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參還是爆米花？

雖然籠著喜劇片的外殼，但想要沒心沒肺地看完《奇怪的她》，倒也不是件容易事。以生活化的笑料做潤滑劑，在情緒上推拿有度，引發深層次的情感共鳴，是這類介于高麗參和爆米花之間的韓國喜劇片的拿手戲，片中的一切情感都能返照到觀眾自身，讓一個個微小的自我被解釋和被認同。

誰不想看著自己夢寐以求的一切被活生生地演出來呢？返老還童的故事，誘人地注釋著“電影是造夢的工藝”這句話。從老婆婆吳末順（羅文姬 飾演）走出“青春照相館”開始，一個標準的“販夢模式”就啟動了。藏著老靈魂的青春身體，獲得周圍人的好奇與愛慕，與青年才俊譜下純愛戀曲，不負天資成為歌星，徹底擺脫既定的平庸。青春最耀眼的光彩無非來自愛情和夢想，吳末順讓每個人都在她的夢里夢見自己的夢。

導演黃東赫一改前作《熔爐》里的壓抑陰暗，拍出了一部現實題材與青春片交織的作品，并在韓國喜劇片影史上，擁有了票房亞軍的傲人成績。

篇首就把吳末順的困境擺在眼前：夢想歸于前塵，苦楚化為絮叨，因為一輩子走過太多彎路，在年紀碼起的高臺上，插下無數居高臨下的路標，上面寫著“親人難近”。導演在鋪陳的過程中，是沒有悲情和怨懟的。之后，這些缺點和窘境全被“陡降”的青春寬宥，還點石成金地形成獨特的吸引力。人生的各條線從青春的大門噴薄而出，成名、戀愛、親情矛盾、人情堅守的程式仍是大雜燴，難免犯了拖沓的通病，車禍和稀有血型配對的橋段推動情節，斧鑿痕跡也重了些。好在靈魂跟表象的摩擦，隨時供應笑料。攀附著生活質地的情節，像青苔滋生出毛茸茸的幸福感。羅文姬國寶級的演技和90后影后沈恩京的天才靈光，又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效果。可以說，這部電影每一個點拆開看都不出彩，但湊一起就是和諧，就是賞心悅目。

衰老，在該片的語境里是消極的、陰性的、負面的。青春即擁有一切，老去則萬事皆空。勵志是屬于年輕人的，奉獻是屬于老年人的。南柯一夢后，以復位終結。看到最后，觀眾幾乎有些泄氣：原來青春是一道障眼法，掩蓋在重重花巧下，依然是殘酷的生老病死。人類所恐懼的衰老，不可能從一部電影里得到解決，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就是換一種迂回婉轉的方式讓衰老變得更易于接受。

作為女性題材影片，它沒能逃出自我犧牲的窠臼。結尾處母子的對話渲染了母親時乖命蹇的一生：嫁了個短命的丈夫，吃別人的剩飯和腥臭的海鮮，像奴隸一樣活著，總算拉扯大了一個成器的兒子。對壘人生，她姿態不高勝之不武，年老后只得到后輩的輕視和怠慢。悔悟的兒子希望她去選擇另一種人生。不出所料的是，這段催淚告白只促成了母親更加無怨無悔的犧牲。這是很傳統、很東方的價值觀。她放棄了夢想，歌唱的血脈延續到孫女身上。放棄了愛情，戀人的回眸疑惑地定格在銀絲上的發卡里。見識過滄海仍愿埋首人海，暗暗地把這個故事從親情的支點上升到了人生的高度。

人生沒有不遺憾的，很多人喜歡用“如果……就會……”的句式。可到底怎樣的人生才算無怨無悔？影片告訴我們，如果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也會一成不變，就這么活著”。這么看來，留存一點念想，帶著未了緣、未了愿的不飽滿態，也許最能顯現人生的風骨。每段人生都是“小我”的史詩，即使再平庸，也是各種選擇的疊加和因果的凝結，暗藏自度的智慧和哲理。

生而為人，終究面臨無解的難題，能獲得的最大寬慰，莫過甘愿。角田光代在《對岸的她》里寫：“人為什么要長大呢？不是為了逃進生活，也不是為了關上門，而是為了再相遇。為了選擇相遇，為了自己走去自己選擇的地方。”我們觀看他們，并將遇見自己，眾多如自己一樣的普通人，在世事復雜中，如何堅強地尋找到那個殊途同歸的平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