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來呷呷
摘 要:《孜孜妮楂》是以詩歌形式廣泛流傳于大小涼山彝區的優美的敘事性咒鬼經,經詩內涵豐富,涵蓋了遠古時期彝族先民在宗教、政治、民俗、藥理衛生等方面的內容,具有宗教學、文化學、詩學、民俗學等多學科的交叉綜合研究價值。本文主要以女性主義視角來對《孜孜妮楂》進行解讀。
關鍵詞:孜孜妮楂;天使;妖婦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7-0-02
《孜孜妮楂》主要流傳于大小涼山彝族聚居區,同時云南省彌勒縣等少數幾個彝區也有其異文流傳。“孜孜妮楂”為彝語音譯,是經書中女主人公的名字。“孜孜”是彝語中通過擬聲命名的“鳥兒”的意思,而“妮楂”直譯為“女美”,即“美女”。所以,孜孜妮楂可譯為“美女孜孜”。《孜孜妮楂》在不同的傳抄本中,有的名為“涅茨波帕”,意思是“鬼的起源”;有的名為“涅茨日特伊”,意思是“咒鬼經”;有的則名為“之子宜乍”。雖然在名字上有所差別,但故事梗概和情節是基本相同的,他們都講述的是鬼的起源。其故事梗概如下:
遠古時期,彝族部落酋長阿基家的狩獵隊伍在森林中遇到一只箭射不中的神奇白獐,白獐在奔跑途中被大英雄阿基君長家的武將罕依滇古射死,變成一棵開滿紅色鮮花的紅樹,罕依滇古拉弓搭箭向樹射去,樹枝被射落地后不見了,而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美麗的姑娘,她就是孜孜妮楂。但后來由孜孜妮楂變成的山羊從巖洞里被水沖到河中,落入烏撒君長家的三個牧人在河里布設的接魚籠里,“山羊被撈起,石板作肉板,牧人剝羊皮,羊皮繃地面;姑娘理羊腸,竹篩來盛肉;吃了羊肉后,毒死很多人” ,吃了孜孜妮楂變成的山羊而致死的人,又都變成了到處害人的鬼。烏撒拉且、維勒吉足、果足吉木、篤信比撒等部落支系的彝人都被這些孜孜妮楂變來的鬼給害盡了,各部落的畢摩、蘇尼都在詛咒孜孜妮楂,千咒萬詛,都說鬼的來源是孜孜妮楂。
對《孜孜妮楂》的研究從20世紀五六十年代起至今不斷有新的成果產生。從學科歸屬上來講,有從宗教學角度去研究的,如《道教與彝族咒鬼經的研究的比較研究》;有從社會學角度研究的,如《涼山畢摩教和彝族女性——宗教對性別角色的塑造》;有從文化學角度研究的,如《彝族鬼祖“孜孜”文化內涵淺析》;有從文學人類學角度去分析的,如《彝族神話<紫孜妮楂>的原型分析》;有從文學敘事學的角度研究的,如《彝族祝咒經詩<紫孜妮楂>的巫化敘事風格》;有從女權角度來研究的,如《從彝族史詩、神話和民俗中看彝族女權》。從以上研究可以看出《孜孜妮楂》的文本本身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可從多角度、交叉學科來研究其學術價值,但本文主要以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角度對《孜孜妮楂》進行女性主義的解讀。
一、 從整個彝族婦女文學史中來看《孜孜妮楂》具劃時代意義
本文是從歷史的角度,站在彝族婦女文學史的高度來審視《孜孜妮楂》中孜孜妮楂這一形象的,這樣做的目的是讓孜孜妮楂這一彝族婦女文學中的形象從彝族婦女文學史當中凸顯出來。所以,從這點上看,本文在對《孜孜妮楂》進行女性主義解讀時,背后隱藏著一個潛在的文本,即《孜孜妮楂》之前的彝族婦女文學史和《孜孜妮楂》以后的彝族婦女文學史。她一改早期婦女文學中女性總是智能超男、救世救難的形象(如姿妮史色、姿娥妮托、濮嫫妮惹等),在《孜孜妮楂》以后神話傳說里的鬼怪多為面目猙獰而多變、美麗而無神色、可怕又可恨的妖婦形象。
根據女權主義的經典著作《閣樓上的瘋女人》一書中的理論,男權充斥的文學中經常有兩種婦女形象,即“天使”與“妖婦”。婦女要么被描述為“天使”——美麗、迷人、純潔、善良,最重要的是沒頭沒腦。另一種則被描述為“妖婦”——淫蕩、風騷、兇狠、多嘴、丑陋,自私無比。如托爾斯泰筆下的吉提與娜塔沙,理查遜筆下的帕梅拉,莎士比亞筆下的苔絲德夢娜,這些生活在不同國度、不同歷史時代的女性們的共性是:他們都是西方文學史中的天使形象。另外一種女性形象則與前者恰恰相反,她們不愿意順從,不恪守婦道,不愿意放棄,自私。如希臘悲劇《俄瑞斯忒亞》中的克呂泰墨斯忒拉王后,莎士比亞悲劇《麥克白》中的麥克白,《哈姆雷特》中的喬德魯斯,《美狄亞》中的美狄亞等。天使般的女性是美麗動人、溫柔可愛、純潔無瑕的,他們為了自己的所愛的男人,情愿讓自己卑微到塵埃里去。妖婦般的女人是丑陋惡毒、自私瘋狂的,他們是對男性的挑戰和威脅。男權社會下的文學作品中所描述的女性形象是父權制下男性對女性的歧視,要么希望女性是他們心中的天使形象,要么把不符合他們價值觀的女性描述成為妖婦的形象,并對其進行無情的詛咒,彝族婦女文學《孜孜妮楂》中的孜孜妮楂就是這樣一位女性形象。
二、 孜孜妮楂——美麗的“天使”
(一)孜孜妮楂的美麗,“孜孜妮乍呢,頭發黑又長,鼻梁直端端,眼睛明而圓,睫毛黑又翹,眉毛成影影,嘴唇薄又小,容貌體態啊,完美又無缺,風度神態啊,穩重又大方,言語舉止啊,好似云雀鳴。”
(二)孜孜妮楂的賢惠勤勞,在故事文本中有這么一段是描寫女主人公的賢惠勤勞“孜孜妮楂賢惠無比,勤勞過人,體貼夫君,日日早起晚睡,養畜見著長,織布一日織一匹,一會兒功夫煮好一頓飯”。
(三)孜孜妮楂對愛情的忠貞不渝,實際上,這個所謂的女性的黃金時代根本就是一個神話。說女人是他者,這也就意味著男女之間并沒有什么關系。女人已經被神話為大地、圣母和女神,她的力量不是人類所能概括的,所以她也不再是人類。
三、 孜孜妮楂淪為“鬼源”(妖婦)
(一)孜孜妮楂嬗變。
經詩中這樣描寫孜孜妮楂嬗變,也體現了彝族傳統社會的女性是如何在男權話語之下被塑形的:“第一年,孜孜妮楂是位花容月貌的美妻,第二年孜孜妮楂是位聰慧能干的賢妻,但到第三年,孜孜妮楂開始變了,變得兇惡無情,寨子里開始莫名其妙地連續死人;第四年后阿維尼庫生了重病。”男性的在進入具有自我意識并把自身意志強加于女人的關鍵時刻,都必然走向父權制形態,但即使他對生命、自然和女人的神秘力量迷惑不已,他也從來沒有失去過權力。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社會從來都是男人的,孜孜妮楂嬗變也是徒勞的,世俗權力一直掌握在男人手里,所以列維.施特勞斯最后為原始社會下結論說:“公眾的或純粹的社會權力自始至終都是屬于男人。”在這些經詩的描述中,深刻地揭示了彝族傳統社會的女性是如何在男權話語之下被塑形的。
(二)孜孜妮楂成為禁忌。
經詩中描寫的一些行為,在彝族傳統文化中成為了婦女的行為禁忌和日常禁忌,如“山羊被撈起,石板作肉板,牧人剝羊皮,羊皮繃地面;姑娘理羊腸,竹篩來盛肉;吃了羊肉后,毒死很多人。”當男人還不了解自己在生殖中的作用的時候,婚姻對他已是無比重要:異族聯姻可以使他獲得男性的尊嚴和一塊領地。此前,他受到母系氏族是束縛——從母親的祖先到所有可以給以他財產的食物的束縛。所以禁忌這種習俗從遠古至今天始終存在的。
(三)孜孜妮楂最終淪為鬼源。
無論孜孜妮楂做怎樣的全身心的努力,最終還是淪為妖婦形象,這在古老傳說的深層寓意不可忽視。男人宣告自己是主題和自由者的同時,發明了他者的概念。從此他與他人的關系就發生了轉變——他者是危險的并構成一種威脅。古希臘哲學先提出他性、相異性即是否定,即與罪惡無異。善惡二元說就是在他者的基礎上確立的,于是宗教和習慣法以他們所制造的敵意來對付女人。人類發明了文字用以記載神話和法律之時,父權已完全建立,法律由男性來制定,他們當然要將女人至于從屬地位。這篇經詩的劃時代意義是:她使婦女由先前神話傳說中的神的形象淪落為鬼的形象。盡管孜孜妮楂全身心投入,終以難改成為鬼的定勢。她的命運早已由其丈夫、畢摩等男人擺布。把婦女從神壇上請下來,把她和她們眾多的女性拋入鬼域,讓人去痛恨。文本被男權統治者所創造和利用,成為婦女和后人的麻醉劑。“女人不再是神,她們都會變成鬼”,文本反映了父權已進入興盛時期女權制已衰落,婦女的地位已經發生根本性的轉變,從女權中心社會轉變為父權中心氏族社會。文本把孜孜妮楂塑造成女性形象的兩種極端,并置于經詩中,表現男權氏族社會對女性的歧視和丑化,是男權社會對女性根深蒂固的偏見。
四、結論
當我們聯系彝族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來考察,就會發現在尊重婦女的表層下潛藏著男女兩性的不平等。實際上女性的崇高地位已成為遙遠的絕唱,或僅作為習俗的一部分保存下來。這是由于當彝族社會進入父權制階段,特別是進入父權制階段以后,男權統治代替女權地位,歧視女性,把婦女當作男子的附庸已成為普遍現象。就社會普遍價值觀而言,婦女只不過是男性的附庸,是家支、家族傳宗接代的生育工具。因此,在彝族傳統社會中,婦女的社會地位極其低下。首先表現在婚權上受男權支配,女性的婚權實際掌握在家支、家族長老、父兄手里。女性沒有婚姻自由,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其次表現在道德生活上受到男權壓抑,背負著更沉重的法理和道義責任。在男權為中心的社會生活中,兩性關系是以犧牲女性的情感和尊嚴,甚至以毀滅女性生命為代價的。在政治經濟地位上,女性沒有參政議政、處理社會事務的機會,女性社會角色被限定在充當家庭主婦和純粹的生育工具上。彝族文化對婦女行為的規范,幾乎貫穿與他們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它是彝族人民心理活動和信念上的傳承,也是彝族人民內部相沿積久的一種普遍的文化現象,與本民族的宗教觀念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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