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有一種順從的悲憫

在讀到伊北的小說《朝朝暮暮》之前，我對作者是有些陌生的。讀了《朝朝暮暮》之后，才知道他是一位80后作家，北師大文學碩士，寫作六年，出版數十部作品。青蔥的年紀，卻有著如此“美美與共”的實績，讓我不敢小覷！

回到小說本身，《朝朝暮暮》我認真讀了兩遍。首先，讓我意識到《朝朝暮暮》是一篇“不折不扣地準確陳述生活”的小說。小說主人公陸元朗擁有一個不算平凡的家庭背景，按時下流行的說法，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官二代”，只是身體略有殘疾，一只腳有些跛。在他父親的干預下，有著一份體面多金的銀行工作。陸元朗卻不安于現狀，一直想逃離生活的庸常狀態，時時刻刻向往著“出走”。別說，還真讓他“出走”成功了，充滿中國式的糾纏與動蕩。其次，是文本信息傳遞給我的“別開生面”。陸元朗娶了個“平凡”的妻子李萍——學歷不高，個子也不高，很是個過日子的人，很懂這個小城的人際生態，是那種不惹事、不怕事、能扛事、會來事的女孩。可他心中的女神，卻另有其人——心里始終念著高中同桌，叫尹飛鴻，與他青梅竹馬。如此的生活，沒有激情，沒有太多歡樂。除了不輕言放棄和生命的尊嚴，其他，草木一樣順從。順從真實，是李萍這個“燕雀”樣人物的真實，更是尹飛鴻這個“鴻鵠”般人物的真實。

在《朝朝暮暮》里，陸元朗的“野心”不小，也許說是“幻想”更準確吧，并且還有“那么一點點的好運氣”。他努力往他向往的生活去生活，卻發現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他在淮南小城那樣的家庭工作環境里，活得不自然，不融洽，當他終于“辭職”，來到北京，遭遇霧霾（氣候是不合適的），研究生復試，導師對他不是特別滿意（人際關系是不合適的），見到尹飛鴻，又完全超出了陸元朗的想象（情愛幻想是不合適的）。種種不合適，有著不一樣的隱喻。但是生活已經無法回到原點，彼此身心都已然陌生。更為可怕的是，陸元朗面對裸體的尹飛鴻陽痿了。小說的最后，他結束所謂的“北漂”回到家鄉，這才發現妻子李萍“這個女人才是他的，是他的”。有悲哀嗎？似有若無。有憐憫嗎？似無實有。寫實的意義永遠大于象征。人在適應著生活，并試圖改變生活，努力讓生活不改變自己原先的模樣，但是改變的生活，悄悄把自己改變了。一番掙扎之后，陸元朗終于明白，平穩安定的生活，對他來說，可能是最適合的。總要經歷顛簸，才安心享受平靜。我就在想，作者伊北是不是要告訴我們——殊不知親情、愛情，便是朝朝暮暮陪在身邊，不離不棄。朝朝暮暮之間，才是生活的真諦。成長的代價，又豈在朝朝暮暮。

向往激情生活，卻最終歸于平淡。這是一個激情“出走”與平淡“回歸”，獨特而不會跟他人混淆的故事。就故事性而言，《朝朝暮暮》是“有趣”的。這是作者伊北的有趣，不是別人的，這也是異于其他80后作家的原因之一。不談才華，才華處處有之。記得有人這樣說過，每位好的作家，都可根據自己的具體要求重塑世界。現在看來，伊北正努力向這個方向行進。有時候，寫的好的地方，也有可能是一段似乎平淡無奇的對話，卻讓讀者很享受！比如上李萍家吃飯那一節里的一段：

李麗恨道：“要你管！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李瑾沒人追，李麗一直笑話妹妹這點。

李萍媽說：“你們兩個，一對活寶，多跟你姐你姐夫請教請教，怎么為人處世，怎么奔個日子。”

對話不多，卻讓李萍媽，李萍妹妹李麗、李瑾這樣不起眼的配角，生動而真實。還有陸元朗行前晚上和李萍的那段對話，讓李萍一下子沒了“符號化”，溫柔，似乎一下子無聲地蓋住了夜晚的手腳。

說到底，好的小說一定要“描述有力”。這種“有力”，要讓無處不在的細節來鋪墊來呈現。通過使用清晰而具體的語言，要讓細節變得生動。因為細節應當是具體的和表達意義的，語言必須用得準確無誤。寫作者要充分調動他的智力以及能夠發揮的文學技巧，調動他對事物的分寸感以及何為妥帖的感覺。

如果我在哪篇小說里看到作者像是要耍花招，或者甚至是巧妙的花招，我都想趕快躲開。因為這樣的“花招”，會把我的隱忍點燃。“來，我們喝一杯，慶祝你升職成功。”李萍說。整個喝紅酒這一節描寫感覺怪怪的，這樣的“花招”對小說是有害的，它會讓文本變得堅硬，而不柔軟；拘謹，而不流暢；只有尋找，沒有發現。按說，李萍的性格在這里應該有所大爆發，可惜，力有不逮，處理得過于圓滑了。

不管怎么說，伊北駕馭“世俗小說”的“野心”在《朝朝暮暮》里都已經很好地表現了出來。這里，有必要認真梳理一下評論家謝有順最為看重的小說寫作的幾個關鍵詞：地方（一個精神的來源地，一個埋藏記憶的地方），物質（正視世俗和物質），感官（和生活有著牢不可破的真實感），自我（自我的真實呈現），時代（率先看到時代內部可能發生的細微變化）。伊北做得還不錯，相信，也期待他會做得更好。

要一個人認命很難，但也許對我來說平平淡淡才是幸福。——這是《朝朝暮暮》的結尾語，我以為里面的\"我\"語帶雙關，既是陸元朗又暗指作者自己。那么對伊北來說，節制而平淡的敘述，或許就是一種順從的悲憫。

責任編輯 張 琳