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8日在山東招遠發生的故意殺人案,使邪教問題再度進入社會的視野。行兇者僅只是因為被害人拒絕提供手機號碼,便將其殘忍毆打致死,理由很簡單,“那名女子是惡魔、邪靈,就是要打死她” 。
這一悲劇給我們提出一個很大的疑問:既然有了自己的宗教信仰,怎么還會打人致死?既然是虐待生命、不拿人當人看的宗教,還會有人去追隨、去信奉?人類文明的常識告訴我們,世界上任何一家宗教,都會極大地尊重信仰者的生命、財產及其自由,并以此為基礎而構成各宗教的價值信念與理想境界。
犯罪嫌疑人的言行,充分暴露了他們所信之教的邪教特征,一方面是極度迷信自己選擇的宗教,另一方面是對不接受本教“傳教”的人,都可稱之為“惡魔、邪靈”,可以置之于死地而后快。唯我獨尊,信仰專制,暴力傳教,封閉的信仰方式,都是邪教的特征。但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邪教在所謂的教主崇拜、感情拉攏、誘騙威逼、暴力懲治等等特征之外,無不具有秘密社會的某些特征。離開了秘密社會及其秘密信奉方式,邪教的誘惑性與迷惑性就會大致消除。正是因為神秘,教主崇拜才得以構成;正是因為神秘,唯我獨尊才能得以實踐;正是因為神秘,暴力傳教的方式才會具有威懾與恐怖的力量。
曾有不少人都提到或者是接觸過“東方閃電”,但很少人能夠知道他們的具體組織模式。依據學者的調研,全能教“這種組織的私密化使得一般人很難進入,通常都是異性告訴你有個地方有學習,比你所在的教會好,有真道,我就去了,他們對于一些基督教的術語很熟悉,但是后來,就會用剪紙剪出個東方閃電或者基督幾個字,來告訴你這是神跡”。
即便是招遠案件中的6個人信奉邪教長達7年之久,但生活在他們周圍的街坊四鄰、基層組織卻全然不知,直至慘案發生。事實上,近年來,很多極端事件事發前多有蛛絲馬跡,卻無人問津;事發后,人們才發現犯罪行為就在眼皮底下。5月28日山東招遠發生的故意殺人案,很明顯就是專門毆打或懲罰不愿入教的“護法隊”行為。正是因為這種秘密而暴力的信奉方式,才能夠把法律規定的人身自由與財產被保護的現代社會原則摒棄在外。
山東招遠的故意殺人案,以其慘痛的事實說明了,任何宗教及其信仰方式,都應該是公共而開放的;即便是任何一個宗教的信徒,同時也應該是一位守法的公民。而那些神秘的、地下的、不公開的崇拜方式,皆有可能與現代法律所規定的生命與財產應該得到神圣的保護,以及自由、平等、開放各項基本原則所違背,都應當遭到當代社會與公民權利的清醒有力的抵制。
從中國社會的歷史傳統來說,家-國結構導致了一種高高在上的權威,在下是原子化、私人化的蕓蕓眾生。在這傳統之中,信仰不一定就是開放與自由的,能夠構成人與人交往的價值規范。萬物有靈的崇拜方式,加之私人化的生活方式,很少能夠構成共享的價值理想。即便有,也是在公共權力的嚴格制約下,“百人之聚,未有不公”。如果不是出自于公共權力的設計,要想構成一個具有公共特征的社會需要方式,何其難也。
縱觀中國歷史上的幾乎所有邪教,無不具有秘密結社與封閉信仰的特征。這些教主們通常采用的就是私人崇拜為基礎的秘密結社方式,建立封閉或半封閉的信仰組織,然后切斷或疏遠信仰者與家庭和社會的所有聯系,只對教主奉獻自己的一切,人格、思想、財產、自由,乃至肉體與生命。因此,那些被崇拜為教主的人,才能自命為至高無上的“神”,成為絕對的權力中心,意志凌駕于眾人之上;其內部結構則是背離現代社會的獨裁專制。就此而言,權力專制結構及其私密信奉方式,可謂邪教生產之溫床與土壤。
如何選擇、表達自己的信仰,才能做到信仰公開?信仰是私人的事情,但當很多人信仰同一種宗教,這就不是私人的事情了。一味強調信仰是私人的事情,可能就會壓制信仰的公共性,促使信仰走向秘密化。既然是私人的私密事情,就可能帶來對公共生活不負責任,進而就可能采用手段誘騙他人入教,切割信仰者與社會的任何公共聯系。
就邪教的基本特征來說,某人一旦被想方設法地誘騙入某個教之后,人們便不可能退教或脫教;一旦想要脫教或退教,不是家破,就是人亡;不是破財,就是被害。這就極大的違背、破壞了當代社會原則。這就正如一位曾經加入全能神教的信徒自己所說的那樣:“這個和所受教育有關,人的基本辨識能力都沒有。后來我們知道,加入這種團隊,一方面就是錢色引誘你,而且恐嚇你。后來我知道他們不敢離開,因為他們恐嚇你說,離開出門就被車撞死……”

然而,令人不安的是,邪教即便如此,依舊還是有人在跟隨,不絕如縷,而邪教害人事件,禁而不絕,時有發生。這是為什么?特別是中國社會的基本倫理大都不是出自宗教信仰領域,而是從親屬關系、權力關系、自己信仰的熟人關系之中演化出來、建構成形的,為何還有人去跟隨那神秘的教主?
所以,討論中國宗教及其信仰方式,如果僅只是從人們或者是自己信仰的宗教體系出發,大多會把自己信仰的宗教視為天下最好的價值規范,期待能夠整合社會、影響社會,最好能夠教化所有的人。在此層面,宗教相應就具有了很大的社會吸引力。但是,無論哪類宗教信仰,必須接受公共性、社會性的建構過程,方才能夠呈現現代社會的公共性與多樣性,而不僅僅是強調自己的信奉對象對于他人與社會的極端影響。進而是能夠基于現代民主、法治的架構,構成不同宗教、信仰間的社會共識,以形成一個社會的公共信仰,發揮公共善功能,成為能夠獲得社會共識的公民信仰權利,而不會以天下為敵,秘密對抗。
換言之,對各類宗教信仰方式,如果是處于秘密的地下狀況,那么,有可能變質成為“私密惡”,他們的信奉者依舊還會執迷不悟。
這就告誡人們,任何一種信仰團體或宗教組織,從觀念到行動會有千變萬化的環節。只有受制于法律與制度,信仰之真相能夠告白于天下,才會構成社會與公民的信仰,構成社會認同與具有社會歸屬的信仰。
應當指出的是,在法律的框架之內,正常的合法宗教應該采取一種明確的信仰方式,公開其信仰告白,進而促使該宗教或信仰組織的公開化,這樣將可以更好防止類似于“全能神”這樣的邪教組織及其違法行為,同時也能夠阻止某些秘密化、隱秘化的宗教信仰方式對公民權利的吞并和侵害,最終以公共信仰化解宗教極端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