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的我在傷逝中登錄了MSN,這是MSN徹底退出中國的最后一天,所有頭像都已灰暗,只剩一個孤獨的頭像如磷火在招魂,那是北京的一位舊同事,我和她寒暄幾句,感覺如同在荒原里交談。
多年以后,我又回到了南京,離愁和胃酸同時涌了起來。穿過滿街幸存的梧桐落葉,我在中山門的城墻上游蕩,想起不曾掰陽澄湖固城湖母蟹的大腿已經很多年,想起某年某月在高郵湖畔古宅里目睹的槐花已經將息成泥,而那總統府上空的民國月光,再也照不到死去數年的“生逢70年代”酒吧。念及種種傷逝,妖冶的山風便從紫金山腳刮了過來。
入夜,和朋友“都市放牛”在酒吧酗酒。在過往的10多年間,我每次到南京,總是目睹他失戀或熱戀,像一個永遠要么旱死要么澇死的災民。但我和他在小房里傾談至深夜,也沒見姑娘掀簾子進來,亦未見他低頭發短信刷微信,訝異之下問他,他說你上一次見我之后我就徹底戒色了。他的話我信,我早年無肉不歡,如今胃卻隱隱有皈依向佛之意,不喜油膩了。兩個不再愛肉的老漢忽然靜默了半晌。而外室的張嘉佳正懶洋洋躺在沙發上,他剛從武漢簽售回來,不時有美貌文藝女青年從秋風沉醉的夜風里飄出來,拿書找他,他伸出簽售簽得嚴重充血的中指寫完名字,繼續假寐,那種醉生夢死的樣子,像極了10年前還沒喪失功能的“都市放牛”。
我們談了許多正事,然后談歪事。不能人事的放牛說自己很能人事的時候,曾經覬覦某姑娘,朋友勸他莫自取其辱,因此姝甚傲,他被激起雄心,決定沖擊一下人生高度。該姝喜愛文學,初遇之后想發作品讓他指點一下,他收到短信之后冷冷地問:你是誰?后來每次收到短信或QQ他回的第一句都是“你是誰”,被漠視的美貌姑娘很憤怒,決定也挑戰一下自己的人生高度,于是在月黑風高之夜,捧著自己的文章敲開了牛棚。最能體現姑娘憤懣心情的是,她帶上了換洗衣服。
我也年輕過,但年輕時不懂泡妞,聽到這些秘笈時已經白發蒼蒼,就像破產富翁讀《喬布斯傳》,退休官員讀《厚黑學》,進宮太監讀《素女經》,毫無教益,純屬讀閑書。
放牛還有一個必殺技,是每次分手,就會到長江上的江心洲深情地埋下一個寫著前女友名字的牌位。某次偶遇前女友,他說來來來,我帶你看一樣你這輩子都忘不了的東西,然后帶她去江心洲,掄起鋤頭刨下去,咦,這塊牌怎么寫著另外一個女孩的名字?丟一邊再挖,怎么還是其他名字?繼續丟一邊,滿頭大汗地挖。前女友也不急,坐在樹下,看這個情圣像盜墓犯一般撅著屁股挖掘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邊聊艷史邊吃螃蟹。我想起那些年錯過的母蟹卵巢,心生悲涼,我只能跟前朝的遺少,跟當年母蟹的子嗣相逢了。而放牛,亦與那些煙花般冷去的卵巢,彼此消散在人間。然后,在形同陌路的時光里,你看我白頭,我看你絕經。
大醉一夜,醒來去領獎。我給南京最著名的雜志寫了12年專欄,“販黃”辛勞,得個終身成就獎也該,誨淫誨盜是另一種德藝雙馨。有女子在網上留言曰:“10年前,男友推薦我看你的專欄。如今,我和他成為了熟悉的陌生人,你卻成為陌生的熟悉人。”姑娘,倘有來生,不要跟一個喜歡看黃色專欄的男人相愛。
大屏幕上是我10年前的照片,不忍直視,那時我還僅是領先處男半目,如今已經鶴發童顏宛如兒孫滿堂。南京讀者常說她們從中學開始讀我的毒草,直到大學,直到結婚生子。好吧,請舉起你們的手讓我看到……還是算了吧,如今我在長沙,霧霾太大。
還沒去秦淮河,還只遠遠眺了一下紫金山,金陵就此遠去,少時年月就此遠去,新歡和舊愛就此遠去。一路向西的我在傷逝中登錄了MSN,這是MSN徹底退出中國的最后一天,所有頭像都已灰暗,只剩一個孤獨的頭像如磷火在招魂,那是北京的一位舊同事,我和她寒暄幾句,感覺如同在荒原里交談。我默默下線。床戲太短,歲月太長,有網民問大V:你每次大解后會不會先凝視一番自己的嫡系再沖水?大V說:既然已分手,不必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