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麗
摘 要:《太史公自序》是一篇目錄,它體現了司馬遷的目錄學思想,具有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功用,作為群書目錄開啟者,對后世目錄學著作《別錄》、《七略》等有著深遠影響。
關鍵詞:《太史公自序》;目錄學思想;《別錄》
[中圖分類號]:G2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7-0-02
清代學者錢大昕用目錄學的觀點看,認為“古人書目錄,皆在篇末。太史公之《自序》、班夢堅之《敘傳》,即目錄也。”還說“太史公之《自序》,即《史記》之目錄也。” 此外,章學誠、余嘉錫、王重民、張舜徽等學者也早已看出《太史公自序》為一書之目錄,但并未進行專題論述。現代學者對此寫過專題論文,如李慧《目錄學與<史記·太史公自序>》 中談到《太史公自序》在著述形式上的目錄學影響,但未系統論述《太史公自序》包含的目錄學思想;黃子房《太史公自序:古籍目錄的典范》 也僅就其“條其篇目、撮其旨意”的一方面價值進行了論述;劉洪全《試論太史公目錄學—讀<太史公自序>》 論述的較為全面,通過對《太史公自序》承啟作用、學術價值和導讀職能三方面的論述,探討了司馬遷的目錄學,但也只是把《太史公自序》作為一書之目錄研究。他們并沒有看到《太史公自序》作為群書目錄開啟者的性質和價值,本文試圖以后世公認的目錄學思想為標準,考量《太史公自序》,并將《自序》與《別錄》等目錄學著作對此進行論述。
一、以類相從,部次條別
《史記》的編撰遵從著以類相從的原則,這在七十列傳中體現明顯,司馬遷能發現不同人物之間的內在聯系,從而將兩個或多個人合為一傳,如:《廉頗藺相如列傳》,《太史公自序》的小序中載:
能信意強秦,而屈體廉子,用徇其君,俱重於諸侯。作廉頗藺相如列傳第二十一。①
廉頗和藺相如同為趙惠文王的大臣,彼此的生活相互影響,負荊請罪的故事就發生在這二人身上,所以司馬遷將廉頗、藺相如合傳是符合歷史事實的。但是即使兩個歷史人物不生活在同一個時代,也可以合傳,如:《屈原賈生列傳》,《太史公自序》小序載:
作辭以諷諫,連類以爭義,離騷有之。作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
屈原和賈誼雖然不是同時期的人,但二人的遭遇卻有許多共同之處,他們都才高氣盛,又都因忠被貶,政治上不得志,但文學成就卓著。賈誼在《吊屈原賦》中以屈原自喻,吊古傷今,表達自己和屈原同樣的悲憤之情。所以,司馬遷將屈原、賈誼合為一傳。《史記》中還有因為人物擁有同樣的身份,而將多人合傳,如《酷吏列傳》,《太史公自序》的小序載:
民倍本多巧,奸軌弄法,善人不能化,唯一切嚴削為能齊之。作酷吏列傳第六十二。
因為郅都、寧成、周陽由、趙禹、張湯、義縱、王溫舒、尹齊、楊仆、減宣、杜周等都是以兇狠殘暴著稱的官吏,所以合傳。這種以類相從的方法在《別錄》《七略》中也可以看到,《七略》分為六大類三十八小類,六大類分別是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兵書略、數術略、方技略。而《太史公自序》又載:
禮樂損益,律歷改易,兵權山川鬼神,天人之際,承敝通變,作八書。
八書為禮書、樂書、律書、歷書、天官書、封禪書、河渠書、平準書。二者雖然劃分的具體類別不同,但都用了以類相從的方法使其部次條別,兼顧了書籍的整體性和系統性,由此可見,《太史公自序》包含著傳統目錄學的分類思想。
二、條其篇目,撮其旨意
《太史公自序》包含《史記》一百三十篇的解題、篇名和編次,即小序。小序的篇名和編次都用了同樣的方式,如吳世家第一、齊太公世家第二、周公世家第三等。《別錄》《七略》在編寫過程中廣羅異本、相互校補、條別篇章并確定書名或篇名,也采用了篇名加編次的方式,如《別錄》的《列子八卷》中載:
天瑞第一、皇帝第二、周穆王第三、仲尼第四(一曰極知)、湯問第五、力命第六、楊朱第七(一曰達生)、說符第八。②
這樣的形式相當于現代書籍前面的目錄,便于查閱。
而《太史公自序》小序的解題與《別錄》敘文也有著相同的作用,例如《項羽本紀》,《太史公自序》一文中的小序載:
秦失其道,豪桀并擾;項梁業之,子羽接之;殺慶救趙,諸侯立之;殺嬰背懷,天下非之。
這段簡要的文字高度概括了項羽的一生,項羽作為秦末農民起義軍中的一員,繼承了項梁的事業。因其殺掉慶子冠軍宋義,受到諸侯的擁戴,但是項羽又殺了秦降王子嬰,并背叛懷王,成為他人生的轉折點,遭到了政治上的失敗。這是《項羽本紀》一文的要旨。再如《孔子世家》,《太史公自序》一文中的小序載:
周室既衰,諸侯恣行。仲尼悼禮廢樂崩,追修經術,以達王道,匡亂世反之於正,見其文辭,為天下制儀法,垂六藝之統紀於后世。
解題高度評價了孔子的歷史價值,但其寫法與《項羽本紀》解題明顯不同,《孔子世家》的解題并未論及孔子生平的具體事件和周游列國的經歷,而是概括了孔子生活的歷史背景、孔子的思想和對后世的貢獻,這是《太史公自序》中小序的另一種寫法,此外,還有其他的寫法,但無論哪一種寫法,小序都是《史記》中每篇文章內容的提要,也就是一百三十篇的“旨”。雖然《別錄》《七略》早已亡佚,但從現存較為完整的篇章可以看出,其與《太史公自序》中的小序有著相似的作用,如《晏子敘錄》中載:
晏子名嬰,謚平仲,萊人。萊者今東萊地也。晏子博聞強記通于古今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以節儉力行、盡忠極諫道齊國君得以正行百姓得以附親。不用則退耕于野用則必不詘義不可脅以邪。白刃雖交胸終不受崔杼之劫。諫齊君懸而至順而刻。及使諸侯莫能詘其辭。其博通如此蓋次管仲。內能親親外能厚賢居相國之位受萬鐘之祿故親戚待其祿而衣食五百余家處士待而舉火者亦甚眾。晏子衣苴布之衣麋鹿之裘駕敝車疲馬盡以祿給親戚朋友。齊人以此重之。
這是對晏子生平的介紹,贊揚了晏子的才能和品格,也是晏子八篇(內篇諫上、內篇諫下、內篇問上、內篇問下、內篇雜上、內篇雜下、外篇重而異者、外篇不合經術者)的主要內容。《孫卿敘錄》、《管子敘錄》、《列子敘錄》、《韓非子敘錄》、《鄧析子敘錄》同樣是對人物生平的簡介和其歷史價值的評價,也是劉歆在各篇所列書目的書籍中心內容。雖然《太史公自序》的小序相對簡潔短小,《別錄》的敘錄更加具體豐富,但兩者都有撮其旨意的作用。
《太史公自序》是司馬遷為《史記》寫的自序,而《別錄》中的一些篇章如《山海經敘錄》則是劉向為《山海經》寫的他序,二者具有相似之處,即介紹書籍的成書背景、主要內容、寫作目標和意義。因《太史公自序》產生時代更早,劉向、劉歆無疑受到了司馬遷目錄學思想的啟發。
三、辨章學術,考鏡源流
目錄的重要意義在于“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太史公自序》全錄了《論六家要旨》,其作用相當于后世目錄中的序。先秦諸子是我國思想文化的源頭,對我國文化有著深遠影響。《論六家要旨》就是對先秦諸子的評論,在此之前有《莊子·天下篇》《荀子·非十二子篇》。《莊子·天下篇》分“鄒魯之士”為儒、墨、道、法、名五家,并列舉出各家的代表人物,但是并沒有標出各家的名稱。《荀子·非十二子篇》將十二子分為六派,除去子思、孟軻,仍是《莊子·天下篇》所論及的五家。司馬談的《論六家要旨》將先秦諸子概括為陰陽、儒、墨、法、名、道六大學派,并明確標出各家的名稱,首次提出了陰陽一家,這是由于司馬談從事文史星歷研究,認為陰陽“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人要遵從自然規律,不可改變。在后來的目錄學著作《七略》諸子略中保存了陰陽一類、數術略保存了五行一類,《漢書·藝文志》也保存了陰陽、五行兩類,對此,章學誠曾說:“《漢志》最重學術源流,似有得于太史《敘傳》及莊周《天下篇》、荀卿《非十二子》之意。此敘述著錄所以有關于明道之要,而非后世僅計部目者之所及也。” 《論六家要旨》還對陰陽、儒、墨、法、名五家進行了評論,都是先論其缺點,再肯定其優點。評論儒家時,司馬談先批評其“博而寡要,勞而少攻”,然后肯定儒家“序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對其余四家也是如此,但只有道家獨善,這與其學習經歷和時代背景有關。司馬談曾“習道論于黃子”,而當時漢文帝,竇太后都熱衷黃老之術,政治上主張無為而治,道家的思想正與其政治要求相符合,所以,盡管漢武帝時統一思想,獨尊儒術,但是司馬談更認同無為思想,在《論六家要旨》中仍給予道家高度評價。
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馬遷還寫了自己的漫游經歷,搜集資料的過程,他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開展寫作前的準備工作,這種思想與《史記》中所表現的實錄精神相統一。例如漢武帝雖讓司馬遷承受刑罰,帶給他巨大的痛苦,但是在《今上本紀》中,司馬遷還是如實記載了漢武帝的功績是非,并不因私怨,而歪曲歷史事實。同樣司馬遷也不會因為自己對一些歷史人物的偏好而評價時有失分寸,例如他著力最多的人物項羽,司馬遷欣賞他的英勇,萬夫莫擋,但也看到了他的殘暴,焚燒咸陽,坑殺俘虜;既寫他愛人禮士,又寫他妒賢嫉能。太史公的這種實錄精神也在劉向的《別錄》中得到發揚。劉向、劉歆父子在編撰《別錄》、《七略》的過程中,廣搜異本、相互校對,對于無法確定的文字,他們據實提出自己的觀點,但不妄改,而是抄錄下來待后人甄別。如《別錄》的《晏子敘文》載:
蓋晏子蓋短。其書六篇,皆忠諫其君。文章可觀,義理可法,皆合六經之義。又有復重,文辭頗異,不敢遺失,復列以為一篇。又有頗不合經術,似非晏子言,疑后世辯士所為者,故亦不敢失,復以為一篇。凡八篇。其六篇可常置旁御觀。謹第錄。臣向昧死上。
這種實錄精神使許多中國古代的文獻得以保存原貌。
司馬遷雖然沒有明確提出目錄學的理論,但是在編寫《史記》的實踐中做了大量工作,《太史公自序》體現了其目錄學思想。按照余嘉錫的觀點“目錄是目和錄的合稱,目謂篇目,錄則合篇目及敘言之也。”, 《太史公自序》符合目錄的體例。自古,劉向、劉歆的《別錄》、《七略》就被公認為群書目錄的典范,但其編寫顯然受到《太史公自序》目錄學思想的啟發,又因為,中國古代的書籍都是單篇發行流傳的,“別本單行者,古人著書,本無專集,往往隨作數篇,即以行世。”所以,《太史公自序》具有群書目錄開啟者的性質和價值。
注釋:
①《太史公自序》引文均出自(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3285—3322.
②《別錄》引文均出自(漢)劉向、劉歆撰,(清)姚振宗輯錄,鄧駿捷補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4 15 22.
參考文獻:
[1]錢大昕.十駕齋養新余錄[M]:卷中.上海:上海書店,1983:495.
[2]李慧.目錄學與《史記·太史公自序》[J].文學選刊,2010:(6).
[3]黃子房.太史公自序:古籍目錄的典范[J].湖北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4).
[4]劉洪全.試論太史公目錄學—讀《史記·太史公自序》[J].內蒙古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4).
[5]王重民.校讎通義通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47.
[6]余嘉錫.目錄學發微[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20.
[7]余嘉錫.目錄學發微[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