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麗詩的商海一躍

羅福蔚

距離2004年勞麗詩奪得雅典奧運會跳水冠軍，已經整整10年。

2014年8月，廣州中山大學附近的咖啡館，因為遲到了一刻鐘，勞麗詩一見面就向記者致歉，完全沒有奧運冠軍的架子。個子瘦小的她一身休閑裝，扎著干練的馬尾辮，沒有化妝，普通得周圍沒人能認出她。

畢竟，奧運冠軍已是往事。退役后的勞麗詩進入共青團廣東省委當了一名公務員。直至2014年7月，她以一篇《可以不華麗，但必須要轉身》的微博，再度闖入公眾視野。人們驚訝地發現，她已經從一名科級干部轉身成了一個淘寶店主。

一石激起千層浪。迅速膨脹的輿論場里，她立即被樹立成與舉國體制對立的叛逆典型，并被貼上各種標簽加以解讀和對比。比如“第一個主動脫離體制的奧運冠軍”和“第一個開網店的奧運冠軍”等。

——奧運冠軍、科級干部、淘寶店主和鄰家女孩，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勞麗詩？這一次不華麗的轉身之中，她又有怎樣的猶豫與堅持，取舍和得失？

沖動的冠軍

勞麗詩的父親在得知她辭掉公職后的第一句話是：“你還是太年輕了！”他曾經幫女兒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說勞麗詩頭上有一頂官帽，還不小。勞麗詩對記者說：“我問我爸，我小時候當班長算不算是一頂大官帽呢？哈哈哈！”

其實不管是奧運冠軍還是青年干部，外人眼里的勞麗詩一直處于“戴官帽”的狀態，但這種狀態在2013年底戛然而止——她主動從廣東團省委辭職。

休息半年后，她決定重新出發下海創業。原本她希望開一家服裝店或者甜品店，但考慮到實體店成本過高，最終她選擇開了一家賣雕刻木飾品的網店。“先開淘寶店做個嘗試，投入小，萬一失敗了也沒什么。”

勞麗詩覺得自己是“想事情比較悲觀，但決定了就一定要做好的人”。為了打造自己的品牌，她給網店取名為“勞麗詩雕寶”，希望用自己的名字來提高網店的知名度。開業之前，她花了三個月多時間，專研各種雕刻手串飾品知識，學習如何觀察原材料的成色。籌備期間，她又自己兼任模特和攝影師，拍照放到店鋪和微博上宣傳。開業時她還特地定制了很多小禮物，包括自己的簽名照，搞了一場人氣火爆的開業促銷。

走出體制后，她在時間上贏得了自己。在團省委時，由于工作忙，她根本沒有時間顧及自己的興趣。如今，除了生意上的忙碌，她還喜歡看看電影，讀讀書，玩玩微博。這種擁抱改變的勇氣，為她贏得了各方面的掌聲，任志強和崔永元等微博大V紛紛點贊。她還在網上與網友互動，品牌名稱“詩人定制”就是來源于一次她向網友們征名的活動。

有網友曾經問她：“你會有不平衡嗎？你曾為國家爭得那樣無上的榮譽，但是國家卻沒有負責你的一生？”她反而表示不解：“你難道希望國家負責我一生？你是在開玩笑嗎？？？”

奪冠那年在她心里是一個轉折，這一年她快速達到人生巔峰，但隨之而來的經歷卻是急轉直下，嘗盡冷暖。現在走出體制下海經商，更像是一種從精神到行動的自我救贖。

掙脫藩籬

自從2004年雅典奧運奪冠后，勞麗詩就再也沒有站上國際大賽的舞臺。“雅典奧運會剛比完，我就落選國家隊了。”因為傷病，奪冠后的勞麗詩并沒有像所有人期待的那樣，再次入選國家隊，而是被下放回廣東省隊訓練。最終，飽受傷病困擾的她，在中山大學結束了自己的職業跳水生涯。

2011年從中山大學畢業后，通過參與一次公益活動，勞麗詩碰到當時的廣東團省委書記，被招進團省委公益中心，成為了一名公務員。對于退役的運動員而言，能進入行政單位，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鄧亞萍和王楠等人都是成功榜樣。周圍的人覺得她有奧運冠軍的光環，團委又是培養年輕干部的地方，對她的仕途充滿了期待。

但勞麗詩沒有想那么多，和當年刻苦訓練一樣，她工作賣力，把頭發留長，穿一身干練的職業西裝，腳踩高跟鞋，每天早上上班，晚上加班到12點，寫各種新聞稿和講話稿。“我就是想證明自己，除了跳水，別的也能做好。”

盡管每月加上2000元的奧運冠軍津貼，勞麗詩能拿到7000元工資，高過周圍的同事，但堅持兩年后，她還是感到了極度不適。

她平時聊天喜歡直來直往，在單位跟人相處這種個性容易得罪人。“當時我是主任助理，位置處于主任和科員之間，就像漢堡一樣！”人際關系遇到瓶頸的她，時間久了便感覺每天耗費在人事關系和案牘加班上的生活毫無意義。“我可以一眼看穿我未來的人生。”

在成為公務員后，由于身份所限，勞麗詩拒絕了很多企業的活動邀請，甚至很早就注冊了微博，但一直沒怎么發言。但走出體制后，她在微博上變得異常活躍。她向記者坦言，這才是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那個時候說話分該說的和不該說的，不像現在，分想說和不想說的。”

實際上，勞麗詩的朋友中，走出體制下海經商的大有人在。她曾經的隊友、奧運冠軍胡佳在退役后開了一家環保公司，投資動輒上百萬元。“有一次跟胡佳一起吃飯，他邀請的朋友都是身家不菲的企業老總。”勞麗詩內心雖然談不上羨慕，但體制外的繁華風景，對她有著不小的吸引力。

2013年10月，一個突如其來的噩耗真正刺激到了勞麗詩，讓她下定了辭職的決心——曾經的國家隊隊友王克楠因為車禍去世。“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逝了，我還有什么理由不把握當下？”

普通的樣本

勞麗詩覺得，自己這次跳出體制，獲得如此大的關注，與長期以來飽受詬病的中國體育的舉國體制有關。

很多運動員從小就進入體系，遠離正常的社會教育與生活環境，導致退役后各方面能力與社會脫節。更嚴峻的是，能獲得榮譽的運動員畢竟是少數，更多沒能出成績的運動員退役后的生活更加清苦。比如體操運動員張尚武在街頭賣藝；全國女子舉重冠軍鄒春蘭當搓澡工；亞洲舉重冠軍才力病死于貧困中。

對比這樣的命運，勞麗詩屬于幸運兒。但她又與那些從體育跨界商業的成功例子相去甚遠。比如體操王子李寧開創李寧體育用品品牌；足球明星郝海東控股沿海集團；籃球巨星姚明打造姚氏商業帝國。

區別于這些成功的明星，勞麗詩并沒有那么高的知名度，也沒有那種高舉高打的商業能力。不過，這正是她人生的有趣之處——她能夠放下奧運冠軍的光環，成為一個普通的生意人，做了一種普通人都可以嘗試的普通生意。而這種有趣又可以分解為兩點獨特價值——

其一，過往體育明星的生意，大都和本來從事的體育項目有關，比如李寧做體育用品。這更易于將運動員的名氣與資源嫁接到生意上。但勞麗詩卻選擇了競爭激烈的木雕飾品電商網店，不但跟她以往從事的跳水運動八竿子打不著，而且從長期來看，絕大多數消費者不會因為奧運跳水冠軍來購買木雕飾品。

其二，很多體育明星做生意，或是與朋友合伙，或是依靠外界資源。比如冬奧冠軍王濛近期與安踏集團達成合作意向，在東北投入千萬元巨資開滑冰場。這種模式往往只需要運動員以自己的個人品牌入股，不用參與實際的商業經營。相比之下，勞麗詩選擇了一條極為艱難的創業路——自己單干且親力親為。

其實這并非是因為她沒有與外界資源對接的機會。在剛拿冠軍的時候，她家鄉湛江的一家婦幼醫院就找到她，聘請她擔任形象大使，同時希望她入股。勞麗詩與對方達成合作過后，由于忙于訓練，并沒有過多地留意這家醫院的經營，更別說參與具體事務。

后來家里人告訴她，這家醫院打著她的旗號做了很多以慈善為名的商業推廣活動，并且沒有通知勞麗詩本人。“這就超出我的忍耐了，因為如果出了什么問題，那損害的會是我自己的名譽。”她最終取消了與這家醫院的合作。

實際上，外柔內剛的勞麗詩有著極強的自我意識。這次她開網店，著名微博大V五岳散人曾經找到她，希望她可以把網店交給他所牽頭成立的一個微博大V電子商務營銷聯盟。但她覺得“事情都交給你了，我還能干什么呢？”她不愿成為過去榮譽光環下的傀儡，而是希望真真切切地把握自己的命運。

搏擊風浪

自己把握自己的命運，勢必帶來更大的挑戰。勞麗詩坦言，運動員就像她前二十年學的專業，做生意就好比換專業，感覺就像一個人在海里搏擊風浪，既有擔心也有信心。

在開木雕飾品網店之前，她考慮過很多項目，但她覺得大多都超過自己的能力范圍。機緣巧合的是，由于平時有佩戴小葉紫檀飾品的習慣，她結識了一位來自福建的木雕商人。通過進一步接觸她發現，喜歡把玩這類飾品的圈子很大，并且木雕飾品單品價格不菲，這隨即讓她感到，這或許會是個商機。

雙方一拍即合。這位商人朋友負責供貨，勞麗詩則擔起了從收貨到拍照展示，再從打包快遞到后期客服的全部流程。對于一個女生而言，剛開始一切都很辛苦。“開業那幾天有很多朋友到店里捧場，有時候需要忙到深夜。”

一次，勞麗詩忙中出錯，把一位顧客的訂單寫錯了。盡管她及時道歉并更正了錯誤，甚至還耐心跟這位顧客解釋了一天，但對方仍然不依不饒，在她的微博評論與私信里不斷投訴。“顧客并不會因為我是奧運冠軍就輕易讓步。”

更大的困難是在捧場期過后。由于勞麗詩的店鋪規模不大，在淘寶上知名度有限，開業促銷后的流量迅速下滑，每天的下單量基本不會超過10個。這讓勞麗詩一度陷入焦慮。

“店鋪流量下滑我就找原因唄。產品過于單一？價格有些偏高？還是導流做得不夠好？”在跟很多顧客聊天后，她決定調整產品種類，從原來單一的比較素的木雕飾品，向更加年輕化與時尚化的方向發展。“顧客如果自己有想法，我們還可以做私人訂制。”

這種碰到問題解決問題的創業過程，讓勞麗詩感到了一種真真切切的存在感。更大的存在感還來源于她與外界的對抗。

開店后不久，有人盜用她的名號在淘寶上跟她搶生意，于是她在微博上憤怒反擊：“請各位朋友認準‘勞麗詩雕寶這個店鋪名，其他的都與本人無關，對其他店鋪這種盜版、侵權、假冒行為，朋友們有建議嗎？”有網友開玩笑式地回復：“勞姐把他們都兼并了吧。”她也打趣地回應：“這種連自己店名都舍得隨便改的店，值得兼并？”

訪談結束后，記者跟勞麗詩一起參觀了中山大學的游泳館，這是她以前訓練過的地方。很多稚嫩的面孔從高臺跳入水中，雖然動作并不華麗，但只有放手一搏的人才知道，沒有這些看似樸素的轉身，哪來未來挑戰復雜動作的底氣？

編 輯 曹一方 gemini_cyf@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