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信天游"的文化背景及其藝術特征

彭云姝

【摘要】“信天游”是流傳于中國西北地區(qū)的代表性民族民間歌曲種類。文章從文化背景和藝術特征兩方面對其展開論述，以揭示“信天游”在人民生活中的影響力和它獨一無二的藝術價值。

【關鍵詞】陜北；信天游；文化背景；藝術特色

有一個地方，黃土黃天黃河水，天地之間空空如也，只有大風肆意地刮過，卷走沙塵。那里有種歌叫“信天游”，歌聲隨著崎嶇的山路曲折回轉(zhuǎn)，悠長而蒼涼。幾千年來，黃土高原和那里的人們給我們留下的詞語有貧瘠、干燥、閉塞、窮苦……還有“信天游”。“信天游”曾經(jīng)是陜北人在困苦的生活中抒發(fā)感情的途徑，而今，有了新時代的新生活，它作為民間歌曲的一種，更多地被用來記錄民風民俗，反映民族民間文化，讓人們對它有了新的認識和了解。本文將從“信天游”產(chǎn)生的文化背景切入，進而論述這一民間歌曲體裁的藝術特征。

一、“信天游”的文化背景

“信天游”主要流行于陜西北部和與之接壤的寧夏、甘肅東部、山西西部以及內(nèi)蒙古西南地區(qū)。這一地區(qū)的北面是一望無垠的內(nèi)蒙古高原，南面有秦嶺這個天然屏障，東面則是奔流不息的母親河——黃河，千溝萬壑環(huán)繞其中，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這不僅在生產(chǎn)生活上給人們帶來了諸多不便，也使各種文化藝術的交流受到阻礙。人們不便與外界接觸，難以獲得最新的信息，但這種環(huán)境卻成為“信天游”誕生的有利因素，使其成為人們在單調(diào)枯燥生活中娛樂自我的音樂工具，并且“信天游”時至今日依然能保留如此濃郁的地方鄉(xiāng)土特色，而沒有隨著社會發(fā)展、歷史變遷、生活方式轉(zhuǎn)變等原因被逐步同化以至消亡，也是得益于這種較為封閉的地理環(huán)境。

陜北處于黃土高原北部，地貌以丘陵為主，沙丘、草灘錯落分布，起伏不平，黃土遍布。黃土土質(zhì)疏松，不利于農(nóng)作物的生長，氣候又屬溫帶大陸季風性半干旱氣候，降水量少，因此這里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劣，生產(chǎn)條件艱苦。在這片支離破碎、梁峁交織的黃土地上，留不下太多的收獲，一年又一年，只給人們剩下了嘆息和無奈，一曲“信天游”蘊含了太多苦楚、太多心酸，站在山坡上唱上兩句，歌聲隨風沿著山溝溝回蕩、回蕩……最后飄向遠方。

“信天游”的形成因素中既有天然地理特色、氣候特色，也有社會變遷帶來的精神思想上的沉淀與升華，另外，陜北地區(qū)各民族相互融合這一特點也成為“信天游”不可缺少的形成因素。陜西北部靠近甘肅、寧夏、山西和內(nèi)蒙古地區(qū)，民族雜居的情況使包括漢族與多個少數(shù)民族在內(nèi)的民族文化相互滲透、相互影響，河套草原高亢悠揚的馬背民族之音、三晉大地略具主流意識的河東之音、來自隴東甘肅寧夏的花兒之音，被本地的音樂吸收消化，成為風格獨特的陜北民歌。

“信天游”的產(chǎn)生不是刻意的，而是在自然文化的背景下應時而生的，透過每一首“信天游”都能看到陜北的山水土地，看到陜北的甘甜苦樂。“信天游”這一體裁早已成為這片黃土的文化象征，成為人們認識這片土地的窗口。

二、“信天游”的藝術特征

（一）題材內(nèi)容

在題材內(nèi)容方面，“信天游”體現(xiàn)了民間歌曲的真實性，記錄了勞動人民的現(xiàn)實生活和情感愿望，訴苦和愛情成為“信天游”題材最主要的兩個方面。

勞動人民在封建社會中的生活是沉重的、艱苦的，生活在陜北的人們在山上勞作耕耘，地里的莊稼由于少雨多旱的自然氣候沒有好收成，為了養(yǎng)家糊口，男人們只好離開家園，到山的那一邊謀生。生活讓人們選擇了離別和思念，窯洞、山溝溝、走西口的人兒、妹子的淚，組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例：三月里太陽紅又紅，為什么我趕腳的人兒這樣苦命？

我想起我家好心傷，可恨的王家奴才把我逼走。

離家到如今三年整，不知道妻兒可在家中？

我在門外你在家，不知道咱娃兒干些什么？

——《腳夫調(diào)》

這是陜北的一首《腳夫調(diào)》，歌詞簡單直白地唱出一個趕腳的腳夫?qū)ζ迌旱乃寄睿x家的腳夫行走在險峻的山路和深深的溝壑之間，為了排遣心頭的憂愁和寂寞，用高亢而悠長的歌聲宣泄孤獨、消遣時光。類似的表現(xiàn)舊時代底層人民苦難生活的“信天游”還有很多，比如說有一首《攬工調(diào)》就訴說了給地主扛活的長工受壓迫受剝削的辛酸歲月。

例：攬工人兒難，攬工人兒難，正月里上工十月里滿，

受的是牛馬苦，吃的是豬狗飯。

著不得下雨，著不得天明，刮風下雨不得安身，

房屋破又小，風雨打進門。

等待人睡定，半夜二三更，掌柜在房中連叫幾聲，

月亮當空照，他說是大天明。

——《攬工調(diào)》

生活雖然艱苦，但是人們從未放棄對未來的信心和對幸福的追尋，他們在苦難和不幸中渴望自由的愛情，樂觀豁達地面對現(xiàn)實。

“信天游”中講述愛情的歌曲表現(xiàn)了陜北人堅定執(zhí)著的愛情觀和情愛方式，情歌在“信天游”中占據(jù)著相當主要的部分，因為是人們本能的對情感的宣泄，所以真摯感人，極有說服力，讓作為聽者的我們仿佛親眼見到了那一幕幕酸甜苦辣、滋味各不相同的愛情故事。有含蓄溫潤的《三十里鋪》，也有火辣直白的《拉手手，親口口》，還有苦澀凄涼的《羊肚肚手巾三道道藍》，這類愛情歌曲大多是表現(xiàn)民主思想和與封建觀念作斗爭，反映出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強烈愿望。

例：三哥哥兒當兵坡坡里下，四妹子兒崖畔上灰塌塌。

有心拉上兩句知心話，又怕人笑話。

——《三十里鋪》

我要拉你的手，你要親我的口。

拉手手親口口，咱們二個旮旯里走。

——《拉手手，親口口》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藍，咱們見面容易拉話話難。

一個在那山上一個在那溝，咱們拉不上話話招一招手。

了見那村村了不見那人，我淚蛋蛋拋在沙蒿蒿林。

——《羊肚肚手巾三道道藍》

以“信天游”形式演唱的愛情歌曲比比皆是，情之所至，信口拈來，愛情這個亙古不變的旋律在陜北這片土地上流傳飄蕩，成為人們生活樂趣的一部分。

“信天游”凝結了千千萬萬勞苦大眾的生活點滴，是反映陜北人生活的真實寫照，在不經(jīng)意的一針一線之間，構成了它恒久的生命力，傳唱至今。

（二）唱詞特征

“信天游”的唱詞以七字句居多，兩句為一段，上下旬對稱，韻律和美，也有因當?shù)卣Z言特點加入襯詞后形成擴充的八字句、九字句、十字句甚至更多。“信天游”句式簡單多變，可做數(shù)次反復，歌詞隨著演唱者的情緒而走，最少的只有一段兩句，而多則幾十段上百段。

例：七字句

太陽下來照窗子，人想人來沒法子。

——《太陽下來照窗子》

反穿皮襖毛朝外，打發(fā)哥哥走口外。

——《打發(fā)哥哥走口外》

八字句

牽牛牛開花羊跑青，二月里見罷到如今。

——《牽牛牛開花羊跑青》

其他

三十里明沙四十里川，五十里路上我把妹妹搬。

——《三十里明沙四十里川》

山丹丹開花背洼洼里紅，老百姓擁護八路軍。

——《老百姓擁護八路軍》

“信天游”在唱詞修飾上大量運用“比”、“興”手法，語言凝煉、比喻妥帖。宋代朱熹曾說過“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簡單的說，“比”就是比喻，目的是使要歌詠的對象特征更加鮮明突出，而“興”就是起興，是借助其他事物引起所要歌詠的內(nèi)容。“信天游”唱詞的“比”、“興”的手法經(jīng)常在上句使用，充分展開意境和想像，其藝術構思常常出乎意料之外，卻又盡在情理之中。下旬則進行具體的敘事和抒隋，流露演唱者的真情實感，展現(xiàn)人物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

例：日頭出來一點紅，出門人兒誰心疼。

——《出門人兒誰心疼》

櫻桃好吃樹難栽，朋友好交口難開。

——《朋友好交口難開》

百靈子雀兒滿天飛，你才是哥哥的勾命鬼。

——《百靈子雀兒滿天飛》

另外，“信天游”的唱詞與地方語言的使用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疊字、襯詞等陜北特色方言的加入不僅使歌詞具有節(jié)奏美、音律美和修辭美，還反映出“信天游”保留著明顯的群眾口頭創(chuàng)作的特點。

例：青線線（那個）藍線線，藍個英英的采。

——《藍花花》

羊（勒）肚肚手（勒）巾（呦）三道道藍，

咱們見面的容易（哎呀）拉話話難。

——《羊肚肚手巾三道道藍》

走頭頭的騾子（呦），三盞盞的（那個）燈。

（哎呀）帶上的（那個）鈴子（羅噢）哇哇的（那個）聲。

——《趕牲靈》

不大大（咳咳）（那個）小青馬馬（那）多喂上二升料，

三天的（咳咳）（那個）路程（親親我）兩（呀么）天到（嚎嚎）。

——《大青山》

在上述例子中，像“青線線”、“羊肚肚”、“走頭頭”、“不大大”這樣的疊字和“那個”、“哎呦”、“呀么”這類的襯詞都是“信天游”中最常見的唱詞形式，充滿了生活氣息。

（三）音樂特色

“信天游”源于草根生活，因而形式簡單，曲式結構為二句體，由上、下樂句構成，上句多為高亢嘹亮的呼號，音區(qū)高、音域廣，下旬的旋律則帶有收攏性，曲折回轉(zhuǎn)。像我們耳熟能詳?shù)摹端{花花》就是明顯的二句體“信天游”，還有像《三十里鋪》這一類的歌曲雖然篇幅較長，但也是以二樂句為基礎，進行反復和變化反復形成的。“信天游”音樂表現(xiàn)力豐富，在簡單的曲式結構中包含著完整的音樂構思，刻畫出鮮明的形象。

開篇嘹亮自由的呼號是“信天游”最著名的特點之一，幾乎每首“信天游”在第一句前半句的最后一個字上都有自由的延長音，延長音的末尾或上挑、或下滑，給人一種“余音裊裊，不絕如縷”的感覺。這多是由于它的演唱環(huán)境造成的，在陜北溝溝坎坎的地理環(huán)境中，人們習慣了用吆喝、呼喊的方式進行交流、抒發(fā)感慨，所以這個習慣也帶入了歌聲中。《羊肚肚手巾三道道藍》這首曲調(diào)開始的引子就是一個長長的、自由的呼號，在演唱之前給情緒以充分的醞釀。《腳夫調(diào)》《趕牲靈》等歌曲也都屬于這一類。

最能突出陜北音樂特點的是以兩個連續(xù)的四度音程進行構成的旋律，就是所謂的“雙四度框架”。比如說著名的《腳夫調(diào)》就有這個鮮明的特征，上句的曲調(diào)由一個上行的雙四度音程和一個下行的雙四度音程組成，下旬的旋律中同樣包括了一個上行的雙四度音程和一個下行的雙四度音程，使這支曲調(diào)色彩豐富，味道純正，地方氣息濃郁。

“信天游”調(diào)式以五聲調(diào)式為主，其中商調(diào)式居多，徵調(diào)式、羽調(diào)式其次，比如說《騎青馬》這首“信天游”就是建立在商調(diào)式上，《腳夫調(diào)》《天心順》是徵調(diào)式歌曲，《藍花花》則是商調(diào)式。另外，還有一些“信天游”以六聲或七聲調(diào)式構成，比如說《我跟上哥哥走包頭》《走西口》等等。

三、結語

古老而淳樸的黃土地，經(jīng)過了數(shù)千年的滄桑，走到了今日，“信天游”誕生在最簡單、最真實的生活里，它必然還將在這片土地上創(chuàng)造歷史、延續(xù)歷史。信天游是陜北人的精神糧食，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是陜北人的精神支柱，陜北人重情重義、憨厚古樸的性格感動著我們，也影響著我們。在那些悲歡離合、榮辱興衰里，最為堅定地回蕩在陜北這塊土地上的，始終是嘹亮高亢的“信天游”，它像奔騰的黃河一樣源遠流長，日久彌深。“信天游”伴隨著一代又一代陜北人民的生活，以其博大的內(nèi)容、簡潔的形式、動人的旋律和深刻的內(nèi)涵，成為極具藝術價值和學術價值的文藝精品，在中國藝術史上留下輝煌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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