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陽


“明年生鮮肯定是主流……但我們那里發展得一般,還處于粗放式的生產階段……”一個主要做農產品的電商村代表侃侃而談,用詞相當“高屋建瓴”。“俺們村發展得很好,但是也有庫存……”一位產業型電商村的代表不無憂慮地說。“村里需要政府多多提供各種支持,例如工廠的廠房、政策……”灶美村的代表很希望得到幫助。“我看政府最好別插手……”另兩個村的“帶頭大哥”卻不以為然。
這并不是高峰論壇,也不是智庫們的頭腦風暴,而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淘寶村村長大會——2013年12月27日,近20個淘寶村的村長,或者是村里的電子商務帶頭人,聚集到了麗水市。召集者——阿里研究中心高級分析師陳亮只在一旁靜靜地聽。
淘寶村是在中國廣大的農村大地上正在野蠻生長的一種新型基層經濟形式。他們原本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打工仔、泥腿子,現在卻很多都成了家中有屋、有田、有車、有廠,甚至還有很多員工的公司負責人。
村里的農民幾乎家家戶戶都以在淘寶網上開店為生,成了不折不扣的網商。他們似乎正在趟出中國城鎮化的一條新路徑。用馬云的話說:舊的城鎮化方式是讓農民都進城,而現在,他們都回到了自己的村子里,招工引資,把村子變成了新型城鎮。
據悉,從2012年到2013年,全國20個淘寶村的生意規模翻了一番,網店總數約為1.5萬家,交易規模從2012年的十幾個村的50億元上升到了2013年20個淘寶村的近百億元。
星星之火,正在燎原。
淘寶村現象
吳國算就是一位“有理想的”淘寶村村長,說是“村長”,其實他是浙江省溫州市永嘉縣橋下鎮西岙村的書記。
那是在五六年前,村里做幼教玩具有產業優勢,但當時的西岙村只有100多畝耕地,卻有800多口人,很多年輕人只能外出打工。村中的老人對電腦不熟悉,吳國算就帶領村干部挨家挨戶敲門,勸說他們把在外打工的孩子勸回家。他帶頭幫助村民搞電子商務——在淘寶上賣幼教玩具。“現在,我們這里家家戶戶有十幾萬的小汽車。”吳國算說,“村子里還來了500多名外來打工者”。
是的,你可能想象不到,現在淘寶買家所看到的其實是一個“農村淘寶網”。
據阿里研究中心統計,截止到2013年11月30日,淘寶網(含天貓)上正常經營的注冊地在農村(含縣)的網店數為203.9萬家,比2012年年底增長了24.9%,其中注冊地在村鎮級的為105萬家。
規模日益龐大的農村網商群體,是淘寶村形成的基礎。而中國農村以“熟人社會”為特征的社會屬性、農村基礎設施持續改善以及農村電子商務帶頭人的存在,也是淘寶村形成的重要原因。
在現有的20個淘寶村中,網店數超過2000個的有4個村,網店數在1000個以上的也有3個,其他的都是只在一個村子中有數百個網店。
大量網商聚集在農村,以淘寶為主要交易平臺,形成規模效應和協同效應的電子商務生態現象被稱為“淘寶村”。
陳亮指出,必須滿足三個條件才能被稱為淘寶村,第一是農村草根網商自發形成的;第二是具備一定規模,網商數量達到當地家庭戶數的10%以上,且電子商務交易規模達到1000萬元以上;第三就是必須有協同發展的特征,即形成了相對完整的產業鏈。
在淘寶村,一個網商發展起來,就會形成漣漪效應,向周邊的親友、鄰居擴散,最終形成有規模效應的淘寶村,并帶動快遞、包裝、賓館、加油站、銀行、電信營業廳等配套行業的快速發展。
“國內已有的20個淘寶村的成長歷程無不如此。”陳亮說。
但是淘寶村的發展并非一味的光鮮亮麗。
書記的困擾
在已經被發現的20個“淘寶村”中,大致可以被分為三類:貿易型淘寶村——例如浙江省義烏的青巖劉村;生產和銷售工業產品的生產型淘寶村,例如主營各式家具的江蘇省睢寧東風村;以及生產和銷售手工藝產品的生產型淘寶村,例如山東省博興灣頭村,發展草柳編的加工和銷售。
但無論哪種模式,在幫帶效應明顯的同時,淘寶村遇到的一個很大的發展難題就是同質化。
而另一個問題也困擾著來開會的東高莊“帶頭大哥”劉玉國,他賒貨給一個新開網店的創業者,但這位剛畢業的大學生創業者根本不懂得如何平衡盈虧,每天雖然都有成交額,但是扣除推廣費后收入其實是負值——每月虧1000元左右。盡管在他的及時指導下這位淘寶創業者很快扭轉了經營,但淘寶村創業者的這種懵懂狀態令人不安——而令人擔心的是,這種情況并不是特例。
當然,種種問題已經引起了淘寶村村長、支書們的重視。他們自己也在想辦法,搞培訓,請淘寶大學的講師來講課。
而針對另一個同質化惡性價格競爭的問題——全村都生產同一種產品導致的惡性競爭,他們的解決辦法是成立村里的電子商務協會,由協會出面抑制惡性價格競爭,讓村中打造一個強勢品牌,其他小品牌有的轉做這個強勢品牌的代理商,在淘寶上做銷售。
做戶外的北山村是特例,很多村民最開始就是作為呂振鴻的經銷商在淘寶上分銷,他們各自的服務方式不同,代理的北山狼產品線也不一樣,這樣就在村里形成了差異化競爭。
而品牌化發展也是解決惡性價格競爭的途徑之一。
在江蘇沙集網商帶頭人孫寒那里,淘寶村正在向品牌方向發展,一個沙集鎮有幾百個天貓店。“我們東風村有成百上千家淘寶店,產品四五百種,產品同質化比較明顯。為了避免產品惡性競爭和同質化,村里的優秀賣家入駐天貓進行品牌化運營,改善服務質量。另外,將線上、線下結合在一起,提升消費者體驗,線下的銷量逐年增加,也是一個應對的路徑。”孫寒說。
城,進還是不進?
從麗水市驅車一個小時左右,就來到浙江省縉云縣北山村。這里是“北山狼”創始人呂振鴻的基地,新辦公場所到處彌漫著淘寶的氣息——“親,請上二樓”“親,請……”,墻上貼著大大的“雙十一”宣傳勵志畫。
已經完成了最初的發展和積累的“北山狼”戶外用品,已經在2013年搬到了鎮上的產業園區,在這一年呂振鴻的公司在銷售額上也上了一個新的臺階:5000萬元。“隨著淘寶村不斷成長,網商們留村還是進城?”這是本屆村長大會上被熱烈討論的一個話題。
代表們分為兩派。生產型的淘寶村代表主張網商們更多會留村發展,村莊會朝著小城鎮的方向演進。貿易型的淘寶村代表則認為,網商們更容易離村進城,淘寶村更多承擔起孵化器的職責,網商的生產配送團隊會依然留村發展,繼續解決村民的就業;網商的客服運營的團隊則更可能進城上樓,創新出網絡化組織。
事實上,根據同淘寶村代表的交流以及近些年的調研,阿里研究中心高級分析師張瑞東發現,貿易型淘寶村更容易向城市轉移。
以浙江省義烏的青巖劉村為代表,它是最早被發現的淘寶村之一,毗鄰義烏小商品批發市場,已成為了外來創業青年的集聚地。而隨著城市擴張,村民們失地上樓,青巖劉村已經成為城市的一部分。
青巖劉村代表劉文高也認為,未來淘寶村的網商將出現分化的趨勢。在他的村子里,當網商銷售額做到1000萬時,基本就會飛走。這個時候,村里已經沒法給他們提供更大運營或倉儲空間,他們會搬到城里或村外更寬廣的地方去。這讓淘寶村管理者也認識到,他們的定位就是做好網商的孵化器,網商們不斷長大飛走,新的創業者又會不斷地加入。“這些網商們充分踐行了信息時代的組織創新,形成了新型網絡化組織結構。”張瑞東稱。“現在,淘寶村正在向淘寶鎮甚至縣域蔓延,產業輻射范圍越來越大,新型城鎮化的樣本已經浮現。”陳亮稱,他們缺少的是龍頭企業和協會的領導和控制,他們最大的問題就是容易出現同質化競爭、自我管理協調能力較弱。
城鎮化之路
如果說十年前家電行業的興起讓廣東省順德等地區完成了在輕工業發展下的城鎮化,那么現在淘寶村在中國農村的遍地開花也正在形成一股由電子商務帶動的農村城鎮化。
但是,即便淘寶村都在走品牌化、集約化路線,即使已經開始從各個層面讓自己走上城鎮化之路,但現實的配套發展仍然令人無法滿意。
吳國算感到農村的城鎮化最缺乏的就是基礎設施建設,例如污水處理、文化生活、教育資源、醫療設施等一系列的發展都無法與經濟同步。在西岙村周圍,三個村子共用一個1980年代建的學校,基本都是外來的500多民工子女在讀,本村的孩子都已經送到了鎮上上學——因為老師都已經流失到了更好的地方。而一個鎮38個村,只有一個鎮級衛生所,幾十個醫生。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社會發展部巡視員林家彬說,國家剛剛開了城鎮化會議,提到城鎮是一個歷史的過程。農村電子商務引領了農村工業化的浪潮,城鎮化是經濟發展的結果,是工業化的結果。淘寶村的案例表明,農村電子商務對城鎮化做了非常大的貢獻,更多的人由農業的生產方式改變為工業的生產方式。
北京大學教授師曾志則提出,城鎮化是國家的戰略,為農村電子商務提供了很好的支持。農村電子商務其實是一個轉型過程中的增量改革,在國家大的政策下,有無可能得到持續的支持是一個問題——淘寶村是自然形成的,農村電子商務的空間還有多少,未來會發展到多大范圍,是個關鍵。城鎮化本身是一個好事情,讓信息、貨物流動起來,將人放在喜歡的地方,這就面臨著人與環境的問題。電子商務與過去的工業革命是不一樣的,農村與城市的關系都需要思想意識上的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