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旭輝
[摘 要]葛蘭西使用實踐哲學的術語對馬克思主義進行了重新界定。葛蘭西批判了以布哈林為代表的“正統”馬克思主義者的機械論傾向,重新提出了基礎和上層建筑的關系問題,這是其創立領導權理論的哲學基礎。
[關鍵詞]實踐哲學;基礎和上層建筑;領導權
[中圖分類號]B0-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4)04 — 0012 — 02
葛蘭西是“最近五十年中最具獨創性的馬克思主義思想家”〔1〕,這種獨創性體現在他對馬克思主義的獨特理解方面。在《獄中札記》中,葛蘭西使用“實踐哲學”的術語對馬克思主義進行了重新界定。在葛蘭西看來:“馬克思主義”已經被各種“正統”傾向嚴重污染了,因此,類似于“馬克思主義”或“歷史唯物主義”的說法已經不足以表達它的真正理論內涵,只有“實踐哲學”才最恰當的表達了馬克思主義的精神實質。不過,葛蘭西這樣做絕不是出于純粹的理論興趣,而是有著明確的政治目的。
一、對“正統”馬克思主義的批判
在葛蘭西看來:以布哈林為代表的“正統”傾向是實踐哲學最危險的敵人。布哈林撰寫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論》〔1〕是實踐哲學的官方指定教材。葛蘭西認為:“正統”傾向的實質是以實證主義的方式對實踐哲學進行修正,試圖使實踐哲學更加“科學化”,布哈林因此成為葛蘭西批判的主要對象。
布哈林在《通俗手冊》中把馬克思主義分為兩部分:“系統哲學”和社會學,這種劃分是其思想上機械論傾向的表現。一個突出的例子是:布哈林只從自然科學的意義上去理解“物質”的概念,把其界定為“具有廣延性,在空間占有位置,可以為我們的外部感官所感知”〔2〕。實踐哲學不是自然科學,它不關心物質的自然屬性,它關心的是物質作為生產力的重要意義。例如,電作為一種自然力量早就存在,但是在沒有被人發現之前在歷史上是不起作用的。電是作為由人支配并被人歸并到物質生產力的總和中去的一個生產要素,是特定社會力量屬性的一個客體。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指出:“世界的統一性在于其物質性,這是由哲學和自然科學的漫長而艱難的發展所證明的”。這句話說明“為了證明客觀實在,就必須求助于歷史和人”。實際上,并不存在超然于人之外的客觀實在,客觀總是指“人的客觀”,它同“歷史的客觀”相符合。即:“客觀的”意味著“普遍主觀的”。客觀性本質上是一種約定性,是一種出于歷史—文化的建構,由于這種規定被人們普遍接受而成為客觀的。“如果不能理解這種關系,就不能理解實踐哲學,不能理解上層建筑學說的重要性”〔3〕。
《通俗手冊》的副標題是“馬克思主義社會學”,這才是布哈林真正想表達的內容。“首先,歷史唯物主義理論是關于社會及其發展規律的一般學說,也就是社會學。其次,歷史唯物主義理論是研究歷史的方法,這一情況決不抹煞它作為社會學理論的意義”〔4〕。這表明布哈林試圖把實踐哲學還原為一種“科學的”社會學。葛蘭西認為:實踐哲學是一種歷史理論而不是社會學理論。葛蘭西對社會學的理解是:“它以一種進化論實證主義的方法,去創造出一種歷史和政治科學的方法”,“它企圖根據自然科學的模式,為歷史的、政治的事實提供圖解式的描述和分類。所以,它企圖用預言橡樹將從橡果種子中長出來的方式,實驗的推出人類社會發展的法則”。因此,社會學的根據是庸俗進化論,它不了解從量到質的發展過程的規律。實際上,任何社會學都預設了一種哲學作為基礎,社會學從屬于更廣闊的哲學認識,不能把社會學的特殊邏輯和一般的理論邏輯混淆起來。基于經驗的統計規律基礎上的社會學有它特定的價值,但是如果把統計學擴展到政治科學和政治藝術中,用它來推算政治未來的前景和行動綱領時則是無效的。這表明:“社會學的全部本質問題都是政治科學問題”。因此,布哈林寫作《通俗手冊》要討論的主要問題在于決定如何表達政治科學和實踐哲學的關系問題,而不是社會學和實踐哲學的關系問題。布哈林把唯物史觀歸結為某種形式的社會學,是恩格斯早就批判過的退化傾向。
二、對基礎和上層建筑關系的重新思考
布哈林犯錯誤的根源在于其思想上的機械論傾向,布哈林不懂辯證法的最大表現反映在如何處理基礎和上層建筑的關系問題上。基礎和上層建筑的關系體現了實踐哲學的全部原理。但是對這個事關全局的理論陳述,馬克思本人并沒有進行過專門的論述,大多散布在馬克思不同時期的不同作品中,這導致了后人對它的解釋出現了分歧。在以布哈林為代表的正統馬克思主義者看來,基礎始終處在決定性的地位,上層建筑只是基礎的被動的反映。這種簡單化和宿命化的理解歪曲了實踐哲學的革命原則。
因此,葛蘭西提出要重新思考基礎和上層建筑的關系問題。葛蘭西并不否認基礎的決定性作用,“在經濟改革和社會地位以及經濟地位變化之前,會出現文化改革,即下層人的社會地位提高嗎?因此,智力和道德的改革必須同一種經濟改革計劃聯系在一起。而且,經濟計劃改革正是一切智力和道德改革出現的具體形式”[P133],這表明葛蘭西還是受到一切“最終的”制約因素的限制而對歷史保持了一種唯物主義的正統解釋。但是,葛蘭西的創新之處在于:這種“決定性”作用是總體性的,也就是說上層建筑的“總和”是基礎的“總和”的反映,而在現實的歷史進程中,基礎和上層建筑并不是嚴格的一一對應關系,并不意味著基礎一旦發生變化而上層建筑馬上也要作相應的調整,而這正是布哈林等第二國際理論家堅持的經濟主義的邏輯。葛蘭西寫道“人們的基本活動集中在經濟方面,人們建立和發展經濟生產機構和更新經濟基礎。但不應該由此得出這樣的結論:上層建筑可以任其偶然的、孤立的、自然的產生和發展”。因此,“主張政治和意識形態的每一個波動都可被表達和解釋成是基礎的直接表現,這是理論上的原始的幼稚病”。基礎和上層建筑的關系是復雜的,兩者的關系構成一個交互作用的真正辯證過程。這種復雜性體現在以下三個層次:第一,在特定的歷史時刻,要靜止的確立基礎總是十分困難的。只有在基礎的整個發展過程完成后才能對它進行具體的研究和分析;第二,并不是每一個政治行動都是由基礎直接決定的。政治行為可能是由偶然因素影響而發生的;第三,在特定歷史時期采取什么樣的政治行動是由諸多因素綜合作用的一個結果。
葛蘭西強調基礎和上層建筑的相互作用的辯證關系。不過出于對經濟主義的強烈反感,葛蘭西難免有矯枉過正的嫌疑。在葛蘭西看來,社會生活固然是以經濟生產活動為基礎的,但是這種生產活動不會是自動生成和自發進行的,它既需要利益的驅使也需要激情的投入。在社會實踐的過程中,思想觀念往往顯示出巨大的力量。與正統派相比,葛蘭西更加強調意識形態的決定作用。葛蘭西引用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的話:“在考察這些變革的時候,必須時刻把下面兩者區分開來,一種是生產的經濟條件方面所發生的物質的、可以用自然科學的精確性指明的變革,一種是人們借以意識到這種種沖突并力求把它克服的,那些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藝術的或哲學的,簡言之意識形態的形式”〔5〕。這說明:馬克思本人把社會變革劃分為兩種:一是生產的經濟條件發生的物質變革,一是意識形態的變革,意識形態的變革同樣具有決定性的意義。因此,既不能把實踐哲學歸結為純粹的經濟主義,也不能忘記上層建筑本身固有的政治作用。只有辨證的看問題,才能確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
三、實踐哲學與領導權
葛蘭西對實踐哲學的重新界定不僅出于純潔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需要,而且有著明確的政治目的。它與葛蘭西的領導權理論緊密聯系在一起。
領導權是葛蘭西政治哲學的核心范疇。葛蘭西指出:經濟上占統治地位的社會集團主要通過兩種方式進行統治:一是統治的方式,其特征是強制和暴力;二是領導權的方式,其特征是積極的認同。領導權的概念說明:一個經濟階級對另一個經濟階級的宰制并不僅僅依賴經濟和物質力量,而更重要的是凝結為文化上的優勢,依靠說服被統治階級接受統治階級的信仰體系并接受他們的社會、文化和道德等價值觀念。這是葛蘭西對實踐哲學的重要理論貢獻。葛蘭西通過對重基礎和上層建筑的關系的重新解釋突出了上層建筑(特別是意識形態)的重大意義,為葛蘭西創立領導權理論奠定了哲學基礎。
葛蘭西在入獄前的一篇文章中提出了“兩種革命”的思想:一是經濟事實引發的革命,一是思想、意識和正確路線引發的革命〔6〕。葛蘭西一直相信上層建筑的革命性,給予了后者經常的、優先的關注。在《獄中札記》中,葛蘭西使用了一個專門的術語“卡塔希斯”來指稱意識形態的變革。這個術語來源于亞里士多德的悲劇理論,本義是指凈化情感。按照亞里士多德的說法,觀眾在古代悲劇的演出中經常受到這種感染,從而進化卑鄙的熱情。葛蘭西高度創造性的使用了這個詞,指的是政治意識的獲得,“卡塔希斯這一術語指的是從純粹經濟的要素到倫理——道德的要素的過渡,也可以說是從基礎到人們頭腦中的上層建筑的更高層級的思想構建”,因此,“基礎不再是把人壓碎,使之歸化其中并使之消極的外部力量,它變成了自由的一種手段,變成了創造出一種新的倫理——政治形式和新的創造源泉的一種工具。在我看來:建立卡塔希斯要素是全部實踐哲學的出發點”。這段話啟發我們看到其中包含的認識論價值,正是這個原則出發葛蘭西創立了領導權理論。在葛蘭西看來,在革命化階級和政治關系之前,革命者首先要把人本身革命化,使他的思想和感受方式革命化。因此,無產階級革命要獲得成功,首要任務就在于要確立一種新的世界觀并使得它滲透到被統治者的意識之中,取代他們以前的觀念,從而獲得他們最廣泛的同意和支持。只有這樣無產階級才能成為統治階級,同時又是領導階級。因此,葛蘭西的領導權理論實際上是他在新的時代條件下為無產階級提供的一種新型革命策略,這也是葛蘭西探討實踐哲學的根本思想動機。
〔參 考 文 獻〕
〔1〕麥克萊倫.馬克思以后的馬克思主義〔M〕.李智,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262.
〔2〕布哈林.歷史唯物主義理論,何國賢,等,譯,人民出版社,1983:50.
〔3〕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of Antonio
Gramsci,ed.and trans.by Quintin Hoare and Geoffrey Nowell Smith,London,Lawrence & Wishart Ltd,1971,p.426.
〔4〕布哈林.歷史唯物主義理論〔M〕.何國賢,等,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7.。
〔5〕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83.
〔6〕李鵬程.葛蘭西文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58.
〔責任編輯:譚文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