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的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院士大會上,關于中國科技創新和創新經濟戰略又成為大家熱議的話題。從經濟學的視角看,推崇科技創新屬于經濟供給端的發力。在經濟需求端的財富分配改革(比如直接稅替換間接稅)基本上止步不前的情況下,我們也可以看看供給端的科技創新經濟可能怎么走。
在現有的許多關于科技創新并且要趕超發達國家的討論中,往往都沒能走出一個致命的缺陷,就是意識不到除了一些基礎科學領域,多數的發達世界的技術創新是以節約人力(勞動力)為目標的。而無視自身特點,在發達國家自身階段特點導致的科技創新體系下亦步亦趨,那么這樣建設的技術創新體系恐怕于經濟于國情都未必是正效應的東西。發展經濟學家、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庫茲涅茨在1971年就已經講過,“強調節省勞動力的發明和現代技術可能并不適用于勞力過剩而其他因素例如土地和水源不足的國家,”發達國家擁有的社會技術也未必能給人口背景差異很大的欠發達國家提供適用的辦法。
那么根據中國目前的情況,事實上現今最大的科技缺口在哪里?顯然,如果希望中華民族能夠可持續的繁衍,那么最大的缺口無非是資源技術和空間技術(且不能帶有侵略性)。相對于人口壓力,中國是淡水資源和能源資源最缺乏的國家之一,而土地和耕地這樣具有生存空間性質的物質,如果不出去占飛地、不租地不買地,未來中國的資源技術和空間技術能不能提高每個人平均(或者中位)享有的資源和空間,包括數量意義和質量意義上的享有,恐怕應該是所有人,不論熱不熱愛科學,需要反復思考的問題。那么,這種方向的科技創新有沒有經濟意義?毫無疑問,它的經濟意義是無需質疑的。此外,既然控制人口數量、提高人口質量的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那么圍繞此國策的計劃生殖的科技又獲得了多少進步?如何讓計劃生殖科技更親民、更宜人、成本更低,顯然也是一個硬幣中的另一面的巨大科技缺口。
上述由自身特點暴露的科技缺口,有的與發達國家的科技創新導向一致,比如資源技術,這是降低資源成本的普世需求決定的。而在空間技術和生殖科技上,飽受天賜空間資源和早已進入后工業階段的發達國家,是不可能代替仍處在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過渡的人口大國中國引領潮流的。
舉一個例子,比如被熱炒的中國將成為仿人工智能產品,也就是機器人的最大市場的說法,聯系到中國現在的農業工業兩部門經濟效率和勞動就業情況來看,這種說法就會暴露出很大的問題。仿人工智能技術除了是滿足少數不適合人類勞動力工作的環境需求外,大部分的商業利用目標在于節約人力。而在中國,單看農業部門就可以暴露問題,韓俊先生最近有個陳情,表示美國的家庭農場的經營規模和管理技術可以達到經營1000畝的規模,但中國只能做100畝,這是因為國情。那么這個國情是什么?其實不是中國農業部門的生產技術、機械應用技術和管理技術達不到經營1000畝的能力,所以無法收獲這樣的規模效益和生產效率,而是因為人太多,剩余勞動人口太大,把規模做小、生產效率降低是為了讓農業部門繼續提供更多就業崗位,以及為從工業和服務業回流的剩余中年勞力留空間。中國在仿人工智能科技的發展上也許不應該落后,不過根據中國經濟本質上剩余勞動力供大于求的特點,仿人工智能在中國的大規模商業化運用只會制造更大規模的失業人口、畸形的兩部門經濟效率和供需失衡經濟結構,其經濟收益和社會收益都可以被質疑。
當然,如果認為分析了中國國情下的科技缺口,科技創新就會有對應的發展,那就是想當然了。就像已經有獨立經濟和教育研究機構通過全國實調數據,證明了只要對全國兩套以上(或對應面積)的多套住房按市值征收接近2.8%的年度房產稅,每年就可以平衡掉6000多億的土地財政,而政策依然止步不前一樣,所以觀察者們也就可以不必多說話了。那么,我們可以從另一個視角來解析一下,在社會兩極嚴重分化的情況下,科技和所謂的科技創新作為一種工具,將可能會怎樣運用。
可以先看一下生命與醫療科技。這是一塊市場應用收益非常大的科技門類。雖然不能否定很多的技術進步在普世意義上降低了生命維系和“再青春”的成本,但在兩極分化、底層基數太大的條件下,這一門類的科技很可能將演變為主要服務于富人和上層統治者的工具。可能不少人看到過某些群體因窮困自愿出售器官和相關買賣市場的調查報道,但是如果看到底層社會人口被有組織的暴力強迫而失去器官的報道大概仍然會感到觸目驚心。當以節約勞動為目標的科學技術應用和仿人工智能讓很多人的勞動力不再有價值時,勞動者個體的醫療工具意義這時就會凸顯。香港學者潘毅曾經做過工廠年輕女工的自殺行為研究,有的西方學者也做過中國農村婦女自殺率的深度調查,這些都是沒有組織的、由個體來反抗奴役化的自發行為,但它是無效的。當前在中國,某些普通學童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某類“黃金大米”的生物科技商業化實驗受體,這樣的事情是不可能在富人和上層統治群體中發生的。而這樣的例子,也僅僅暴露了科技工具和所謂科技創新體系走向的一種趨勢。
另一個重要的推動科技創新的門類是軍工和軍工鏈條科技。因為需求的存在,這一大門類的技術擴展是全球性的,二戰后美國在軍工和相關軍工科技部門的投入大概貢獻了整個科技產業40%的需求,這些投入很多也在轉民用的過程中獲得了普世意義上的收益和回報。不過值得警示的是,1970年代后,那些曾經規范這一門類科技運用的全球政治經濟體系和民主約束正在步步潰敗,新一代的無人或仿人工智能網絡和終端技術,也讓由近距離人身感受和人身代價所維系的人道安全門消失。而一旦國民經濟陷入軍工經濟依賴,就像美國二戰后所走的道路,那么將是非常危險的。那些在軍工科技、安防科技和相應商業制造鏈條上從業的勞動者,也許認為一個對外的軍工安防技術體系和軍工銷售體系與己無關,不過它最終的效果很可能是讓一種兩極分化的統治延續。那么,畸形的社會經濟自身可以延續嗎?當技術和資本相對于普通人力足夠強大時,畸形的社會經濟是可以延續的。
最后,還是應該以仿人工智能技術門類結尾,因為它的勞動替代性的經濟效用和社會效用都太巨大,而且顯然中國社會并沒有準備好,仿人工智能技術在中國的商業化運用帶來的經濟和社會變化,對社會的不同群體和整個國民意味著什么。對于政治和經濟上層群體,一個樂觀的預期是,仿人工智能的機器人因為只仿真人體機械,不仿真神經系統,所以不要求雇主溫文爾雅,無論在生產車間,還是家政服務里。那么政治經濟上層群體需要擔心余下的大批失業者和無產者嗎?也許不需要,因為仿人工智能也可以用在安防和軍警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