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爭發
【摘要】朱自清寫景不但逼真,而且形神兼備,富有靈性。本文分析了朱自清寫景抒情的藝術魅力和動人之處,動靜結合,感覺借移,主賓互襯等。善于處理情與景的關系,講究情中景,景中情的契合。用疊字,疊詞,疊句增強語言的描繪力。
【關鍵詞】朱自清寫景 抒情
朱自清,原名自華,字佩弦,號秋實,生于1898年11月,卒于1948年8月。原籍浙江紹興,因自幼在揚州生活過一段時間,故自稱為揚州人,他是現代著名的愛國作家和學者。他一直用愛的眼光去打量這個世界,去發現生活之美……
古人曾云:“眼前有景道不得?!睂懢盃钗镒龅缴鷦颖普嬉褜匐y得,而朱自清筆下的寫景不僅逼真,而且形神兼備,靈氣十足。他把自己的靈性融入了自然,更超越了自然,作者筆下的景物絕非純自然的,而是有生命、有靈性、有神采的人化自然。朱自清善于通過精確的觀察,細致委婉地寫出了對自然景色的獨特新鮮的內心感受,使情與景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人景和諧的詩意美,自然地把讀者誘入到他創造的美不勝收的藝術境界中。讀朱自清的寫景抒情散文,似進入了一個如詩如畫的境界,那人格化的太陽,詩意盎然的淮河,生機勃勃的春天,令人心醉的綠,素淡朦朧的荷塘月色,都無不令人賞心悅目,真乃“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在那濃郁的詩情畫意里,蘊含了作者多少藝術上的造詣與苦心。
一、輕擾慢捻抹復挑——多種藝術手段的運用
朱自清是個善調丹青的能手,他不僅能調動比喻,擬人,聯想等多種手法,形象生動表現景物的特點,而且善于巧妙的運用多種藝術處理手段,如虛與實,動與靜,感覺借移,主賓互襯等,增強了寫景的藝術魅力。
朱自清寫景不但擅長從客觀事物捕捉具體的形象,而且善于“化虛為實”,把一些抽象的事物轉化成有形的物象,難寫之景如在眼前,具有避風捉影的藝術動力,在繪態狀物上更是妙筆生花,講究在“活”字上下功夫,在《匆匆》里,作者充分發揮自己的藝術想象力,去捕捉“匆匆”的影子,作者把太陽當作時光的象征,創造出時光的具體可感的形象,時間本是無影無蹤的,但“太陽它有腳啊,輕輕悄悄的挪移了”。作者扣住這腳,把時間這個空靈對象寫的新鮮活脫,太陽簡直像個活潑少年,來去匆匆,步履輕捷,作者借助這一動人的形象,抒發了自己對時日匆匆這一瞬間的感受,使抽象轉為具體,思維化為形象。春,本來是時令季節,是抽象概念,它是無形的,但在《春》里,朱自清如孩子一般天真單純,畫盡人間春色,高唱春的贊歌。他選擇最能代表春天生命力的景色——春草、春花、春風、春雨等為對象,繪成了人間的巨幅圖景,令人無限神往。作者還把春天比作“剛落地的娃娃”、 “小姑娘”、 “健壯的青年”,讓人感到春天是生命的開始,春天秀麗迷人,春天有強大的生命力,形成生動的意境,激發人們憧憬未來,創在未來。這就是將無形的事物轉化為有形的物象,即化虛為實的手法,《春》的魅力除這篇運用了擬人手法,繪態狀物在活字上下功夫是很突出的。如寫春草,觀察仔細品味出其中獨特的風味,同是春草,皆無因被初陽蒸融,是“嫩嫩的,綠綠的” 、“綿軟軟的”,雨無由于細雨滋潤之故,所以是“青得逼你的眼”。寫春雨,像“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著”,繪態傳神地展現了春天與眾不同的景色。綠是顏色的概念,是難寫之景,但在《綠》中,作者沒有直接用各種比喻隱形描摹,而是借助聯想對比來誘導讀者的想象力,將它與北京什剎海的綠楊,杭州虎跑寺的綠壁,西湖的波,秦淮河的水比較,在作者的眼中,它們不是太淡就是太濃,不是明就是暗,都無法與明暗透度、濃淡相宜的梅雨潭相媲美,從而恰到好處地捕捉住“不但不濃不明不暗”,令人心醉的綠,達到了預料不到的藝術效果,這里同樣運用了“以虛寫實”的手法,讓讀者借助聯想的羽翼來揣摩梅雨潭的綠那難以比擬的美。
在客觀的世界中,靜態是相對的,動態則是絕對的,往往是靜中寓動,動中有靜。因而在寫景中,如果單純孤立地進行靜態或動態的描寫,就會使人產生一種單調與呆板,缺乏變化與生氣的感覺,尤其是靜物描寫,能夠逼真又不呆板,是需要方法和技巧的,朱自清寫景向來不滿足于對客觀景物做靜態的描寫,他說:“若能夠將靜態的變為動態的,那當然更樂意?!币蚨浅W⒁庥脛屿o相間,化靜為動的手法。在《荷塘月色》中,他既寫靜態中的荷葉、荷花,又寫微風過處的美妙景致,“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蔽L過處,荷波輕蕩,這只在眼前一閃即逝的活潑情狀,也被作者捕捉住,精心地綴入了畫面。一靜一動,動靜結合,克服了畫面的單調呆板,增加了荷塘之景的詩意美,作者還善于用表現動態的動詞把靜態的事物寫活,“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一片葉子上”,作者憑借豐實的想象。這一個“瀉”字,表現出在月光籠罩下整個荷塘的靜穆美,給人以實體感和流動感,把月光點活了。野花本是靜止的,從《春》中的野花在作者的想象中“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這樣就把靜態寫活了。
作者描寫景物除了表現單一的視覺形象外,還善于描寫各種感覺,通過繪聲繪色繪形等生動的描寫,增強了描寫對象的實體感,風是無形、無色、無味的,在《春》里,作者寫春風拂面“像母親的手撫摸著你”,風送芳香“泥土的氣息”, “青草味” 、“花的香”,風傳樂聲、鳥語、水聲、笛韻交相應和,從觸覺、嗅覺、聽覺三個角度,把春風寫得形神兼備,捉摸得住了。在《綠》中,描摹那“厚積著的綠”的潭水的動態,作者借助神奇的想象,連用三個比擬句:“她松松的皺纈著,像少女拖著的裙幅;她輕輕的擺弄著,像跳動的初戀的處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著,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從視覺、感覺和觸覺各個角度把一碧汪汪的潭水擬人化了。更令人驚嘆不已的是作者運用了古典詩歌中常用的通感技法,使難以描摹的感覺通過另一種可感形象而具體化,這在現代散文創作中是不多見的。如《荷塘月色》中有三處運用了通感的手法,把靜止的事物轉化為聽覺形象,使人的想象荷香恍如歌聲那樣時斷時續,一陣一陣,不絕如縷。又如“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一個“夢”字奇特地將視覺形象轉化為幻覺形象,用恍惚捉摸不住的“夢”比作荷花上的月光,霧氣相混的朦朧狀態,貼切新穎。又把塘中的光與影濃淡協調的景色,比作“如梵婀鈴上奏著的名曲”,把無聲的流動的光波,描寫為動人的音樂,把視覺轉化為聽覺,新奇而別致。
劉熙載《藝概·詩概》中有:“春之精神寫不出,以草樹寫之,山之精神寫不出,以煙霞寫之?!敝熳郧鍖懢?,還注意主賓互襯?!昂商痢?和“月色”本是自然界中兩種完全不同的景物,作者從抒發感情的需要出發,在特定環境中再現景物的特征。他先觀察和描寫了月下的荷塘,在這幅畫里,月色是背景,荷塘是主景,那田田的綠葉,朵朵荷花,縷縷清香,都是在淡淡的月光下呈現的特有風貌;接著又觀察和描寫荷塘的月色,在這幅畫里,荷塘是背景,月色是主景,那流水般的月光,夢似的樹色,隱約的遠山,都是荷塘上的月色透過葉、花、樹呈現出的特景。荷塘與月色,既自為主景,又互為背景,上下結合,互相映襯的寫法,使作者的感情表達的更生動,更形象,更有特色,使作者的感情表達得更生動,更完美。也許正是因為他熱愛美,追求美,所以在努力去實現對美的再現,從而使自己在藝術上不斷地鉆研,不斷地提升。
二、一切景語皆情語——情與景的關系
朱自清寫景之所以無限動人,還在于善于處理情與景的關系,那么到底是寫景還是抒情呢?“情景名為之,而實不可離。神于景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 。朱自清寫景,正有此妙處,達到了“一切景語,皆情語也”(王國維《人間詞話》)的藝術境地。在描寫中融情于景,借景抒情,情景交融,使寫景和抒情水乳難分,臻于極境。
觸景生情。自然景物的變化觸發了作者的聯想,引起和觸動了作者內在的思想感情?!洞掖摇肪褪且黄|景生情抒發心聲的佳作。冬去春來,花木榮枯,這是人們習以為常的現象,但作者觸景生情聯想到韶華易逝,青春難在,不甘虛擲光陰“匆匆”而過,構思有所作為,《匆匆》抒寫的就是這種感受?!俺嗦懵銇淼竭@個世界,轉眼間也將赤裸裸的回去罷?但不能平白,為什么要白白走這一遭啊?”,“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隱含在作品里的,就是作者體驗入微的這種愛憐時光,不甘虛度,力求上進的精神。又如《荷塘月色》中,朱自清觸景生情:“忽然想起采蓮的事情來了”,朱自清從小生活在江南,在江南有著他美好的童年……正因為“采蓮又是江南的舊俗”……而正是這種寄寓思鄉和早年美好生活的濃情無意識地閃現和流露,反襯出他心中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現實黑暗的極其不滿。借景生情。邊寫景邊抒情,情與景相映成趣。《春》通過春草、春花、春風、春雨的自然美所蘊含的詩意美,贊美了春的無限活力給予人們的喜悅與希望,作者借景生情,酣暢地抒發了對美好春天的強烈向往和憧憬,激勵人們為追求美好而奮發向上的勇氣,創造了清新雋永的意境。融情于景。把感情含蓄地融注在景物描寫之中,是抒情和描寫地高度結合。在《春》里句句是景語,句句也是情語,通篇繪景,通篇也是抒情,那花木、樹木、風雨,無不滲透著作者對于春天到來而勾起的無限喜悅的情緒,而顯得“氣韻生動”。在《荷塘月色》中作者特別描繪荷塘和月色,把自己的情思寄托在美景之中,作者的感情和景物的色彩融合無間,清麗晶潔嬌美的荷花,素淡朦朧恬靜的月光,字字含情,句句蓄意,贊美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謳歌月亮的皎潔明凈,寄寓著作者潔身自好,不與惡勢力同流合污的情懷,他筆下的優美寧靜地“不寧靜”,反映出他對自由寧靜生活的無限向往,從而達到了情景交融的意境。朱自清的另兩篇文情并茂、膾炙人口的名篇是《槳聲燈影的秦淮河》,在那槳聲燈影里,我們看到抹上了濃郁的感情色彩的秦淮河風光,那月光、水色還有燈影,都傾注了作者對現實深切的感受。本文寫于1923年,當時正值五四運動落潮,作者思想十分苦悶,于是沉醉在“那晃動著薔薇色的歷史的秦淮河里”,聽那悠然的間歇的“汩—汩”槳聲,追懷歷史的艷跡,盡情享受那迷人的景色,這正是作者企圖擺脫苦悶,追求暫時安靜的心情的曲折反映,但秦淮河上的歌妓攪亂了作者的夢境,使他又回到了現實中來,景因情移,“不安的心在靜里愈顯活躍了”,最后“船里便載著悵惘了”,“心中充滿了幻滅的情思”。從神往憧憬“美夢”開始,到“充滿幻滅”結束,真切地反映了作者無法擺脫現實煩惱的痛苦,夢醒矛盾的情緒,作者將各種情與景的關系進行如此處理,所凸現的仍是這種執著地對愛與美的希望——希望人間美好。
三、濃妝淡抹總相宜——優美的語言
詩情畫意更多時候要通過優美的語言才能體現,為使寫景豁達耳目,抒情必沁人心脾,朱自清喜歡用疊字、疊詞、疊句來深化物態情貌的形象感,增強語言的描繪力、音樂性和感情色彩,僅《荷塘月色》一文,就用了二十六個疊字疊詞,有二字疊(AA),三字疊(ABB),四字疊(AABB)。如用“田田”形容荷花的密度,用“蓊蓊郁郁”寫樹木地繁茂,“遠遠近近,高高低低”,使遠近高低的連用,寫荷塘四面樹叢之茂密,都產生了鮮明的直觀效應。當然疊字要用得恰到好處,如在“是一條曲折地小煤屑路”和“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里,一處用“曲折”一處用“曲曲折折”,這兩個詞語不能互換,用“曲曲折折”形容小路就過分了,用“曲折”形容塘岸,描繪力就不夠了。在《春》里運用疊句“盼望著,盼望著,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顯示出盼春已久的急切心情。這些形態多樣地疊字、疊詞、疊句,不僅具有表現力,使自然景色具體而豐實,而且音韻鏗鏘,韻律動聽,給人以一種聲情并茂地音樂美的享受,“這種語言念起來上口那是現代人口里的話,不是不尷不尬的白話文?!保ㄈ~圣陶《朱佩弦先生》)自然這正是知識分子的口語,卻親切自然······這就使他的散文比起當時一般作家的作品來,擁有更多的讀者,縮小了新文學和人民大眾之間的距離,而這正是朱自清高于一般作家的地方,也是他為現代文學,尤其是為現代散文語言的建設所做的開拓性貢獻。同樣,在《綠》中寫梅雨潭不用“嘩嘩”而用“嘩嘩嘩嘩”,不僅摹擬了水聲,而且示人以水流之態勢,不用“潮濕”而用“濕濕”,恰當地表達出水流對山巖兩邊地日浸月潤。四濺的瀑流像梅花,因此是“朵朵”、“紛紛”地落著。水光“滑滑”水色“清清”,十分確切而鮮明地表現了梅雨潭千姿百態的景象。事實上,無論是《荷塘月色》、《春》、還是《綠》,這些散文語言的精心錘煉,所體現出來的樸素,清馨與真切,在當時即被認為是白話美文的典范,并且這種評價一直延續至今。有多少讀者因為他的美文,而產生了走進美景的沖動。當我心中默念著“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著田田的綠葉……”,而置身于今夏雨中的清華園;當我頂著烈日在十八里秦淮河徜徉的時候,腦海中卻時時揮不去那“槳聲與燈影”,而且似乎連那個時代的歌妓也不曾遠離……盡管現實已是物是人非,但他早已用文字不留聲息地在讀者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記憶。那份故地重游般的似曾相識,也讓后來者真正感受到了朱先生文學語言的功力和魅力,體悟到他希望通過自己的筆留住這人間至美的情感,以及他在運用現代語言的同時,所展現的現代審美眼光。
寫景之難,就在不落俗套而有創見,朱自清寫景在能洞察出別人見多而未見出者,寫出別人用筆而未到達者,并且把自己的真情實感毫無掩飾地滲透在形象之中,讀其文,如聞其聲。可見為文的根本還在于為人,性情不到,不管如何堆積辭藻也是不成的。正如郁達夫所說:“他的散文不但‘美,更富有至情和風趣,而這一切又和他的人格分不開的。他那么誠懇,謙虛,溫厚,樸素而并不缺乏風趣”。朱自清筆下的自然美源自朱自清的人格美,我們便獲得這樣的感受,豈止是“人間能得幾回聞”,簡直是“此曲只應天上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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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朱自清文集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