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在發展中,要解決太多遺留下來的社會問題。但有一個問題日益嚴峻:一些人,一些利益群體、心理群體在公共領域中擴張自己的“權利”和私欲,不斷侵入其他公民的權利邊界,社會沖突不斷。
廣場舞大媽(大爺)噪音擾民事件就是如此。廣場舞在中國,從一線城市到縣城,甚至鄉鎮,都有極為龐大的擁躉。而因為干擾別人休息的權利,一些受不了的住戶頻頻與廣場舞者發生沖突。住戶忍無可忍之下的各類“反抗”行為層出不窮,諸如潑糞、放藏獒咬、打鋼珠槍、用高音炮轟……但當然都無濟于事。人多勢眾的廣場舞者總是振振有詞,比如,被問到吵到了早上休息的人時,她們反問:“為什么不早起?”
要陶醉在某種快樂中的人理解被其干擾的人的痛苦是相當困難的。一些網民把廣場舞大媽視為中國不講理的群體之一。而剛剛過去的高考期間,她們和另一網民眼中的不講理群體—高考考生家長—歷史性地相遇。
全社會,尤其是政府,擺出了全力保障高考,為它讓路的架勢,使得高考考生家長干涉他人的權利時具有了某種正當性。在重慶,一個家長,為了“不影響考生休息”,竟然逼停電梯,讓其他90多戶居民徒步上樓。在南京,家長扮演起了交警的角色,在考點門口,攔截過往的摩托車、電動車和自行車等非機動車,不準市民通過,好像馬路就是他們家的。
從“不講理”的角度上而言,比起一些愛狗者來說,廣場舞大媽和高考考生家長只能是小巫見大巫。無論從對輿論的影響,還是對公共領域的常識的顛覆,以及對其他公民權利的威脅上,愛狗者的能量都要大得多。
一年一度的廣西“玉林狗肉節”,今年再次遭到了愛狗者的抵制。這些人包括所謂的“動物保護主義者”、一些職業是演戲的娛樂明星、寵愛狗的人。他們聲勢頗大,在網絡上戰斗力相當強,借助于一些媒體對事件的炒作和迎合所謂的“愛心時尚”,對玉林當地政府形成了很大壓力。而更多的反對愛狗者干涉他人權利和習俗的聲音,則被一些媒體選擇性地看不見。當地政府發文解釋,說政府和民間都沒有組織過“狗肉節”。一些人的吃狗權利,以及當地習俗,在政府的反應中,明顯已經屈服于愛狗者的偏好。
和以前愛狗者在高速路上“攔車救狗”,本已涉嫌危害公共安全卻沒有被警方懲罰一樣,這件事折射出的社會后果,讓人深為憂慮。
人類組成社會一起生活,必須有一個界定彼此權利義務,在公共領域該如何相處的約定。借用美國哲學家托馬斯·斯坎倫一本書的書名,我們必須明白,“我們彼此負有什么義務”。其中最重要的,當是明白在公共領域中,應該拿對方當成一個平等的人、一個有尊嚴的人、一個有權利的人、一個會痛苦的人、一個作為目的而不是別人的手段的人來對待。
稍微了解中國國情的人都知道,很多人總有一種陰暗的攻擊性、強迫癖、代表癖、冷漠癥,以及在心理上凌駕于別人之上的沖動。不說別的,僅僅因為一個人比別人長得高一些、帥一些、智商高一些、有錢一些、穿得好一些、出身階層高一些,都有莫名其妙的優越感,都可以鄙視別人?!氨娚降取薄ⅰ耙匀藶槟康摹钡慕甜B,從未進入這些人的心理結構。
毫無疑問,我們對他人的尊嚴和權利具有尊重的義務。這是一種公共教養。無論愿不愿承認,缺乏公共教養的人并沒有給“他人”的存在和權利留下一席之地,他們自私、霸道、冷漠,打著各種諸如“權利”、“愛心”等看上去能夠占據道德制高點的旗號,對自己的私欲無限擴張—反過來,一個人如果自私、霸道、冷漠,也必定缺乏公共教養。
如果說廣場舞大媽、高考考生家長只是在預設自己的事比別人的權利重要,只是侵犯了他人權利的話,那么,愛狗者則是要以自己的情感、偏好去強迫別人。他們預設吃狗在道德上是不正當的,從而有了干涉他人的理由,但“吃狗不正當”的預設,恰恰需要得到理性的證明,而不是先入為主地強行認定。一個文明的社會,一個人可以在心理上屬于另一個物種,但在和別人的關系中,不可能按自己的情感、偏好來規范別人應該怎么做不應該怎么做。如果每個人都是這種思維,因為寵愛什么,就強迫別人不能做什么,世界絕對亂套。
當一個社會有些人并不懂得該如何對待他人,政府不可以因為不愿惹事或多一事而不作為,因為公民權利正需要政府嚴格執法來保證。中國大媽在美國跳廣場舞吵到別人,報警后警察絕不手軟,說銬就銬,但在中國,有些執法者卻總是預設了一部分人在法律上擁有特權或“豁免權”。這必然使本已混亂的社會認知更加混亂。
包括政府在內的全社會有必要反思、檢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