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觸摸與現實的隱喻

“文學在場”不是矯情的高蹈，不是想象的耽溺，而是提供一種源于生活的疼痛和力量。孫長江的小說是“在場”的，他曾說：“小販、民工、普通老百姓，他們的生存狀態理應受到關注和重視，而社會恰恰過多地關注了娛樂明星和花邊新聞。我的視線一直放在他們身上，總想為他們寫些東西，寫他們的生活狀態，寫出他們面對生活不能承受之重。”小說《霧霾的一天》、《男人與貓》即是如此，他以平實細膩的筆觸，直入生活駁雜的細部，直面人性脆弱的暗疾，書寫了底層人物的生存難題和精神困境。

《霧霾的一天》中，因車禍致殘的外地男人，在網上認識一個離婚的女人，兩人生活在一起，在殘缺的人生中相互支撐，但只是靠水煮蛋似的溫情互舐傷口而已。男人替東北老板開出租車，因車門蹭壞而與東北老板發生抵牾。女人遭東北老板性侵憤然辭職，在有著霧霾的一天里無奈地尋找一份工作。男人看到“我不是武大郎”與女人不堪入目的聊天內容后氣急敗壞，毆打女人，最后感傷離去。小說寫出了底層人物的困窘、迷茫、艱辛、無奈及痛楚，以個體命運的身不由己呈現出生存的困境。

《男人與貓》以年輕的書販“我”為視角，描摹了開雜貨店的男人，與貓相伴，與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以性愛相互慰藉，最后無望分手的生活。這個沉默的男人，被周圍異樣的目光窺視著，被市俗歧視和嘲諷著，終因貓死事件患上了精神病……小說凸顯出一個卑微、扭曲卻不乏尊嚴的靈魂，也揭示了人性的冷漠和怨毒，呈現出人心的困境。

觸摸的溫度

孫長江以平視的視角，關注俗世人間煙火，對社會底層關注深切，對人生體察細致入微。在他的筆下，底層人物遭遇著生存的艱難，身不由己地在生活的旋渦中沉浮、掙扎、麻醉自我或渴求救贖。他的小說不層巒疊嶂、撲朔迷離，不提供激烈的倫理思辨，而是著墨小人物的瑣碎悲歡，直入人性與生活的真實。這是一種基于生活本身的誠實寫作，以生活的溫度構成小說沉著的底色。他以敘述的耐心，近乎原生態地寫出了生活的質感，小說的日常、自然以及細節里的溫情流露，讓人在細節的涌動中感受到生活的堅忍與痛楚。如《霧霾的一天》中，女人離婚后前夫將女兒送到郊區一所寄宿制私立學校，每個月去看望女兒一次，可女兒對她很冷淡。有一次女人去學校看望女兒，在學校門口，女兒出來見她，遞給她一張表格，也不說話。女人接過一看，是一張家庭情況登記表。女人填寫了自己現在的家庭住址，也幫前夫填了以前的家庭住址，一抬頭看見女兒正盯著表上這一欄，眼里噙滿了淚。女人的心被刺痛了，想抱抱女兒，女兒轉身就躲開了。這個細節讓人心傷。

孫長江的小說是一種記錄式的感傷書寫，有一種憂傷的味道。《霧霾的一天》結尾，男人與女人分別時，面對女人執拗的詢問，說，“我把小黃帶走吧，我養活它。”而女人不自覺地又哭了。《男人與貓》的結尾則是：“男人抬頭乞求我，說，小狗送給我好嗎，小狗是我老婆，我不打老婆了，我要回家，你帶我回家好嗎？我使勁點著頭，淚水使勁地流……我盤下了男人的雜貨店，開了寵物店，收留一些流浪的貓狗，將它們洗刷梳理，賣給又回來站街的女人們。你別說，生意還不錯，至少比書店強。當然，碰到深灰色的貓我都送到精神病院給男人。”這種溫情脈脈、傷感未已的結尾有著余音繞梁的悲憫。

隱喻的意味

不知出于有意還是無意，這兩篇小說中都有貓。《男人與貓》中，男人和那只叫“天意”的貓相互廝守，他愛貓，在太陽下給貓洗澡，“貓很享受這太陽，在盆里舒展身子，深灰色的毛發在水里散發開，像一幅水彩的敗筆，有些凌亂”。《霧霾的一天》中的貓叫“小黃”，它是女人在菜市場撿回來的，那天大雨，這只渾身臟兮兮的黃色土貓總拖著一條腿跟在女人的身后，女人動了惻隱之心，就把它帶回家養著。這只貓在陽臺來回走動，對著外面模糊的霧霾很著急，時不時“喵”幾聲，顯得煩躁不安，它見證著男人與女人的生活。貓是小說中較常見的意象，海明威《雨中的貓》中貓，貓寄身一人，漂泊不定，躲避危險，茍且為生，是“旅居者的伴侶”，表征女性“生存選擇的尷尬”。而孫長江的“貓”，不僅是推進情節的道具，而且散發著寂寞、迷失甚至乖僻異類的氣息，與主人公相互指喻，并營造了陰郁和溫情等情緒氛圍。

這兩篇小說主要人物都患有身心疾病。《霧霾的一天》中男人因車禍瘸了，導致他被工廠解雇，被未婚妻拋棄，也成了他恥辱的傷口。而《男人與貓》中的男人最后成了精神病患者。在一些作家的小說中，疾病經常被隱喻化，用以凸顯所隱藏的社會、文化以及道德的內涵，是隱喻人性扭曲的反映方式，象征弱者或受摧殘的命運。而孫長江小說中的瘸腿和精神病患男人，是來自于現實的心理焦慮、暗自抵抗，無奈救贖抑或過錯歸罪。此外，這兩篇小說中，霧霾、地下商場等也具有隱喻色彩，是對時代背景或生存困境的指認，這些與貓的意象、疾病的隱喻一起，讓小說低翔于現實的地面之上，具有了超越的審美維度。

無論生活的觸摸還是現實的隱喻，孫長江的小說寫出了底層人物的困境，這種困境不是能靠逃離和病變得以自拔和拯救的。

責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