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起,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水電工程在長江上最有詩意的三峽段開工。自1996年起,我經常進入三峽拍攝照片,2012年起我又三進三峽庫區,拍攝了一批人物的照片。作為跟蹤三峽巨變的延續。
有人問起:關注三峽是否和你曾經當過12年的長江水手有關?我總是予以否定,理由是:我的長江水手生涯是在下江的南京港,沒有因為行船進入過三峽;第二,我本人沒有關注天下大事的資格,進入三峽拍照片,也是隨波逐流而已。 1996年的9月間我曾經在夔門的古棧道上拍攝過孫禮高,2012年的2月又找到了孫禮高,當天就在夔門的半山,孫禮高家里過的夜。9月里我又回到夔門的山上,次日的一早,孫禮高領著我去打水,瞿塘峽就在我們的腳下,老孫告訴我:1996年那張照片中所見到的山石就是對岸,也就是說當年拍照的地點就在我們的下面,古棧道已經深深地沉入江水之中了。早飯過后,我便告辭下山,怕我找不到路,老孫送我至明顯的位置。獨自下得山來,杜甫曾經在這里寫下“眾水會涪萬,瞿塘爭一門”,今天山道的下面卻是一池溫文儒雅的水庫水和一聲不響的夔門。

孫禮高
天已經亮了,本來還想多躺一會兒,可是蚊子在耳邊叫喚,起來之后發現嘴唇上被咬了兩個包包。想來也對,避蚊油是沒有抹到嘴唇上。孫禮高已經在門外挑土了,見我起來,說領我去下面看一股泉水,而且那里景色很好。我請老孫站立于山巖之上,設計了幾個造型,直到我覺得已經有了照片。回程中,老孫打了一罐泉水帶回去。我也用泉水洗了臉。

張雪瑤
和重慶北培青春印象攝影工作室約好,由他們為我請一位年輕的女性拍照。張雪瑤 ,21歲,重慶西南大學學生,學習市場營銷。我到達青春印象攝影工作室的時候,張雪瑤正在被兩個化妝師圍在椅子上化妝,因為已經貼上了假睫毛,我真的想象不到她的最初形象。張雪瑤帶來了幾件她喜歡的汗衫短褲,我也讓她試試攝影工作室的現有行頭,最終還是她自己喜愛的更為貼切。張雪瑤是西北人,沒有我已經習慣了的四川口音,舞蹈愛好者,業余時間在夜總會跳舞。拍照使用攝影工作室的閃燈,跳舞需要音樂,好在我帶來了我的手提電腦,在場的一位年輕人的手機里又有所需要的音樂。這天我拍攝了幾百張的素材照片。

向玉太
巫峽62號船,鐵駁,13 馬力柴油機驅動。船老大向玉太,40歲,因為三峽移民,失去土地。向老大自幼熟悉船只,去年貸款5萬元打造這條船,承擔貨運,同時也打魚。問到為什么是62號?向老大說是船只注冊時他自己起的,并無順序。
于停靠碼頭的機會攝得向老大肖像。天已經漸黑,搭向老大的巫峽 62號轉去了一個港灣。因為長江沒有流量,港灣的水面布滿了漂浮垃圾。向老大打電話為我請來一位摩托仔,將我帶回巫山新城,向老大也鎖好巫峽 62號船,回家去了,說是明天一早再回船上來找一天的生意。

黃功林
在巫山的碼頭上轉悠,琢磨著找一位勞動者拍個肖像。
“老板,包條船去大寧河轉轉,看看小三峽。”一位停靠岸邊的漁船老大上來兜售。
“你們不出去打魚?”我反問道。
“等一下我們去打魚。”開價150元,還管午飯,可以跟他們的船去一次漁場。
鐵駁漁船,一臺搖把柴油機架在船尾。伴著隆隆的機器聲,我們進了大寧河。
漁船老大叫黃功林,55歲,巫山大寧河瓦房子灣人,于2003年的三峽一期水位就失去了土地,夫婦兩個于是買下這條船。轉眼我們到了黃功林的漁場,其實就是于一個大寧河的灣子里下了個漁網,每天晚上用絞關將一張巨大的漁網絞起來,魚便在其中了。
黃功林上岸于泥縫中接來一桶泥漿水上船做飯,說河水已經不能喝了,污染了。也是的,流水不腐嗎,別說大寧河水了,長江水也不見在流動了,實在嚇人。魚倒是抗污染,說是二期水位之后,因為水流減緩,某些種類的魚反而多了起來,黃老大夫婦打魚的生意越來越紅火了。
煮了一鍋米飯,幾盤剩菜,也沒有舍得給我來一條巫山魚。 飯后就往巫山返回了。
忽然,黃老大夫婦不知在吵什么,只見他倆一個在船頭,一個在船尾,對著喊了幾嗓子,黃老大就把柴油機熄了火,停在河當中。
“沒有柴油了。” 黃老大解釋說道。我差點要笑出來了,老人家這把年紀也耍這樣的把戲。“給180元。” 黃老大接上了一句。
多30元可以買來和諧,也不過分。

周德華
重慶萬州區是僅次于重慶市區的第二大城區,萬州港是三峽庫區的深水港,年吞吐1500萬噸。萬州有幾座巨大的化工廠,江邊碼頭的化肥裝載晝夜不息。周德華便是化肥裝栽現場的工人之一。
周德華 53歲,重慶萬州區武陵鎮石橋鄉人。因三峽蓄水失去耕地,在萬州碼頭當裝卸工已經超過10年。抓緊匆匆地拍了幾十張照片,裝載化肥的卡車又到了,周德華向我們告辭,再攀登上裝載化肥的卡車,將巨大的碼頭起重機掛鉤掛在事先鋪設了的鋼絲網絡上,再指揮著起重機吊起幾十袋化肥,送至船艙。
船艙中也有幾十位工人再將一袋袋的化肥卸下,依次排列在裝載的船艙之中。遠處,民生公司的萬噸滾裝船隊發出低沉隆隆的馬達聲響,正在徐徐地通過萬州港。

胡九成
在重慶北培的大街上攔下胡九成。峽江地區的街道碼頭上可以看見肩頭扛根扁擔,或者是一根竹棍的,路人可以隨時將其吆喝過來,談個價錢,便可以幫忙干點力氣活兒。大家將其稱之為“棒棒”,加之皆是四川話,便是“棒棒兒”,很有韻律。
胡九成50歲,重慶北培代家溝人。曾經是某煤礦的礦工。
“害怕,煤礦太危險咯,死人見多了。當個棒棒兒算球。” 說是在北碚住20元一天的旅館。老婆已經去世3年。
“那晚上咋個耍哦?”
“耍個啥子哦,搞個幾兩白酒。”

華祖平
重慶朝天門是個去處,說是明代重慶的城門之一,因為面朝下游的帝都南京,所以得名朝天門。長江和嘉陵江會合于朝天門前面的江灘,朝天門也是千百年來的水陸碼頭。老城門拆于1927年,今天的朝天門是一個大廣場,在朝天門廣場上遇到以算命為生的華祖平先生。
華先生57歲,重慶巫溪上磺人,自幼殘疾。我稱之為海明威,和我一同來的朋友稱其為某位大導演,因為其相貌堂堂。華先生云游各地,聊天中,華先生說到“文革”中也曾經來過朝天門,同時比畫著哪里哪里曾經是某某派別的陣地,機關槍大炮云云。再往下,華先生說到自己的小學時代的女老師,僅比自己大個幾歲,扎兩根小辮子。“文革”開始時華祖平曾經參加到造反行列,所謂紅小兵,圍毆過這位女老師。若干年之后該女老師請來從前的學生做客聚會敘舊,華祖平沒有前往。
“我沒有臉去參加聚會,我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