的地方下扎,這樣便于查看和起魚。下扎溜薄前需要準備一些用具,必不可少的是一塊一米多長,二三十公分寬,一二公分厚的木板。其次是葦薄、竹簾或是篩米用的鐵篩子之類的,有一樣便可。下扎溜薄時,先要在突露出水面的土埝上扒開一道寬度為四五十公分左右的口子,形成水流,在水流下面,要緊貼著水里的泥埝安放好事先準備好的木板,水流流經木板,在低水位一側形成一道水簾,在水簾下二十公分左右平放上葦薄,用來接順水流溜下的魚蝦。葦薄的前部要插入土埝的埝基內寸把長,與泥埝結合的縫隙要用泥堵死,防止魚蝦從縫隙中逃掉。葦薄底下用木棍、樹枝等做好支撐并綁牢,防止被水沖走或被體型較大的魚壓塌。葦薄后端稍高些,上面的大半部分用蘆葦、水草遮擋嚴實,一是免得溜下的魚被太陽暴曬,二是魚在陰涼下會比較安靜地待著。水流形成水簾的厚度不能太大,大人將手平放在木板上,水流與手指厚度持平便可。在木板前方臨近來水一側,要用硬的、具有膠性的黃膠泥做出一個較大的平臺,我們將這個膠泥抹成的平臺叫做“炕”。從水流口到“炕”的兩端,同樣用泥做成一個倒“八”字的圍堰,形成一個喇叭口形狀。使水流越往水簾方向形成的沖擊力就越大。魚蝦隨著水流悠然地游到“炕”上,由于水流突然變淺使魚兒失去回游的力量,在源源不斷的水流沖擊下,“炕”上的魚兒只好搖頭擺尾、撲撲愣愣地順著水簾掉進溜薄內……那般情景,十分愜意!
扎好的溜薄不需專人守候,一般沒人動。即使有人將溜薄內的魚起走了也不打緊,全當沒溜著。起魚沒有確定的時間,早晚各一次足矣。若趕上禮拜天,可以在溜薄附近守上一天半晌,但人卻不能閑待著。拿個鐮刀,在溝渠周圍或割草挑菜,或打柴火等,此時間,渾身更是有使不完的勁兒,干著手中的活計,不時想起渠中的溜薄,期待新的斬獲,心中總是美滋滋的……
用溜薄溜到的魚以小魚居多,魚很雜。白天,多是黃瓜魚、小鯽魚、禿頭、豪根兒、麥穗等;而夜里,泥鰍,大青蝦、鯰魚,嘎魚都會時有收獲……逮的魚多了,一時吃不完,母親就把個大一些的魚用鹽腌起來,日后煎著吃。小魚小蝦擇凈后,用大鍋煲成干魚,晾干后存放起來,等到了冬春時節,熬菜,放菜湯時偶爾抓上一小把干魚放在里面提味,我與弟弟妹妹吃起來勝似美味佳肴般香甜。
還記得是我讀初中時,秋假里一天的早上,當我來到下扎溜薄地方起魚時,土埝已然被水沖開一個不小的口子,葦薄也被沖得掉在水中漂蕩。剎那間,滿肚子的期望化為泡影,我趕忙下水重新搭埝,整理溜薄,當我安扎好一切重新放水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隨著嘩嘩的水流聲,一群群白花花的,一色的黃瓜魚從“炕”的前沿水下浮出,順著水流涌上“炕”來,它們滑過木板,徑直而下落入葦薄內,那下魚的陣勢猶如從魚簍里往外傾倒一般。不大一會兒,重重的黃瓜魚將支撐葦薄的木棍壓塌,葦薄兜裹著魚漸漸地往水里沉。就在我很難招架時,本來在岸上觀看的本家四叔趕忙下水幫忙,我們叔侄二人合力架起葦薄,把魚倒入盆中,如此持續了將近半個小時,捕到的黃瓜魚足足有二十幾斤。當我二人端著分剩下的魚到街內生澀地叫賣時,引來不少鄰居的好奇觀望,不多時,十幾斤魚被街坊四鄰買個精光。當我把賣魚分得的兩塊多錢交給母親時,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事情距今已經久遠,自參軍離家到現在,我再也沒有捕過魚。少年時總愿去下溜薄捕魚,只是覺得其間好玩有趣,省工省力還能捕到魚,不僅給家中餐桌上添了菜,有時還能賺到錢。而今仔細回味起來卻另有一番感悟:捕魚的樂趣在于人與魚之間的一種博弈,前者的辛苦和努力換來收獲后者的回報,這是希望與追求的力量所迸發出的必然結果。
一個小小的溜薄,竟然能讓人有從失望沮喪到欣喜若狂的經歷,受到猶如從地獄跨入天堂般的洗禮,其留給人們的真正價值是那幾斤魚蝦遠遠不及的。這足以說明,大自然對人是公平的,對人們的賜予是無私的。事不分大小,都有它內在的竅門和技巧,無論任何事,只要認真去做,總會獲得應有的收獲。而老奶奶 “逮魚摸蝦,耽誤莊稼”那句話的內在寓意是在告誡人們——做人要守住根本,要專心致志地干好該干的事!
(編輯 李天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