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份來自民間的死亡報告
山西最大民營鋼企海鑫鋼鐵已處全面停產邊緣,實際負債達100億元以上;四川某鋼鐵企業陷入困境,負債高達272億元;浙江、四川、新疆、河南等地近半數擔保公司已處歇業狀態,廣東30多家大中型擔保公司因不堪重負而退出融資性擔保市場;上半年,浙江僅某地法院受理的金融借款糾紛就達529件,超過去年全年收案總量,涉及銀行等金融機構30多家,涉案企業近千家……
類似情況,絕非僅存于江浙一地。隨著市場競爭壓力加大,企業在宏觀政策調整、經營成本提升和自身管理不足等因素的多重擠壓下,相繼出現了重大經營困難。
不僅如此,今年以來,國內企業融資成本居高不下,企業貸款利率比發達國家高近2~3倍。珠三角、長三角地區的票據直貼利率已達8%~10%,處近年來高位。由于直接融資領域門檻高、渠道狹窄,加之今年來銀根緊縮,原本就被金融機構拒之門外的大多數中小企業,更加難以得到銀行的資金支持。為維持企業正常運轉,一些企業不得不倚重傳統金融體系之外的小額貸款公司、擔保公司,甚至走上高利貸等灰色融資渠道。一些省份高利貸月利率已達5%~8%,個別地方甚至被推高至10%~15%。這無異于飲鴆止渴,讓企業走上惡性循環的不歸路。
據統計,2014年以來被新聞媒體公開報道的因資金鏈斷裂而倒閉、破產清算、企業主“跑路”等較大事件就達500余起,這些企業遍布全國各地、各行各業,既涉及房地產、鋼鐵、礦產、金融、服裝等傳統行業,也包括電商、傳媒、新能源等新興行業;從企業規模看,既有幾十上百人的中小企業,也有年產值上百億元的民營集團,更有特大央企;從行業分布看,既有如鋼鐵行業這類重災區,也涵蓋小貸、融資、擔保、農牧、房地產等眾多行業。從東部發達省份到西部欠發達地區,各行業、企業破產潮、倒閉潮、“跑路”潮已愈演愈烈。
中國經濟新常態
以此看來,當前中國宏觀經濟已經陷入新的困境,再不改變就老了。
眾所周知,經濟增長是由多種因素以某種方式組合起來共同發生作用的結果,此即經濟增長的結構問題。在支撐經濟增長的諸多結構中,最重要者,當推生產要素結構和產業結構。正是這些結構的變化,使得中國經濟增長進入了新的時期。
過去30余年,中國產業結構變化的基本趨勢是:第一產業比重下降,第二產業(特別是制造業)比重迅速提高,第三產業份額緩慢增長。與之相應的是我國的工業化進程。這一進程的本質,就是大量的勞動人口和資源從勞動生產率較低的第一產業(即農業、種植和養殖業等),向勞動生產率較高的第二產業(即制造業和建筑業)轉移。由于第二產業的勞動生產率遠高于第一產業(在中國,制造業的勞動生產率相當于農業的10倍),這種轉移意味著經濟整體的勞動生產率日益提高,經濟增長速度因之加快,此即“結構性增速”。但是,經過30余年的發展,我國第二產業已趨飽和,勞動力和資源開始向以服務業為主的第三產業轉移。然而,研究顯示,中國服務業的勞動生產率遠遠低于制造業(在勞動生產率最高的上海,前者只相當于后者的70%)。基于這樣的差異,當越來越多的勞動力和資源從制造業轉移到服務業之時,中國經濟整體的勞動生產率必將下降,由之決定的經濟增長速度也必然下滑。
再看生產要素結構的變化。勞動、資本和技術進步,是支撐經濟發展的主要生產要素。在過去30余年中,每年高達1000萬人的勞動投入增長,是支撐我國經濟高速增長的主要因素。但是,隨著轉移人口日趨下降,隨著人口老齡化日趨嚴重,勞動投入的增長率將逐步下降,摩擦性失業和結構性失業也將長期并存。就資本投入而言,過去30余年,中國的資本投入增長率是逐年提高的,然而,近年來,人口日趨老齡化、傳統工業化接近尾聲以及消費率的緩慢提高,已經導致中國幾十年高懸的儲蓄率趨于下降。這使得無通貨膨脹的資本投入亦呈逐漸下降之勢。而技術進步緩慢,一直是中國經濟的痼疾。總之,這三個因素疊加,導致未來中國的經濟增長率將趨于下降。
分析20世紀以來中國經濟增長的實際及其變化趨勢,我們傾向于認為,自2008年開始,國民經濟落入一個新的次高速增長的平臺。特別需要指出的是,中國的經濟減速是經濟增長結構發生變化的結果,是一個發生在實體經濟層面上的自然過程,很難通過政策刺激來改變它。
實踐走在爭議之前
過去十幾年,中國經濟增長的最大動力一是出口,二是房地產。出口在中國加入WTO之后長期保持兩位數甚至高達20%的增長,而房地產開發及其拉動的相關產業更是占到中國GDP的15%左右,并且是經濟體中許多其他領域的支柱。橫向比較市場規模可以看出,中國在2011年和2012年新修的房子超過美國過去一個世紀的總量。從國內來看,抵押貸款導致過去五六年的信貸激增,并且城鎮居民中有90%的人口至少擁有一套房子。
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什么?
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天津出席第八屆夏季達沃斯論壇開幕式并致辭時,提到了對中國市場的個體創業者的支持態度,這是以往難得一見的,政府把中國經濟持續發展的動力如此強烈地寄望于民間個體創業者身上。“中國有各類專業技術人員和技能勞動者近兩億人。如果這么多人哪怕是其中的大部分人能發揮出他們的聰明才智,形成‘萬眾創新、‘人人創新的新態勢,體力加腦力,制造加創造,開發出先進技術乃至所謂的顛覆性技術,中國發展就一定能夠創造更多價值,走上新臺階。” 他甚至提到了“大眾創業、草根創業的新浪潮”,并說,“試想,13億人口中有八九億的勞動者,如果他們都投入創業和創新創造,這將是巨大的力量。”
正因為這樣,這一輪經濟改革的方式值得期待。過去10年以來,在談到改革問題的時候,往往特別強調“頂層設計”。而這種“頂層設計”的思路往往變成了“頂層爭議”;“頂層爭議”又往往變成了議而不決,裹足不前。改革本身不同于具體的工程設計。“頂層設計”無非是指出一個探索的方向,許多重大問題必須從實踐中找到答案,必須發揮基層的創造性。
改革方式的創新還體現在讓實踐走在爭議之前,以實際效果來判斷是非。改革是前人所沒有嘗試過的偉大實踐,任何理論都不可能給出百分之百的答案,只能讓實踐走在爭論的前面。而中國最大的優勢就是大國經濟和超大型社會,地區間的差異和超大型的社會規模恰恰是讓各個基層單位發揮創造力、想象力,不斷探索的最佳條件。
總之,這一輪改革是過去10年來中國社會各界反復呼吁、長久期待的關鍵性的全面改革。這一輪改革成功與否,將直接關乎中國能否實現2021年“第一個百年”目標,也關乎中國未來市場經濟的大格局和基本的制度框架。如果這一輪改革能如期而至、扎實落實,中國經濟在經過一兩年相對痛苦之后,將有可能重新回到增速接近甚至超過8%的良好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