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問代詞“什么”的否定功能研究

張美玲

【摘要】一般情況下，疑問代詞“什么”表示疑問語氣，事實上，疑問代詞“什么”在很多情況下并不表疑問而表否定，而且表達效果出人意料。“什么”構成否定時，語法位置各不相同，它可以獨立成句，可以與名詞、動詞、形容詞等構成否定結構，也可以直接否定句子。

【關鍵詞】什么 否定 語氣 語法

【中圖分類號】G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089（2014）11-0051-02

眾所周知，要構成否定句就需要用到否定副詞。而有些疑問代詞不需借助否定詞卻能表達強烈的否定語氣，“什么”既是其中的代表。

1.“什么”表否定的語氣

1.1 后跟在反問語氣（疑問句中只能用于此種語氣）。

（1）艾艾說：“那算什么稀奇？”

（2）寶玉聽了，即便下坑要走，尤氏鳳姐都忙說：“好生著，忙什么？”（《紅樓夢》）

“無否定詞的反問句式是可以構成否定句的。這種否定句還常借助疑問代詞‘什么加強反詰語氣，從而強調否定的句義，句中的‘什么不表疑問?！盵1]所以，例（1）的意思是說“那不算稀奇。”例（2）的意思是禁止，即“不要忙。”“什么”的出現使反問語氣更強，否定的意味更濃。

1.2 用于強調語氣。句子中反問的氣勢減弱，甚至不借助反問語氣，直接用什么構成否定。

（3）劉姥姥說：“沒了錢就生氣，成個什么男子漢大丈夫呢！”（《紅樓夢》）

（4）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么嘴！

“什么”用于這種句式，多是貶斥性否定，口語頗嚴厲。例（3）相當于“不像個男子漢大丈夫?！崩?）是斥責小孩子插嘴。

1.3 陳述句

（5）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小說家》95-4）

這種否定語氣很平和。意思是“沒什么了不起”。

1.4 反詰句

（6）搞一個那樣的老婆，和沒老婆有什么兩樣？?。◤垵崱蹲婺妇G》）

這一句式之所以單列一項，是因為語氣復雜，既有反問語氣，又有感嘆語氣。和“什么”連用，意思是“和沒老婆沒有兩樣”，否定色彩增強。

1.5 感嘆句

（7）錢秀英故作不屑地說“漂亮什么！老頭出差去上海買的?！?（張潔《祖母綠》）

“漂亮什么！”是說“不漂亮”，用感嘆語氣達到否定效果。但這種感嘆不是贊美，而是貶斥性的否定。有時兩個疑問代詞出現在一個句子中共同完成否定。如：

（8）……黛玉笑道：“寒冬十月，誰帶什么香呢！” （《紅樓夢》）

這里，“誰”或“什么”都能表示否定。但合在一起并不像“雙重否定表示肯定”那樣表示肯定，而是依然表示否定，只是否定色彩更強。

2.“什么”的語法位置

“什么”表示否定時，可以有以下幾種格式：

2.1 獨詞句

“什么”單用，一般用于對上文話語的否定。

（9）甲：你這次考第一？ 乙：什么，他才考第一。

“什么”否定甲的問話內容，相當于“不是”、“不對”。這時“什么”的讀音特點是“什”讀得較長且重，“么”讀得短而輕，“什”與“么”之間間隔較長。

多數情況下，“什么”后跟語氣詞“呀、嘛”，否定的語氣更強烈，說起來也更順口。

（10）甲：他是上海人吧？ 乙：什么呀，他是北京人。

（11）甲：小鄧，阿紅這衣服好靚喲！ 乙：什么嘛，丑死了。

例（10）是對甲話的正確性加以否定，事實是他不是上海人而是北京人。例（11）也是對上文的否定，不是“好靚”，而是“丑死了”。例（11）的否定與例（10）有所不同，即兩者盡管都是是非性否定，但例（11）還可以是修辭上的否定，一種自謙客氣的說法，事實上可能是自己也認為衣服漂亮或衣服確實漂亮。

2.2 “什么”和名詞構成否定結構（N表示名詞）

“什么”直接與名詞構成否定時，位置比較固定，不論名詞音節長短，“什么”都居于名詞前面。這里，“什么”可以是對事物真值的否定。

（12）張先生道：“什么博士！……我說的英文，他好多聽不懂！” （錢鐘書《圍城》）

（13）“什么知識分子，咱大老粗一個?！?/p>

例（12）是對“博士”真值的否定，按常理，博士應該學識淵博，包括英文，而他卻聽不懂英文，“什么博士！”根本不像個博士。例（13）是對事物本身進行否定，“大老粗”不可能是知識分子。上述例句表明：“什么”與名詞連用時，可以“對事物本身進行否定與貶斥”[2]，如例（13），還可以對事物屬性進行否定，如例（12）。若單用“什么+名詞”則有歧義。如：

（14）什么博士！

可以是否定事物的屬性，如同例（12），意思是：不像博士；可以是否定事物本身，如：“什么博士！實際上小學還沒畢業?！币馑际牵翰皇遣┦?。

另外，人們常用“什么東西”“什么玩意兒”對人物的價值進行否定，表示“很不重要”。如：

（15）向三元：我是國家的官員，有頭有臉的特務，你們倆算什么東西？（老舍《方珍珠》）

在舊社會，唱戲是個下賤的行業，所以向三元罵他們“算什么東西”。這類詞還可用于對“人”本身加以否定。如：

（16）好個國民黨政府的“友邦人士”！是些什么東西?。斞浮丁坝寻铙@詫”論》）

批判這些“友邦人士”都是些勾結洋人、欺壓中國的壞蛋，根本算不上“人”，否定的同時表達憤怒。否定事物還有幾種固定的格式：

①什么+N+N（N是名詞）

（17）破風箏：……你知道我不開窯子！

孟小樵：言重了！文雅點，說妓院、小班，什么窯子窯子的。（老舍《方珍珠》）

“什么窯子窯子的”不是否定“窯子”的真值，而是對這種粗俗說法的否定，意思是“不文雅”，不說“窯子”，而用雅詞“妓院”。但其實質相同，只是色彩不同罷了。

②什么+N+不+N（的）（可以在后頭加“的”）

這一格式除了宋玉珂說的表示“不管一切”的意思外，還有否定“N”的意思。如：

（18）甲：都是朋友，有話好嘛，別動手呀。

乙：什么朋友不朋友，誰跟你是朋友？

這里的“什么朋友不朋友”不是說“一切不管”，而是否定甲的“都是朋友”的說法，意思是“不是朋友”。例（17）也可以換成這一格式：什么窯子不窯子的。以上兩種都是“引述性否定”，即否定一個引述性成分的適宜性，是語用否定。[3]

③什么+臨時反義名詞組成對立式

宋文中對這一說法很籠統：“有時還用一種臨時反義名詞組成對立式，加‘什么來表示貶斥?！盵4]具體是怎樣的貶斥卻沒說。我們認為這一格式也表示“不管一切”的意思，事物的兩方面都不管。如：（宋例）甲：我們有人證。乙：什么人證物證的。

意思是說：人證也沒用，物證也沒用，不管你有沒有人證。另一個有力的例子是：

（19）娘子：……老太太，對街面兒上的事您太不積極了！

大媽：什么雞極鴨極的，反正我沉得住氣。（老舍《龍須溝》）

“什么雞（積）極鴨極的”，意思是說“不管積極還是不積極”。后面一句的“反正”正好也證明了這一點。反正：強調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改變結論或結果[5]。

2.3 “什么”否定動詞（V是動詞）

在這里，動詞的語義特征和“什么”的位置前后決定了“什么”的否定內容。

2.3.1 持續性動詞+什么

（20）不買看什么！ （《服務忌語》）

（21）服務員說：你擔什么心！你又不是女的，怕人家騙呀。 （《青年文學》95）

由于動詞都是持續性的，因此，“什么”都表示對正在進行的動作行為否定，要求受話人停止。例（20）是表示“別看了”；例（21）是說“別擔心了”。

非持續性動詞不能出現在這一格式中。如不能說：墜落什么、勝利什么等。

另外，對動作行為的否定還有如下兩個固定格式：

a.V+什么+V（V以單音節為主）

（22）擠什么擠、嚷什么嚷、哭什么哭、鬧什么鬧。

這一格式的變格形式有：V+什么+勁兒，比較口語化，有北方方言色彩。有時“動詞”后面有“個”字。如：

（23）娘子：……屋里精濕的，躺什么勁兒?。ɡ仙帷洱堩殰稀罚?/p>

“躺（個）什么勁兒”意思是“別躺了，該起來了?！鳖愃频倪€有：哭（個）什么勁兒等等。

b.有+什么+V+的

當動詞是單音節時，動詞前常有“好”、“可”之類表“值得”意思的詞；當V是雙音節時，“好”等可有可無。如：

（24）讓他們快點決定吧，這有什么好討論的。

這一形式的變格有：有+什么+V+頭（V+頭，可以看成由兩個語素構成的一個合成名詞）。如：

（25）你看你，楞哭了一天，有什么哭頭？！

以上例子都是對動作行為加以否定，意思是“別V了”。

2.3.2 什么+V

（26）甲：媽，你又啰嗦了。

媽媽：什么啰嗦，我是為你好。

（27）甲：你怎么遲到了？

乙：什么遲到，我還提前兩分鐘呢。

這兩例都對別人的話語作否定，沈家煊把這種否定稱為“對引述性話語的否定”，并把類似于例（26）的否定稱為“語用否定，否定某種說法的適應性”。“有時前面加上一個虛指的‘什么，用了“什么”即使不加否定詞也能表達否定的意思”[7]，例（26）甲預設“啰嗦”不好，乙否定這種預設，“是為你好，不是啰嗦”，否定甲說話的適宜性。例（27）是一種語義上的否定，是對甲話真實性的否定，“提前兩分鐘”當然不是遲到。

有時，“什么”也可放在動詞后。如：

（28）“那是跟你親熱呢，你怕什么嘛?！?/p>

劉太太說：“親熱什么，把人都嚇死了，有這么親熱的嘛?！?/p>

但這種用法的適用范圍比“什么+V”式小?！笆裁?V”式對動詞的要求不太嚴格，可以是持續性動詞（如例26），也可以是非持續性動詞，如：

（29）甲：金魚又死了。

乙：什么死了，你看，尾巴還在動呢。

這里“死”是非持續性動詞。當動詞是非持續性動詞時，“什么”就不能放在動詞之后，如不能說成“死什么，……?！庇纱丝梢姡癡+什么”式的使用范圍確實小于“什么+V”式。

2.3.3 V+什么+名詞

（30）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算什么男人。

（31）甲：我比你大五歲。 乙：年齡有什么關系。

例（30）意思是“不是男人”，例（31）是說“年齡沒有什么關系”。上面2.3.1中談到：“什么”對動作行為加以否定，若動詞是述賓結構的三、雙音節動詞時，一般用“V+什么+N”格式，“什么”放在述賓結構中間。如：

（32）大人說話孩子插什么嘴！

意思是說“別插嘴”，對動作行為加以禁止。類似的還有：吵什么駕、發什么牢騷等等。

2.4 “什么”否定形容詞（A是形容詞）

“什么”否定形容詞時，一般都是“對引述性話語的否定”，“什么”的位置與形容詞的長短有關。

2.4.1 單音節A+什么

當形容詞是單音節時，“什么”只能放在形容詞的后面。如：

（33）甲：你的字真帥。 乙：帥什么（呀）。

（34）甲：這花真香。 乙：香什么。

例（33）是說“不帥”，例（34）是說“不香”。不能說成“什么帥”、“什么香”。

2.4.2 當形容詞是雙音節時，“什么”的位置較靈活，可在形容詞前，也可在形容詞后。如：

（35）——怎么樣，你們一定混得不錯吧？

——咳，不錯什么呀，比你們強不到哪兒去。

（36）“你腳上這雙鞋真漂亮，哪兒買的，多少錢？”

錢秀英故作地說：漂亮什么！老頭出差去上海買的。（張潔《祖母綠》）

例（35）是說“不好”，比你們強不到哪兒去。例（36）“漂亮什么”意思是“不漂亮”（也可能是自謙的說法）。以上兩例都可變為：

（37）咳，什么不錯呀，比你們強不到哪去。

（38）……什么漂亮！老頭出差去上海買的。

“什么”對形容詞的否定也有兩種固定格式：

a.有+什么+A

（39）有什么了不起，我讓他們把你分配到格爾木去。（張潔《祖母綠》）

（40）鳳姐兒……反喝道：“死了罷了，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保ā都t樓夢》）

例（39）是說“沒什么了不起的”，例（40）是說“不值得大驚小怪”。

這一格式對形容詞的長短沒有限制，可以是單音節，也可以是多音節。但對形容詞的語義特征有選擇：只能使用性質形容詞，狀態形容詞不能進入這一格式。如不能說成：

有什么雪白的，有什么血淋淋的。

b.A+什么+A（A多為單音節）

（41）甲：人家去醫院路程比上班遠了嘛。況且又是因公。

乙：遠什么遠，差不多。

“遠什么遠”的意思是“不遠”，相當于“差不多”。能進入這一格式的形容詞一般都是單音節的性質和狀態形容詞；雙音節的性質形容詞也可以，如：“大方什么大方”等；雙音節、多音節的狀態形容詞不能進入這一格式。如不能說成：“通紅什么通紅”、“黃橙橙什么黃橙橙”。

2.5 “什么”否定句子

“什么”除了可單用，否定名詞、動詞、形容詞外，還可以否定整個句子。如：

（42）唐子明：“管大媽，年月不同了，咱可別只顧私不顧公。”

管清波：什么年月不同了。（老舍《春華秋實》）

“什么年月不同了”的意思是：我才不管年月同不同呢。這是對整個句子（年月不同了）的否定。不能說成：年月什么不同了，年月不什么同了。

表面上是“不管年月同不同”，實際言外之意是：我就要顧私不顧公，管它年月不同呢。

參考文獻：

[1]張晞奕.談否定句[J].《安徽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安徽：安徽師范大學出版社，1983年第一期

[2][4]宋玉珂.“什么”的用法[J].《杭州師院學報》（社科版），1982年第二期

[3][6][7]沈家煊.“語用否定”考察[J].《中國語文》，1993年第五期

[5]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商務印書館，19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