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

李曙白

這個世界有許多令人生疑的場所/我們穿行其中

售票廳

一長排的窗口。像發放賑災糧食一樣施舍出行或者回家的權利。

因此，那些可愛的女性的手，便有了觀世音菩薩般的慈悲。

因此，許多似是而非的終點因為印制在車票上最醒目的地方而成為確定的歸宿。

剛剛打印的油墨氣味和方塊漢字的穩重，和寫成拼音字母的某個陌生的姓名，反復驗證那個朦朧的遠方。

一個買錯了票的男子登上一趟錯誤的列車，來到一座錯誤的城市。他在一條同名的大街上，找到同樣號碼的住宅，并且用隨身的鑰匙打開了那一扇門，于是，他走進另外一個并非他預想的生活。

這是一部電影中的情節。

我忽然想起，他提著的皮箱我很熟悉。

那是一種很常見的皮箱，棕紅色，帶有拉桿和小小的輪子，可能是皮質的。也可能是仿皮的。記得我也有過那樣一只皮箱，顏色、大小和樣式都差不多。我的那只是仿皮的。

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買錯票——我突然感到驚愕。

站在售票大廳的中央，看著在半空中浮來浮去的面孔，我茫然不知所措。

掛鐘

從一開始，它對時間的忠誠就讓人不安。

上午10點的列車占據1號站臺。他的霸氣和特殊身份，使他成為少數幾趟對時間擁有發言權的列車之一。

汽笛拉響。他的出發甚至帶有某種象征意味。時針輕微地顫動，出于敬畏，或者其它無法言說的原因。

午后3點，列車馳過預定的峽谷。呼嘯著飛越一座大橋，就在它馳過的一瞬，一聲巨響，濃煙處，橋身斷裂的碎片在空中飛舞……

這是原來的構思。而真實的劇情是——

列車在經過大橋時，橋身突然斷裂，列車在半空中懸掛，旅客們的尖叫聲一瞬間定格。成為一部電影戛然而止的結局。

一個早已抵達終點的旅客，又現身在他出發的車站，他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掛鐘。

“三十秒。”沒有人聽清他說了什么。

掛鐘前面，仍舊是出出進進的人流，如潮汐涌動。

候車室

設想一下，假如一座候車室空無一人會是怎樣的情景？

整個大廳空空蕩蕩，只有一排排整齊的座椅，干凈得發出亮光。

當然也沒有檢票員。因為沒有乘客。

也沒有打掃衛生的清潔工。也沒有提醒旅客注意旅行安全謹防小偷騙子的工作人員。也沒有小賣部和售貨員。

假如，假如一整條鐵路線上所有的候車室都空無一人會怎么樣？

所有的候車室都沒有乘客。都沒有檢票員。都沒有清潔工、工作人員和售貨員。

列車在候車室外面的空寂中駛過。帶著咣當咣當的響聲進入車站，在站臺上停靠5分鐘，或者稍長一點時間，然后再咣當咣當地駛入另外一片空寂。

沒有人上車，也沒有人下車。

因為所有的候車室都空無一人，整條鐵路線上從沒有人上過車。

也可能列車上就沒有乘務員。也可能還沒有司機。是列車自己駕駛空空蕩蕩的自己在空寂中奔跑。

恐怖。比所有恐怖電影都要恐怖的恐怖。

滴嗒，滴嗒，滴嗒……一座掛鐘倒計時的響聲在候車大廳中回蕩。

這時候一個人走進大廳，是他的腳步聲拯救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