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日昌禁毀《水滸傳》

《水滸傳》這部小說及根據梁山故事改編的劇目，自打問世以來，因為宣揚暴力與造反的“政治不正確”，多次被朝廷禁毀。比較晚近的一次是，晚清同治年間，由江蘇巡撫丁日昌發起的查禁焚毀“淫書”運動。

丁日昌是洋務干將、開明派官僚，為什么也要禁毀《水滸傳》？這得從他的官場經歷說起—

新官上任一把火

1867年（同治六年）12月，丁日昌終于升任江蘇巡撫。其實，一年多前（1865），因李鴻章推薦，清廷已正式發布上諭，命丁日昌為江蘇巡撫，出人意料的是，曾國藩立刻上書反對，認為丁日昌“資格太淺，物望未孚”。

丁日昌、李鴻章均出自曾國藩幕府，在面上均奉曾為師，雖然丁日昌只干了半年，但曾國藩對他還算重視，李鴻章另立門戶后，想拉丁日昌過去，曾國藩一口回絕，但李鴻章想方設法，還是把丁日昌騙到了上海，收為己用。

在這段摩擦中，丁日昌基本無辜，為何曾國藩不依不饒？

因為曾國藩對丁日昌頗有成見，在他看來，丁日昌能力不錯，但道德有問題，多次在私下稱丁為“詐人”“宵小”。

曾國藩的反對，讓丁日昌極為尷尬，只好上書推辭，自稱無法勝任巡撫之職，文辭懇切，態度謙恭，博得朝野一片喝彩，連曾國藩都在日記中夸獎丁“器識之宏雅”。

丁日昌以退為進，對他仕途影響不大，很快他便如愿爬上了巡撫寶座。

丁日昌脾氣急躁，官場中名譽不佳，當了巡撫，不能不考慮改善形象。

當時太平天國戰爭剛結束三年，局面殘破，許多人都在戰火中喪生。1851年江蘇人口有4430萬人，到1874年，全省人口下降至1982萬人，蘇南拋荒土地多達三分之二。總之，在江蘇當巡撫，短期難有突出業績。

可丁日昌畢竟不凡，一上任便使出絕招。1868年2月21日，他正式提交奏折，要求查禁焚毀“淫書”，“以端士習而正民心”。得到批復后，4月便公布了兩批禁毀名單，共計268種書，其中包括《西廂記》《紅樓夢》《水滸傳》《解人頤》《笑林廣記》《拍案驚奇》等，引發極大爭議。

丁日昌禁書的借口是“淫詞”，《水滸傳》并無男女情愛描寫，但丁日昌卻認為“近來兵戈浩劫”，源于“此等逾閑蕩檢之說，默釀其殃”，換成大白話，就是說，這些年的戰亂，都是《水滸傳》惹的禍。

最不可思議的是查禁《紅樓夢》，丁日昌早年曾為《紅樓夢二百詠》寫序，并逐詩評點，稱“探春風度為紅樓之冠”等，可見他對書中內容極為熟悉。丁日昌為什么要禁《紅樓夢》，他本人沒說過，他的弟子陳其元在《庸閑齋筆記》中說：“淫書以《紅樓夢》為最，蓋描摩癡男女情性，其字面絕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游，而意為之移。”

總之，“紅樓”誨淫，“水滸”誨盜。

“投名狀”收效

查禁圖書，乾隆時代的權臣和珅、劉墉等人均曾以此邀寵，可從實際操作能力看，誰也沒法和丁日昌比。

丁日昌發起禁書運動初期，江北各縣并不積極，丁日昌便把查禁書列為考核官員“政績”的一個主要標準，其中崇明縣只收繳到17部，還故作聲勢，搞當眾銷毀的把戲，結果屬員遭到責罰，各縣不得不積極起來，收繳范圍大大超越了原有名單，到了只要是小說便一律毀禁的地步。以至于后來魯迅寫《中國小說史略》時，很多存目書籍已無法找到。

丁日昌的“絕招”引起駐上海的西方媒體一致批評，大家不約而同地談到了丁日昌出身不正，內心有自卑感，這與另一位積極禁書的左宗棠情況略同。

對丁日昌搞禁書這一套，當時有一位叫劉銘傳的官員早就不以為然。劉銘傳一次游惠山（屬無錫市），當時大亂初平，惠山尼姑庵內有很多尼姑，丁日昌嚴肅地對劉銘傳說：您是提督大員，要注意影響啊。劉銘傳又生氣又好笑，說：“雨生（丁日昌的字），你怎么突然來這套了？你當初投奔到軍隊時，四處搜羅西洋春宮贈送給我手下，讓他們幫你說好話，怎么？這些事你都忘了？”

雖然飽受批評，丁日昌的“投名狀”還是收到了效果，曾國藩對他的看法進一步改善，這年6月1日到5日，曾國藩在丁日昌陪同下，到上海視察江南制造總局，丁日昌提出向美國派遣留學生、建立“兵工學校”等，得到曾國藩的首肯。

兩年后，丁日昌因兒子涉嫌殺人，被大理寺少卿王家璧在奏章中辱罵為“丁鬼奴”“無恥小人”，說他“矯飾傾險，心術不正，實為小人之尤”，因此被降級。這年冬天，因母親病逝，丁日昌回籍丁憂，路過南京時，曾國藩冒雪乘小船迎至下關，“握手痛哭，悲不能自已。深談三日夜，始解纜言別”。

除了被理學名臣視為同道，朝廷對丁日昌在江蘇巡撫任上的表現也高度認同，以兩年結積案27萬件為由，將他評為“先進工作者”，成為大清全體官員的學習榜樣。

隨著丁日昌轉任他省，禁書大業漸漸不了了之。不過，他的兩張禁書單卻沒銷聲匿跡，許多喜歡讀“誨淫”書籍的公子哥過去不知道該看什么，如此詳盡、完整的壞書單前無古人，所以爭相傳抄，按圖索驥，丁日昌等于為壞書做了一個大廣告。

明清兩朝禁毀《水滸傳》紀錄

《水滸傳》成書于明初，在社會上影響巨大，流傳甚廣。但由于被認為有“誨盜”之嫌，在其傳播過程中，曾多次被朝廷禁毀。

崇禎年間

最早見于史料記載的《水滸傳》禁毀事件，發生于明末崇禎年間。當時山東發生了一起農民起義，起義軍仿效《水滸傳》好漢，以梁山為根據地，破城焚漕，聲勢頗大。崇禎十五年，皇帝降旨禁毀《水滸傳》：“凡坊間家藏《水滸傳》者并原版，速令燒毀，不許隱匿。”

乾隆年間

清王朝取代明王朝之后，對通俗小說戲曲一直采取禁毀態度。康熙、雍正都曾多次下旨查禁“淫詞小說等書”。乾隆十八年，清廷首次點名禁毀《水滸傳》，要求將坊間的水滸書查處燒毀。

嘉慶年間

經乾隆一朝對《水滸傳》的禁毀，民間流傳的水滸書已經非常少見。嘉慶十八年，清廷又提出查禁水滸戲：“民間演劇，原所不禁。然每喜扮演好勇斗狠各雜劇，無知小民，多誤以盜劫為英雄，以悖逆為義氣，目染耳濡，為害尤甚。前已有旨查禁，該管的地方官務必認真禁止。”

道光年間

道光年間，地方政府也曾多次查禁《水滸傳》小說及戲曲。如江蘇按察使裕謙頒布了一份《訓俗條約》，里面提到：民間演戲，“只許演唱忠孝節義故事，如有將《水滸》《金瓶梅》《來福山歌》等項，奸盜之出，在園演唱者，地方官立將班頭并開戲園之人，嚴拿治罪”。

咸豐年間

咸豐朝國家局勢動蕩，朝廷也曾下令禁毀《水滸傳》。如咸豐元年，朝廷發現，“有《性命圭旨》及《水滸傳》兩書，湖南各處坊肆皆刊刻售賣，蠱惑愚民，莫此為甚”，因此要求湖南的督撫“督飭地方官嚴行查禁，將書板盡行銷毀”。

光緒年間

光緒年間，山西還有過一次查禁水滸戲：“坊間流傳《西游》《封神》《水滸》等本，……其禍甚烈，似當一律查明，嚴行申禁，以端民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