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談薩滿文化的變遷與音樂的蟬變

趙鐵鋼　廖東升

【摘要】薩滿文化從誕生之初便與音樂相生共存，音樂更是在薩滿儀式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赫哲族的薩滿音樂，從初始就是薩滿與其族群在長期的生活體驗中共同創(chuàng)造的。隨著人們對赫哲族薩滿文化及音樂的不斷了解，我們對薩滿文化和薩滿音樂的未來充滿希望。

【關鍵詞】薩滿文化；赫哲族；宗教；薩滿音樂

每每談及“薩滿”一詞，人們往往更關注其宗教屬性和文化屬性，卻忽視了薩滿與音樂的姻緣關系。其實，薩滿文化從誕生之初便與音樂相生共存。對此，筆者專門進行了探究。作為我國最小的民族——赫哲族，主要生活在黑龍江省東部的松花江下游，這里是三江平原腹地，也是以信奉薩滿教著稱的赫哲族的主要聚居地之一。工作與興趣的關系，筆者與赫哲人交從甚密，因此，對其文化傳統(tǒng)不僅了解，更是熱愛。所以，我們也更愿意把薩滿教中的“教”字以“文化”二字代之，覺得這樣更為準確些吧。赫哲族篤信薩滿教。薩滿教曾是赫哲族全民族的宗教信仰，它相信萬物有靈，多神崇拜。薩滿教屬于原始宗教，是原生性宗教，沒有教義，沒有嚴密的宗教組織，也沒有專門的宗教場所，但其宗教精神卻融入所有人的心中，融入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面。赫哲人對薩滿的虔信程度達到了一種自覺的地步，人們的觀念與行為能夠在薩滿教的基礎上達到和諧統(tǒng)一，薩滿教是赫哲人傳統(tǒng)思想與觀念的重要組成部分。說完赫哲族的薩滿教，這里有必要對“薩滿”一詞的由來添些筆墨，“薩滿”是音譯，有譯成“珊蠻”的，也有譯為“嚓瑪”的等等，現(xiàn)在比較通用的則是“薩滿”。

該詞源自通古斯語saman與北美印第安語shamman。原詞含有“智者”、“曉徹”、“探究”等意，后逐漸演變?yōu)樗_滿教巫師即跳神之人的專稱，也被理解為這些氏族中薩滿之神的代理人和化身。“薩滿”一詞主要通行于歐亞大陸與北美大陸北方各民族中，在世界其他地區(qū)對類似的神職人員各民族均有不同的稱呼，但國際學術界也將其統(tǒng)稱為薩滿。薩滿一般都分為職業(yè)薩滿和家族薩滿（也被稱為家薩滿）。前者是以個人身份面向全社會所有人提供宗教服務，他們主要為雇主家進行驅魔、占卜、乞福、主持紅白喜事等，并收取相應報酬，具有一定職業(yè)性。后者則是在部落氏族組織中僅為本氏族成員提供宗教服務的指定神職人員，這類人平時與普通氏族成員相同，也照常從事自己的勞動生產，只有在本氏族成員需要時才轉而進行祭祀祖先、向神靈許愿、敘說祖先歷史功績、為本氏族成員乞福等宗教活動，他們對本氏族成員的宗教服務屬于氏族義務，基本不收報酬，而對本氏族之外則基本拒絕提供任何宗教服務。而進入現(xiàn)代社會后，薩滿已經作為一種文化的代名詞了。薩滿文化除了其多神信仰和萬物有靈的精神層面外，其非常重要的是這種文化有著極其獨特的音樂。很難想象一場缺少音樂的薩滿法事該如何進行。因此，在對這一音樂品種解析之前有必要對這一宗教形式做一個初步了解。

薩滿儀式中不可或缺的音樂，在薩滿儀式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它從最初擊打節(jié)奏逐漸演變成一種程式化的音節(jié)作為渲染氛圍的伴奏。最初的薩滿儀式中的音樂與其他宗教的音樂有著相同的作用和性質。薩滿畢竟是一種更為自然和原始的神靈崇拜，其儀式中的音樂則以滿足于人們消除邪惡、驅逐黑暗帶來的恐懼以及對光明的企盼和對眾神明的敬畏之需。走近世界上任何一處信奉薩滿的族群，都不難發(fā)現(xiàn)在薩滿儀式中的音樂成分，其音樂尤以打擊樂器作為主要樂件。幾乎所有的宗教都與音樂有著緊密聯(lián)系的關系，比如天主教、佛教、伊斯蘭教等都擁有著屬于自己宗教活動的音樂。我們發(fā)現(xiàn)薩滿音樂與其他宗教音樂無論在功能上，還是在氣質上都大相徑庭。但是，薩滿音樂不是單一的神秘貢品，它是人們生活的一部分，而且由此衍生出了許多音樂品種，比如在赫哲人聚居地廣為流傳的民歌、小調等。因此，有了大師的“能夠流傳的，也就是永恒的”哲理論斷。無論是什么音樂，只有最大化地滿足了人們的精神需要和審美需求，才能得以真正傳承下來。這一點在薩滿音樂中體現(xiàn)得更加具體而又生動。遠在上古薩滿教的雛形階段，薩滿無處不在，無時無刻不伴隨其信徒左右，上山狩獵，下江捕魚，都要帶上薩滿祝福。而薩滿的祈福多以歌唱的形式表達，獵人、漁郎也會把這份祝福帶在身邊，美好的祝語加上優(yōu)美的旋律成就了赫哲獨特的生活方式。而今我們無法還原當時的情景，但想象會幫助理解。音樂成為了薩滿文化遺產中最令人珍惜的寶貴財富，也是黑龍江文化遺產系列中最引入矚目的亮點。

中國的薩滿——赫哲族薩滿教最具代表性。薩滿教畢竟也是宗教，如果在宗教音樂呈現(xiàn)與發(fā)展來看，赫哲族薩滿音樂不遜色于其他任何一種宗教音樂，甚至能與天主教的圣樂相媲美。宗教音樂又稱圣樂。天主教的圣樂可以說是蔚為大觀。它既傳達上帝給人們的啟示，又表現(xiàn)信徒對上帝的崇敬、贊美、信奉和祈求。宗教音樂是歐洲藝術音樂的源頭。在18世紀以前，歐洲音樂主要以教會音樂為主，而教會音樂則以圣詠為主。圣詠是指單聲調，沒有固定節(jié)拍的基督教歌曲，分東方圣詠和西方圣詠。前者如亞美尼亞圣詠、拜占庭圣詠等，后者如安布羅西圣詠、格里高利圣詠等。18世紀啟蒙時期以后，音樂開始向世俗化發(fā)展，進入到蓬勃發(fā)展的時期，但教會音樂仍然占據著中心地位。從巴洛克時期、古典時期到浪漫時期，眾多的音樂大師們給我們留下了極其豐富的宗教音樂遺產。倘若對薩滿音樂與其他圣樂進行細致的對比，或許把薩滿音樂視作圣樂的一種也無妨，但是，事實并非如此。薩滿教音樂表現(xiàn)萬物的存在與靈性，眾神是無處不在的，人間和仙境是和諧的，有時的表達是如醉如癡的，以致于瘋狂的。所以，稍加比較就不難發(fā)現(xiàn)，圣樂拉開了人與神的距離，隔開人間和天堂，音樂的表達是控制的、謹慎的、不張揚的、亦步亦趨的崇敬，也可以說是不乏拘謹的；而反觀赫哲薩滿教音樂則正好相反，是自由自在的，是抒發(fā)的，是歡騰的，是大開大合的，仿佛只有張揚才能實現(xiàn)與神的溝通。

宗教音樂屬性單純且賦予了特殊的使命，而薩滿音樂卻與人們的生活密不可分。正如薩滿教的萬物有靈理念，讓人和萬物的關系無比親近，讓人與神的距離近在咫尺，與西方的宗教或其他宗教是完全不同的，用當今流行的說法就是赫哲薩滿十分接地氣。這種和著音樂載歌載舞的祈福方式實在是超越了宗教承擔的范疇，在薩滿的帶領下，族人會自發(fā)地跟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起舞放歌，它更像是近乎瘋狂的篝火派對。其實，赫哲族的薩滿音樂，從起初就是薩滿與其族群在長期的生活體驗中共同創(chuàng)造的。如果不是現(xiàn)存的大量的音樂素材，有誰會相信在薩滿的哼唱曲譜里竟然有諸多完全與生活息息相關的小調。如：“嫁令闊”是表現(xiàn)女兒出嫁的，“想情郎”是表達相思和愛情的，還有酒歌等等。包括伊瑪堪在內的說唱等形式，都是從薩滿音樂中脫胎而來的。

赫哲族的薩滿音樂有著較強的故事性和敘事功能。薩滿音樂的故事性和敘事性使之成為表達內容寬泛和思想內涵豐富的音樂形式，豁達大度的民族個性和樂觀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更是這一音樂的靈魂。縱然如此，赫哲族的薩滿音樂仍是前途未卜，現(xiàn)實堪憂。音樂的內容都是現(xiàn)實生活的寫照，人情冷暖的絮語，不似通常意義上的宗教音樂那樣莊嚴肅穆和不食人間煙火。這也確立了它自己獨特的美學價值和藝術地位。前面曾談到，赫哲族的薩滿音樂衍生出了大量的、廣為流傳的民歌和曲調。“嫁令闊”、“想情郎”以及說唱伊瑪堪等都是帶有極強的故事性。就以伊瑪堪來說吧，一部傳統(tǒng)的伊瑪堪即是一部赫哲人的史詩。這一史詩就像賽場上的接力賽一樣，跑在前面的人一定要把接力棒傳給后面的人。伊瑪堪的接力也是一場沒有終點的接力跑，用說和唱的形式，和諧統(tǒng)一地講述一個英雄民族的過往，它是一個民族的歷史記錄，是歌唱美好生活的表達和存在的方式。即使到今天，赫哲族音樂仍然以講故事見長，保持著敘事性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把伊瑪堪歸屬為說唱沒有問題，而在保護和發(fā)展這一瀕臨絕境的文化遺產時，人們往往更重視于說，至于唱及唱的曲調卻被一帶而過，這種研究方法對于伊瑪堪的傳承是一個巨大的損失，同時也是對于薩滿文化及其音樂的輕視和怠慢。

其實這一現(xiàn)象已經受到學術界的關注，也引發(fā)了學者們?yōu)榇颂骄康呐d趣。伊瑪堪雖然僅僅是薩滿文化及其音樂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但從中一樣可以管窺到薩滿文化的變遷以及音樂發(fā)展的端倪。

匈牙利作曲家、音樂教育家柯達依，是20世紀匈牙利音樂界最著名的人物。他曾說：“民歌不只是‘窮人的珍寶，并且也能滿足至高的文化要求。也就是說，它們不僅僅是原始的殘余，而且也是在成千年的發(fā)展過程中得以成熟、得以精練的一種藝術，一種富有價值的完美的藝術。”如現(xiàn)代音樂的介入，較之以往的伊瑪堪音樂，更加適合于今天生活的節(jié)奏，也更便于讓現(xiàn)代人接受。這并不代表著對傳統(tǒng)的漠視和非禮，而是繼承和發(fā)展的必然。如果伊瑪堪的說唱不能接受時代賦予的滋養(yǎng)，那么，它一定是瞧悴和衰弱的。了解伊瑪堪的人都知道它是何等豐富和深邃的藝術樣式，而今天的牽強附會、膚淺理解和功利思想競使這樣一種古老的說唱成為巧取豪奪的利器。近幾年來的所見所聞令筆者大失所望，三十年前初識伊瑪堪的震撼感蕩然無存。對于帶有濃重民族色彩和宗教色彩的音樂形式而言，放棄傳統(tǒng)和信仰的繼承無疑是在飲鴆止渴，并使之琥珀般的藝術瑰寶失去了光潔透明的質地。伊瑪堪亦是如此，而赫哲族的薩滿音樂也無法逃脫越來越被現(xiàn)代人疏遠的命運。

誰也不能詆毀赫哲族薩滿音樂的藝術魅力，一首《烏蘇里船歌》把一個不足萬人的弱小民族推向了世界大舞臺，讓一個民族生出了飛翔的翅膀。“阿朗赫赫尼那，阿朗赫赫尼那，阿朗赫赫尼那赫赫雷赫赫尼那，阿朗赫赫尼那赫雷給根。烏蘇里江長又長，藍藍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開千張網，船兒滿江魚滿倉，阿朗赫那赫尼那雷呀，赫那尼赫尼那。白云飄過大頂子山，金色的陽光照船帆，緊搖槳來掌穩(wěn)舵，雙手贏得豐收年，阿朗赫那赫尼那雷呀，赫那尼赫尼那。白樺林里人兒笑，笑開了滿山紅杜鵑，赫哲人走上幸福路，人民的江山萬萬年，阿朗赫赫尼那……”盡人皆知的歌詞，沁人心脾的曲調，洞開天宇，光芒萬丈。我們有什么理由不對薩滿文化和薩滿音樂寄予希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